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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陆 楠小十郎 ...


  •   雨停的时候,空气里透着湿润的芬芳,水珠从屋檐滴落下来,发出悦耳的脆响。趁着天色稍霁出来兜售时花的农家少女们头戴笠帽,挎着满篮鲜嫩欲滴的菖蒲,三两结伴,沿着巷陌叫卖,甜软的嗓音穿过院墙,飘进路边紧闭的门扉,听得里边的人一阵迷醉。

      楠小十郎当时正在壬生乡丞八木源之助家的庭院里练剑,暮夏轻柔的风吹过,不知从何处来的雨滴落在他脖颈上,冰凉沁心,犹如情人细腻的吻。他不禁打了个颤,手中的剑慢慢地放了下来,摸摸留有一条长疤痕的右脸颊,湿哒哒的,尽是泪水。

      他在想一个女人,一个让刚硬的武士也能柔肠寸断的女人。

      认识她的那天,正好也刚下完雨,蒙蒙的天色,还有雨后独有的味道,和今天一样。

      当时他才入队没多久,第一次去巡街,从河原町一路沿着四条大道到清水寺。土方岁三说的话仍在他脑子里回荡:“进了浪士组,以后这便是我们大展身手的地方了!”初到壬生应募时,他仍带着几分犹豫,毕竟这支由幕府组建的浪士组在京都的声名并不好。可是,在入队试炼中领教过冲田总司高超的剑术后,他心潮澎湃了:“将来我就要和这样了不起的武士并肩作战了吗?”祖上也不过一介足轻,却足够年轻的楠小十郎骄傲的了,利用手中的剑赢取武士的荣誉,这一点和平民出身的近藤等人不谋而合。只是土方岁三显然比他们都想得更远一些,他想要的东西一直静静地踞立在他心里面。楠小十郎看不透,可是直觉告诉他,跟着这些人前行是对的。

      他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高昂着头,清秀的眉眼间满是骄傲。

      路过祗园附近时,隐隐听见有女人凄惨的呼救声,远远近近。

      “什么人?!”楠小十郎迅速反应过来,率先拔刀就冲上去。

      古柏树下,一个披头散发、几乎半裸的女人发疯似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衣服已经从白皙的肩膀褪到了腰间,纤细美好的线条毕露殆尽。身边围着四五个喝得醉醺醺的浪人,正一边欣赏着她狼狈的模样发出阵阵狂浪的笑声,一边跌跌撞撞地准备上前继续侵犯。

      有人听见身后重重的脚步声,满不在乎地回头看,正好对上了楠小十郎怒气冲冲的脸。

      什么话都不必多说了。

      白色的刀光交错,剑士的对决往往只在一瞬之间。楠小十郎听见呼呼的风往面上扑来,下意识地偏过头,矮身的同时举剑用力地斜砍了一剑。他来不及看清楚剑的方向,干脆闭上眼睛,只凭感觉出刀。

      “滴答……”

      雨还没有停歇吗?又开始下了吗?

      他感到脸上一阵火辣,随即痛意袭来,伸手一摸,手掌上全是血,那鲜红温热的液体不断地从指缝中流下。

      他原本清俊的右脸颊上多了条长长的伤口,换来的是地上两具一动不动的尸体。

      “楠君,你先退下,剩下的交给我们来办。”同伴挥剑站到了他面前。对负责维护京都治安的壬生浪士组来说,清理无端闹事的浪人正是他们日常的工作,刀口舔血已经见惯不惯了,何况只是一些醉酒狎戏女子的浪人。

      楠小十郎也就捂着伤口后退,心里想:“第一次巡街就留下英勇的证明呢。”他反而挺自豪的。

      忽然觉得有什么在扯着自己的,低下头,却见那女人半跪在地,仰头泣不成声地拽着他的衣角,凌乱的乌发间露出她光洁的额头。一双细长的眼睛噙满了泪水,幽深的瞳光摇晃着他的心襟。似有一道明亮的霞光炸开,楠小十郎的心跳在刹那停滞了。他没有正儿八经相好的女人,顶多在东海道那一带剑道修行时,曾经和沿途野店里的下女睡过几次,那是花了钱的,也都只在黑暗中了事,他没往心里去过。可是眼前这个女人,那样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眼睛那么亮那么媚,他竟然无端地生出要好好保护她的心思来。

      “血……”女人微微起身,一方手帕递到了他跟前。

      楠小十郎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女人已经穿好衣服了,可是刚刚的情形仍在眼前晃动。他气血不断往上涌,也不接女人的手帕,头一转,血又流了出来。

      女人定定看了他一眼,嘴角颤了颤,把手帕塞进他手里,又拉着他的手按到了伤口上,动作自然而坚定。

      手很柔软,小巧洁净,一下子触碰到大男孩懵懂的心。

      楠小十郎还想说什么,从另一条街闻声赶来的冲田已经走到他身边,拍拍肩,和气地问:“出什么事了吗?”随即瞥见眼前的情形,心下了然。

      女人又退了回去,头埋得低低的,整个人畏畏缩缩,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冲田看也不看那女人,只是盯着楠小十郎的脸颊研究了下,说:“待会菅野会来处理,我领他们继续巡逻,你先回去,伤口有点深呢。”

      楠小十郎没有坚持,鞠了个躬,不留神,血又滴了下来。女人摊开手掌,接了一滴在手心里。

      最后,楠小十郎送她回去。两人一路默默无语。

      到了一家居酒屋前,女人停下了脚步。

      “到了。”

      大纸灯笼上写着“桔梗屋”。

      “我叫阿夏。”

