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不记来时路》清绕

4、可惜他没做说书人

　　清合殿位于谪仙山庄东北角。殿前有一小木桥，溪水从桥下流过，一直流入山下。桥边栽了一簇簇湘妃竹，郁郁葱葱。不同于其他殿的肃净庄严，这里环境清幽，更像是一个隐士所居的别院。

　　慕琼苏进去的时候，扶光正站在梁上悬下来的鸟笼旁，逗弄着一只绿鹦哥。

　　扶光见了，稍稍有些惊讶于他的到来。却仍是一如既往的轻浮语调：“小琼苏，才几个时辰不见，就想我了？”那鹦鹉甚是听主人的话，也跟着连连说道：“就想我了。就想我了。”

　　慕琼苏早料到他有这么一说，忽然觉得自己免疫了似的，竟也淡定了许多。学着他的语气不急不缓悠悠然道：“是。我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去死。”

　　扶光抓了一把谷子放到鹦鹉嘴边：“哎。这可好生叫师叔伤心。”

　　慕琼苏又损了他几句，他也不恼。慕琼苏自觉无趣，说明来意后，扶光便让他尾随着入了书房。书房不大不小，进门处摆放着黄花梨雕暗八仙柜，上有一叠叠书卷，除了些记载除妖降魔的典籍，或诗词名家经典、或草药医书、或星象玄学之类的也在其中。再往里看去，有竹枝透过板棂窗儿伸了进来，窗下是红木有束腰方桌，桌上砚台墨迹未干。忽有风过，将几张宣纸吹起，恰有一张落入慕琼苏中。只见纸上写着：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
　　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
　　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秦观《点绛唇》）

　　慕琼苏读了一句，便将宣纸放了回去，道：“真过的神仙日子。”扶光没答话，继续埋头书堆里寻那本降妖谱。终于等到翻出来，慕琼苏正要从他手里去拿，扶光却倏地一收手，展了狐狸般的笑：“我忽然不想让你背了。掌门跟我说过，若你不听他话，就要给我做徒弟。”

　　慕琼苏一手落了空，闻此更是气极：“你……”后半句“王八”还没出来，扶光又把书拿到他面前，“逗你的。”慕琼苏瞪他一眼。然后抢过降妖谱。

　　厚厚的一本书，慕小公子随手翻了几页就觉得头大。

　　看着这张俊俏脸儿顿时变成了苦瓜，扶光忍不住道：“师叔我倒可以教你一好方法，包你记了不会忘。”

　　慕琼苏一脸怀疑。

　　扶光便接着说：“谱中的妖怪呢，大多数我都曾遇见过。你听我讲那些个故事，岂不比对着一本书有趣的多。”

　　慕琼苏望天：“这算什么好方法？”这么厚的书，要听上多少个故事？况且，最关键的是，他才不要跟扶光待在一起那么久呢。

　　拜别，装模作样的道了谢。正欲回房，猛的又想起蓝少瑜那张得意的脸。于是随处乱逛了几圈，找了个有林荫的小山坡坐着。才背了几页，慕小公子就跟浑身生了跳蚤似的待不住。狂躁的把书往脸上一捂，冷不丁的又想起掌门的话，甚感心寒。

　　几经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咬了牙，又折回清合殿。扶光好像料定了他会回来似的，依旧笑得一派春风拂面。

　　花丛里有一个藤椅秋千，慕琼苏随便往那里一坐，“说故事吧。”藤椅晃晃悠悠，风轻，阳光亦好。

　　扶光倚了竹子而坐，旁边拿了个锡壶煮着清酒。讲什么蒙水之泮烤过蠃鱼，章莪之巅拔了狰角。又是大地浴火凤凰涅槃，天光乍现青鸟送福。还跟什么玄狐变的美女喝过酒，在赤眼猪妖的窝里睡了一晚上。总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扶光说的简直是天花乱坠不亦乐乎，慕琼苏觉得他不去做个说书人绝对是浪费人才了。

　　“我也好想去见识那些妖魔异兽呢……”慕琼苏打了个哈欠。随意的翻着降妖谱，又见一页上记了种妖邪名“魇”的，便接着向他询问起来。

　　“魇是这世间最可怕的邪物。有句话叫‘九魔一魇’。意为世间能生九魔，也未必能形成一魇。九魔之凶厉，亦难敌一魇。它们聚集天地间至阴至邪之气，甚至人类的愤怒、恐惧、怨憎，都会成为魇生存的黑暗土壤。”说的时候，扶光竟少见的收了笑，神色如打了霜一般。

　　慕琼苏亦未料他会有如此反应，惊讶之余又道：“那你可除过魇？”

　　壶中清酒温热，扶光把它倒在白玉杯里饮了一口，“自然。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我之所以会在谪仙山庄修行术法，就是为了将世间的魇除去。”

　　“为何？”

　　“我亦不知。只是有些东西似乎与生俱来，大概自己都无法真正究其原因了。”

　　这话玄玄乎乎，慕琼苏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气氛有些冷下来，扶光便恢复笑意，一双桃花眼水影涟涟。又说了几段故事，他也乏了，便让慕琼苏自己记下方才说的那些。慕琼苏再看了一会儿书，不知不觉就卧在藤椅上睡着。

　　再醒过来时已是淡天琉璃，夕阳晚照。

　　扶光已不知去向。慕琼苏坐起身来，发现身上盖了件紫色锦袍，尚带着淡淡的清酒香气。第一反应是想要嫌弃地把它扔开，然而心底忽然像被什么触到似的，他拿着锦袍凝视良久，最后将它小心地放在藤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