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长歌》白云漫

6、第二章 朔风边草入蒲海（1）

　　马蹄哒哒，像是满载而归的喜悦驼铃。朱祁镇被赛刊王的人羁押在马背上，一路沉默地看着风景变换。

　　一夜过去，转眼他已经被赛刊王押着，回到了瓦剌的军营。赛刊王兴奋地领着他奔进了也先的帐篷，高兴地说道：“大哥，我带了个大人物回来，这个人肯定是个皇子王爷！”

　　听赛刊王这么说，也先和旁边的伯颜帖木儿都是一愣，警觉的眼神打量着被推进来的朱祁镇。见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服，上面并没有龙的图纹，也先立刻眉头紧蹙，听说汉人只有皇上能穿明黄色……

　　“想必您就是也先王爷了。”朱祁镇看着坐在帐篷正前方的也先说道。

　　朱祁镇的语气没有一丝俘虏的惊慌和颓丧，只有温和礼貌，不卑不亢的微笑，像是他正坐在明朝的龙椅上接见也先一样。

　　“那这位便是伯颜王爷了。”朱祁镇说着转头看向伯颜帖木儿，微笑地点头行礼。然后又转头看向赛刊王：“见过赛刊王。”

　　看到朱祁镇如此镇定，整个帐篷的蒙古人都是目瞪口呆，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汉人。

　　“呵呵呵呵，你这个皇帝倒是比那些人有胆！”也先见了大笑道。

　　听到此人是皇帝，整个帐篷立刻沸腾起来：“王爷，我们竟然把皇帝给抓住了，何不杀了他给明朝一个下马威？”

　　“对，对，杀了他！”

　　杀字一说出口，随即是一呼百应，朱祁镇看着七嘴八舌的蒙古人，突然发出哈哈大笑。他如此一笑，毡帐里的人见了渐渐停下了争论，看向这个举止奇怪的朱祁镇。

　　也先见了，一双眼睛如怒狮一般瞪着朱祁镇：“皇帝，你如此大笑是什么意思！”

　　朱祁镇毫不惧怕也先的目光，面带笑容地说到：“朕大笑，是因感慨万千。想朕堂堂一介天子，到了瓦剌，这条性命也就不过如草芥，分文不值。”

　　朱祁镇说完，帐篷中一个蒙古人立刻说道：“你们汉人在我们眼里从来都是牛羊不如！”

　　“住口。”伯颜帖木儿低声喝止了说话的人，然后对也先小声说道：“大哥，这皇帝话中有话。”

　　也先听得帖木儿如此说，思忖了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皇帝可真是说笑了，在我瓦剌部，你不仅不是分文不值，你是值千文百文，千两百两！来人，快给皇上松绑！”

　　众人见了都是一愣，两个士兵不明就里的左右看了看，然后走上前将朱祁镇身上的绳索松开。也先接着说：“二弟，这个值钱的皇帝，就交给你看管了，可要好好对待我们的上宾。”

　　“臣弟遵命。”伯颜说完便带着几个士兵，押着朱祁镇走出了也先的帐篷。

　　方才整个帐篷里，只有这个二王爷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明白他可以成为蒙古要挟明朝的工具，朱祁镇不禁对这个伯颜另眼相看。

　　跟在伯颜身后，到了一处简陋的毡帐。伯颜爽朗地笑道：“这里，就是陛下的住所了。”

　　伯颜说着让士兵掀开门帘，一股迎面袭来的异味袭来，让朱祁镇几乎干呕，龙眉紧蹙立刻退了一步。

　　伯颜帖木儿见朱祁镇这个模样，呵呵一笑：“此处简陋，委屈陛下了。”

　　“呵呵，哪里哪里。”朱祁镇一笑，看着外面的草原说，“此处碧草蓝天，牛羊成群，视野开阔风景独特，岂有委屈二字？”

　　伯颜帖木儿素来听闻汉人为人虚假，最爱做的事就是用漂亮的语言说谎，于是轻蔑一笑，对朱祁镇说：“我倒是还抓了一个人，想必陛下认识，以后同陛下一起住在此处，也好给陛下作伴。”

　　说着朱祁镇就看到两个蒙古兵押上来一个人，那人见了自己，立刻行礼道：“圣上，臣袁彬救驾来迟，请圣上恕罪！”

　　“别救来救去的了，现在你们两个汉人就在这大帐篷里互相为伴吧。”伯颜帖木儿说完就笑着离开了，留下了五个蒙古士兵把守在外。

　　等到伯颜帖木儿离开，朱祁镇看着袁彬，神色黯淡下来转身走进了毡帐，袁彬也跟着进了毡帐。

　　先是在土木堡军败，然后被蒙古士兵掳到这里，一身风沙辗转，衣服也早已尘土破败。两人席地坐在毡帐里，适应了一会儿也没有觉得毡帐里有一股味道了。

　　朱祁镇仰头环顾四周，毡帐的毛皮有一种发旧的土黄色，地上是随意丢弃的锅壶器皿，还有已经脏旧破烂的皮毛棉被。

　　“段公子，你为何来了？”许久，朱祁镇看着面前坐着的袁彬开口道。

　　“此处没有段嘉树，只有袁彬。”朱祁镇听到面前的人如此说，便眼帘垂下心中沉吟。

　　这次军败，死的人太多，从居庸关开始，他原本一次次能够避免的错误却都没有能避免。

　　最后一役，从父皇留给自己的辅政大臣，到袁彬如此的良友忠臣，皆未能幸免。独他苟活。

　　“袁彬他……走得可好？”朱祁镇闭着眼睛，缓缓吐出了这句话。

　　“袁大人身中数刀，仍英勇杀敌。”段嘉树的声音里带着丝缕颤抖。

　　朱祁镇听了良久未曾说话，塞外的风吹打在毡帐上，发出呼啸地隆隆声。许久，朱祁镇开口：
　　“朕罪孽深重，沦落此地皆是因果。只是……段公子实不必留于此。”

　　“只因你是近月姑娘和……胭儿的夫君。”段嘉树语气平缓地说道，说道她的名字的时候，还是难免一哽。

　　朱祁镇听了嘴角抿出一丝自嘲。近月，他的皇后，胭脂，他的贵妃。当初，是为了能给胭脂证明自己，所以贸然听取了王振让自己亲征的意见。如今，胭脂一定在心底对他失望了。

　　和胭脂近月的相遇相识都在民间，让他对她们俩的情愫更有别于其他嫔妃，如今，他最愧对的却依然是她们俩。一个为他付出所有，一个他为之付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