《夫父》太微天

23、再见？再见？！

　　不按常理发展的事情总是让人觉得莫名忧虑的，就如现在这样：刘翎面色如常地带着宝婴溜达在他自己的东宫里，倘若四下无人，便跟她细细介绍几句。这般心平气和的模样，浑像之前很可能给他带来大麻烦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是宝婴心里只是更加恐慌。

　　如果刘翎训斥她、教育她，她都会更释怀一点，可现在，她完全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难道他已经好到了无论什么程度的过错都能够视如浮云、既往不咎的地步？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只能说是恐怖。

　　“……太子殿、殿下……”憋了半天，宝婴终是憋不下去了，“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刚才我闯了那么大的祸，你难道一点也不生气吗？”话一出口，宝婴已经开始心理建防了，哪怕之后刘翎真的不再跟她客气而大发雷霆，她也绝对要保持好谦虚诚恳的表情不可。

　　可是刘翎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末了笑叹了一声。他当然不至于全无情绪，但是看来自己不说，这位弟妹就会一直诚惶诚恐下去。

　　“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被吓了一跳。”刘翎实话实说道。回想当时在竹林里乍见宝婴时，虽有卫轸事先大喊了一声，他还是惊的大脑一片空白，更兼之刘羿就在身边，他几乎下意识地就想挡在六弟前面，最后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没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但那一瞬间确实感觉很是折寿。

　　“但是一路下来，慢慢想了想，又觉得以六弟妹这般的性子，闯下这样的祸来，倒也该在意料之中，再到最后……甚至有些羡慕起六弟妹来。”

　　“啊，羡慕？”生气也好，吓一跳也好，这羡慕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宝婴奇怪道。

　　刘翎笑了笑，他该怎么说呢？并不是说鼓励她闯祸，但不用样样都深思熟虑，再把焦虑的假设当成真实来加重心灵的负担，简单地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活着，这一直是他不敢想的事情，却看到世上居然真有人是这样活着的——尽管这次直接的受害者就是他——刘翎真心里觉得羡慕。

　　“像六弟妹这样出生在帝王之家，却依然行事简单明了，应该算是……难得的福气吧。”斟酌了一番措辞，刘翎慢慢说道：“能够简单的权利，并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所能有的，我很羡慕。”

　　简……简单还需要权利？难道简单不就是一种低端的本能吗？宝婴当然懂得刘翎可能活的很不简单，很费心思，但她却并没觉得自己做的事能上升到这么高的哲学意义。

　　刘翎也没指望她明白，所以他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比方，“就好比别人翻墙或许只是顽性，我翻墙就成了动摇国本，所以……哎，我并不是说六弟妹你。”见到宝婴忽然一脸红透，刘翎立刻意识到自己无心间举得例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连连笑着摆手道：“我不是说六弟妹翻墙怎么着了，我只是……我小时候也想学别的孩子爬树，但从来没爬过，还有很多事没做过，觉得有些遗憾罢了。”

　　“那当然，因为你是太子啊。”宝婴理所当然道：“这个后果是不一样的，再说没爬过树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人生总是有遗憾的嘛。”我还想当淑女呢！不是也没有当成。

　　“……对，我是太子。”刘翎眼角还在笑着，只是语中的笑意已经渐渐淡了下去，“当太子……也挺好，能做很多其他人做不了的事情，能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其他人改变不了的事情，能有这样的特权，只是不能爬树什么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生而既为嫡皇子，顺理成章的太子之位。有朝一日，他还将俯视天下，执掌千万黎民的生杀大权，虽然担子是重，但这独一无二的荣耀光是想一想，也该让人血脉沸腾，他怎么还可以不知足？怎么还可以觉得遗憾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一连低喃了几遍，没注意到自己的眼角眉梢已经黯淡了很多，可看在一旁宝婴的眼里，就觉这平静的外表下，好似藏着很深的不满似的，甚至还让她感到很多无奈。她也说不出这都是哪来的感受，但至少觉得倘若换成了她老爸，绝不会是刘翎现在这种表情。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惜投错了胎——想到父亲，宝婴冷不丁就想起了倪爹对刘翎的评价，忽然之间，她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

　　这是一个好人，可是作为一个太子，可能并不需要这么的“好”。

　　思及此处，宝婴不禁目光一闪，忽然凑近了刘翎低声道：“太子殿下，既然你这么不满意，那你没想过不当太子吗？”

