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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哀莫心死 ...

  •   陆梦跌坐在水坑里,溅得一身泥泞,翠绿衣衫吸饱了积水染成了墨绿色,她捂住耳朵,死死闭紧清澈的眼,拼命摇着头,仿佛只要不去听,不去看就可以把这一切当做是一场午夜的噩梦。

      “怎么,不敢听了?”阿绿啧啧叹着气,缓步围着她打转,鹅黄的绣鞋每一步都踩住陆梦长裙,“瞧瞧这柔弱的模样,他都死了,你要做给谁看?”

      陆梦听罢猛地睁开眼,不安,惶恐,绝望交织在眼底,她倏地从积水中爬起,像是一个失了魂的疯子扑倒在面目不堪的药铺前,火势渐弱,然药铺烧得也只剩下几根发乌的粗木柱,她颤抖着布满划痕的双手穿过火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把滚烫的灰,仿佛手中盛着的是极为珍贵的宝物,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消失。

      一直尾随其后的白虎呜呜低叫,咬住她的衣角,想要将她从火场边拉走,陆梦不为所动,陡然眼眸一亮,不顾一切地在灰烬中摸索寻找着什么,还在燃烧的火焰一次次灼烧了她的手,然她却像是丧失了痛觉,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闻到一阵焦肉味,围在她身侧的人皆是心头一痛,纷纷上前去拖她,护着她的白虎嘶吼着露出尖利的牙,不许任何人接近她。

      “你还要装多久可怜模样?”阿绿感受到众人投来的轻蔑又愤怒的眼神,几步并未一步,袖中粉末在空中一洒,白虎顿时失了力气,不甘地挣扎着,终是抵不过五步散没一会软软趴在地。

      “谁敢帮她,我让谁死。”她恶狠狠瞪向人群,围观的百姓皆是退后了好几部,她嘴角漾着笑顺利跨过白虎,冷哼着拽起陆梦。

      “可怜?”手藏到了身后,紧握着那颗五彩的琉璃坠,陆梦神情恍惚,偏头呆滞地看向阿绿呢喃问道,“我为什么可怜?我可怜吗?”

      阿绿怔了怔,松开了紧攥着她衣领的手,皱了皱浅而淡的眉,不敢相信又带着怨恨地对着四围喊道,“你疯了,你们瞧瞧,她疯了,她竟然疯了。”

      她嘶喊着,牙齿打着颤,恨不能将眼前失了焦距的女子千刀万剐。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你。”她目露杀气,忽又惨然一笑,边回忆边说道,“在我六岁那年,村里突遭瘟疫,我爹不幸去世。我娘她一妇人,大字不识,手无缚鸡之力,仅靠着一些绣工赚取些碎银用来糊口,但那些银子远远不够我们两个人存活,眼见我渐渐长大,我娘养不起我,狠下心将我送入了宫中,我成了梅园的学徒。”

      “我本以为入了梅园成了学徒,只要我刻苦学艺,比别人更加努力,我一定能出人头地,赚很多很多的银两,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银两,因为我相信着,所以不管多累多苦,受到怎样的欺压虐打,我都咬着牙忍着。”她闭上眼,黑暗又疲惫的日子浮上心头,“只是,这个世道是多么不公平,就因为沈落梅是宫中御医之女,出身名门,梅园里的师傅各个待她如珍珠一般。我自知我一介平民比不过官宦小姐,所以我不怨。”

      她顿了顿,突然转过身看向陆梦,声调上扬起来,“但你不同,你我皆来自街巷,你我皆是无背景无人可依靠,但师傅却于你太过不同,陆师傅总是单独教授你琴技,细心栽培,一旦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就最先告之你。”

      “你总对我说只要肯用心,一定能成为大乐师,你瞧瞧这话多么可笑,我的努力比不过你的可怜,你只需梨花带雨就勾走了陆师傅的心,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越对我好,我便越恨你。收起你虚伪的笑脸,假装可怜博取同情这就是你的手段,什么天赋借口,不过是你掩饰的借口,如若师傅也愿意多教我一分,我怎么可能会比你差。”

      “只是你太过奸诈,多少次孙师傅单独召我前去,都被你一次次拦截下,你怎么能这般贪心,就连我唯一的机会都要剥夺,我知道你是害怕,害怕我会变得比你更强,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装出一副善良的样子。你入宫的时候想过带上我,被刺客劫杀的时候也是你弃我于不顾,你扪心自问,你可曾真的用心对待我,我不过是你向上爬的棋子,你呼之即来招之即去,对不对?”

      “你以为未央是谁杀的,他是被你杀的,是你的伪善无知杀了他,我要感谢你,若不是你的愚笨和天真,我又怎么会有机会来亲手捏碎你的梦。现在我不用再求你了,你也尝到了梦碎的滋味,等我往上爬以后,你这辈子永远只能仰视我。”

      绯竹的记忆顺着阿绿的话清晰起来,她不曾告诉她,她阻止她去见孙师傅,是因为得知孙师傅对其起了色心,她不带她进宫,是因为害怕深宫的大染缸污浊她澄澈的心,她弃她于不顾是因为让她活下去,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她眼中的咒怨。

      如黄豆的雨珠打得人生痛,可这些轻微的痛根本比不上如针刺来的话语,陆梦低垂着头,跪坐在雨中一动不动,所有情绪寂灭在空洞的眸底。

      一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少年,又哭又笑的梦魇里紧紧握着她温暖的手。

      “喂,你还要看多久?”静静躺到在枯草堆里合着眼对着她的少年。

      “阿竹莫怕,我会保护你的。”宫车前,替她抿发的少年,语气温柔又坚定。

      “阿竹,对不起,是我不够强让你受苦了。”一片血色里踉跄走来的少年自责的话语。

      “记住我的话,答应阿竹的,我永远不会忘记。”

      “只要你不推开我,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离不弃。”

      ……

      为什么少年干净白皙的脸庞在雨水冲刷下渐渐模糊起来,她奋力去抓住每一缕回忆的青烟,却使得其消散得更快。

      她跪得麻木,怔怔地摩挲着掌间带着火焰余温的琉璃坠,勾唇,浅笑起来。

      “你笑什么?”阿绿似是见不得她这般癫狂的模样,揪起她的发,,厉声问道,然那失了魂的女子因为她的暴怒,如水的眸清晰起来。

      “我觉得你很可怜。”陆梦噙着笑,淡淡说道。

      既是这般恨不如杀了她,如果可以死的话,就能再见到白衣少年了吧,她这般想着反倒松了口气,温和地笑脸精致如假面,眼底逐渐扩大的袭击,是对死亡的渴求。

      一直站在一边沉默着看戏的箫玦对上她闪烁着光的眼神心头一颤,转而冷冷一笑,心下敲定一个决定,既然她那么想死,他非但不会让她死,还要好好护住她,他要瞧一瞧,渴望死亡的人求死不得,那是何等的有趣。

      陆梦仰着头,笑得越发大声,滂沱的大雨盖住她笑声里苦涩的颤抖。

      “公子,我们来晚了。”人群中缓步走出一白衣公子,如谪仙清冷,傲然于天际,身后跟着一名书童虽不是那般样貌出众,倒也是眉清目秀。众人屏住呼吸皆是自动退离让出一条路来给那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手撑一把素色纸伞,走至陆梦身旁,替她挡住风雨,如玉的手扶上她瘦削的肩头,瞧着她狼狈的模样,微微蹙眉,淡漠的声音响起,“他走了,你同我回去吧。”

      “回去?去哪里?”她睫毛轻颤,不解地看向白衣公子。

      好熟悉的模样,似乎见过,好像还是不久之前,可是怎么想不起来了,她努力去搜索,终究是寻不到结果,陆梦眼底一松,笑了笑,心道他是谁与她何干,她认得的只有未央,能穿着白衣的也只有未央。

      “苏公子。”阿绿吃惊地看着神情疏离的男子,那个分明杨帆离港的医圣怎么会中途折返,她这般的模样全部被看到了吗?他会替绯竹报仇吗?阿绿骄傲盛怒的眼中露出了惊慌与不安。

      “苏公子,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这般。”阿绿搓揉着衣角,欲上前解释。

      苏子兮柳眉微皱,冷冷道,“旋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都清楚。”

      青衣书童点头称喏,拦住了阿绿,语气不带一丝情绪,“姑娘,我家公子不喜外人接近,我家公子还说你既然夺走了未央公子的命,那你就得还回来,今日公子只为接走绯竹姑娘,你的命暂且留着,来日再取。”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阿绿话未说完,只觉喉际一凉,顿时面上血色全无,慌张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旋复不卑不亢,一边将昏睡过去的白虎抱起,一边解释道,“蚀骨丹毒药系排名第三无解药,第一颗,服下后三日双脚骨会被蛊虫侵蚀尽。”

      “不会的,不会的,快救我。快救救我。”阿绿抱住头,冲向人群,抓狂着奔向远处。

      “她似乎并不认识你,不如让我带走她。”箫玦勾唇浅笑,搭上她另一肩,语带挑衅。

      苏子兮并不在意箫玦,瞧着她反常的神情,心中为之一恸,扶上她的手腕,气息紊乱,正欲点她睡穴,陆梦翻手握住他的腕,指节发白。

      “他真得走了吗?”她甩开箫玦,气息微弱,声音轻得只剩下她听得清。

      苏子兮眸中一黯,沉吟道,“他走了。”

      话音刚落,手腕吃痛,瘦削的女子用着比她身子大上十倍的力气紧攥着他,她呢喃着重复着他的话,瞬间泪流满面,片刻就岔了气。

      “你不能再伤心了,心死是致命伤。”苏子兮扶住她柔软的腰身,陆梦惨淡一笑,嘴角流淌下殷红。

      “能不能把所有的灰都带走,我分不清哪些是他。”

      苏子兮手一扬,对着旋复道,“绯竹姑娘的话你都听见了,快快把灰装入玉罐。”

      陆梦松了口气,安静地躺倒在苏子兮怀里,素伞挡住了大雨,却还是有冰凉的液体一点一点漫进心口,好冷,她哆嗦着,紧紧抱住苏子兮,汲取着他身上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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