　　“六弟妹，你这是……这、这说的是什么话？”刘翎不清楚宝婴的心思，但饶是他定力过人，这话也算几天以来听到的最彪悍的言论了。他惊得瞪大了眼睛，迅速扫了一遍四周，又看向宝婴，“这话可不能乱说！”

　　宝婴却不管这些，只是更加压低声音分析道：“可是你既然当的这么不舒服，为什么还要硬扛这份差事呢？你要是不当太子了，就可以想爬树便爬树，想翻墙便翻墙，你不是更喜欢这样吗？”

　　“我哪有当的不舒服。”

　　“……我觉得你好像挺不舒服的。”宝婴撇了撇嘴：“你嘴上虽然不说，脸上可不是这么写的，你明明就是一脸不甘愿的样子。”

　　“我……我有不甘愿的样子吗？”刘翎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情绪确实不太好，但更让他吃惊的是他居然在外人的面前表现出来了。

　　怎么会呢？这些平时掩埋的心情，即使对着心腹之士也不会流露，怎么反而在这个身份尴尬的弟妹面前泄露了？刘翎不禁抬首看了宝婴一眼，却正巧她正凑近到自己跟前。

　　“你看，你看！你现在的眼睛里就有着迷惑、意外，还有一点点……嗯……震惊！”宝婴仿佛一个大侦探般地判定道，只是不知自己的双眼也完完全全地落在了刘翎的眼睛里。

　　明丽、清澈、富有活力而又闪烁。刘翎忽然觉得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他几乎忍不住去触摸那双眼睛，但这是……这是自己弟弟的妻子啊！

　　“咳咳”他猛然别过了双眼，脸一红，不自觉地咳嗽了几声，而看在宝婴眼里，则成了被说中后的尴尬。

　　“哈哈，你瞧！我是不是说中了？”宝婴得意洋洋地笑道。倪爹总哀叹她 “不懂得看别人的脸色”，她觉得自己这下该算是小小的进步。

　　“弟妹说笑了。”刘翎平复好心情，再度面向宝婴时，已经恢复了那种温和有礼的笑容，“说不满严重了，只是偶尔也会有不顺心的时候，没想到当着弟妹的面发起牢骚来，弟妹就别再笑话我了。”

　　切！宝婴脸上一笑，心里却对这避重就轻的话不以为意，但是知道刘翎对太子之位并不是满心欢喜，却让她的心情轻松了起来。宝婴并不知道一个太子如果不当太子了，需要什么操作流程，但她想只要把这一点告诉了老爸，老爸肯定是能想出办法来的。到时候刘翎的问题解决了，老爸的问题也解决了，皆大欢喜啊皆大欢喜！

　　正这么想着，刘翎那边已停下了脚步，一句“到了”后，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角门，原来是已把宝婴从内里送了出来。

　　“哎呀，这么快？”宝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刚才光顾着和刘翎说话了，一路上却都没有细看什么。

　　刘翎见到她的反应，莞尔一笑，“哪里快了，六弟妹在这都快转了一个时辰了。”

　　有两个小时了？宝婴啧啧称奇，以前她在顾女史那听一个时辰的课简直是痛不欲生，但是面对刘翎，只觉得得弹指之间而已。

　　她有些犹豫，想着今天机会难得，还想找个借口再多绕几圈，却见刘翎已经正色道：“而且今天六弟进宫，肯定要去褚贵妃那里的，若是久等弟妹不到，恐怕也有点麻烦。”

　　对啊，还有老爹这一茬！宝婴被一提醒，才发现自己都快把老爹忘在脑后了，若是算算时间，他现在八成已经在褚贵妃那坐了有一段时间了。

　　“对对对，我得赶快回去才行。”宝婴当即打消再转几圈的念头，开始盘算待会怎么跟老爹解释自己的失踪了，可是她末了看了刘翎一眼，却又满心期待地问道：“太子殿下，那我下次还能来东宫玩吗？”

　　既然都有这一次了，下一次只是更轻车熟路而已，宝婴问话之前，满以为刘翎是会轻松答应的，万万没有想到刘翎沉默了一会，回答她的却是完完全全的意料之外。

　　“六弟妹……我们以后就不要再私下见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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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期间争取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