      “楠小十郎,”像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又补充了一句,“壬生浪士组的楠小十郎。”

      他目送着阿夏苗条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卷起卷落的布幡就像他此刻纷飞的心绪。

      之后他常常从桔梗屋来来回回地经过,但是从来都没有光顾过一次。第一,他没有什么钱;第二,他很怕羞。楠小十郎只是个在志摩乡下长大的简单朴实的年轻人。因为抱着迟早要殉道的理想,他不奢望自己和阿夏还能有什么,只是想要再看她一眼。

      直到有天在桔梗屋前,他碰到了同队的荒木田左马亮。

      “呀,这不是楠君吗?”荒木田先看到了他,难得地热情招呼。

      荒木田是近江人,据他自己说,两百多年前,他的家族曾是当时豪族浅井氏的直臣。即便是之后随着浅井家被织田信长打败,荒木田家的人依旧保持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姿态,荒木田左马亮这人便是如此。浪士组里,他从来不低头看人的,除了在芹泽鸭等少数几人面前外。楠小十郎没和他说过话,也许是性情相似,他只喜欢和冲田接近。

      可是荒木田下一句话让他顿生感激:“一起进去喝杯酒怎样?我请客。一直都很想找个机会和你聊聊呀,请务必给这个面子。”

      楠小十郎只犹豫了一下,就点点头,低声说:“多谢您的盛意。”于是便这么跟着进去了。

      荒木田显然是熟客,轻车熟路地就自己走到了二楼内廊最后一间。屋子很宽敞,打开格子窗便可以看到人来人往的街道,那时只是初夏,风很轻,地台前镂空的香炉里焚着驱虫的丁子,壁龛供奉的花瓶上插了几支龙胆。

      侍女们低首膝行着进来端送上几碟美食和清酒复又退下,之后抱着三味线的太夫袅袅而至。

      楠小十郎仔细地辨认了每一个身边经过的女子,却都失望不已,里头没有阿夏。

      “客人,您在找谁呢?”妆容精致的太夫含笑问道。

      “没,没有。只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有点好奇。”楠小十郎摇头。右脸颊上的伤早就好了,可是流汗时仍有刺痛感。

      女人身上的香粉气味太过馥郁,他的头有些发昏。被荒木田劝着喝了几盏酒,他已经不胜酒力了,这个年轻人平常都不怎么喝酒。

      “楠君,你和冲田君关系挺好的吧?”冷不防,荒木田问了这么一句。

      “啊,冲田先生为人亲切,一直都很关照我。”

      “下次也邀冲田君一起来,如何?”

      “这样啊……可是他除了陪同近藤局长和土方副长他们外,几乎不会踏足烟花地的。”

      “哈哈……是吗?”荒木田大笑着一口饮尽盏中酒。

      婉拒了荒木田要帮他叫个女人服侍的美意,楠小十郎借口要解手便自己走了出去。

      男人放肆的笑声和女人娇柔的软语交织在一起,喧嚣不止,吵得他胸口发闷,只想静一静。每过一个房间都要停下来,靠着门边听一会。虽然那天只是简单的几句交谈,可是阿夏的声音却深深地烙进了他脑海里。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楼。楠小十郎想,差不多也该回去了,上去和荒木田先生说一声吧。

      左右打量了下,这是桔梗屋背街的一边,开门出去就能看到巷子。这地方没有人来,前屋灯火映照下,来去穿梭的人影重合又分开,分开又重合……

      光线不及之处,幽暗无比,楠小十郎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看。

      他手按着刀柄,一动不动。

      楼梯下那个小小的空间里,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就那样静静地,像是等待了他许久。

      “阿夏?”他迟疑地问了一声,其实并不确定。

      几乎是与此同时,黑暗中伸出了一双小巧的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口。力气不大,但也够了,顺着势就一起跌进了浓影里,就像暗的兽张开大口吞噬了他们。

      是个女人,柔软而芬芳。楠小十郎抱着她,身上某个地方不由自主地起了变化。

      女人的回应热烈异常,带着他的手伸到了自己衣领里去,那里有无限风光。

      楠小十郎粗重地喘息着,裙裤被女人扯下。耳鬓边,女人轻轻地吹着热气。她的手从他赤/裸的后背游移着往下到腰间,然后按到了那儿去。

      头顶上时不时响起木板踩动的声音,欢笑声此起彼伏,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

      情/欲来得太汹涌,带着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地席卷了一切理智。长灯的火光摇曳,照不见那隐没在黑暗中极尽缠绵的两具交叠的胴体。

      在痛苦而压抑的颤抖中迸发,交/合处早已泥泞不堪,楠小十郎亲吻着身下朝思暮想的女人,几乎要喜极而泣。

      “真高兴,能再见到你,”他压低了声音,“我在门口等了你好几回……”

      女人没有说话,手摸上了他的右脸颊,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为她留下了英勇的证明。

      荒木田大概早已醉倒在太夫的温柔里,许久也没来寻他。楠小十郎索性抱着阿夏,躺在黑暗里,嘈杂的人声如流水,从他们耳边缓缓淌过。

      “还要吗?”阿夏话不多,但楠小十郎都懂。

      阿夏便领着他,到边上的杂物间里又来了一次。

      “我只是个帮佣的,”阿夏说,“有时家里缺钱,也会接待客人。陪你睡我很乐意,不收钱。”

      楠小十郎紧紧地搂着她,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处。

      “我知道你常常来找我。以后你要想我,就从巷子里进来,我替你开门。”

      穿上衣服,两人又躺了一会。楠小十郎轻拍了两下阿夏的手臂,她没有反应,呼吸平和,已经睡着,可能是累到了。

      年轻的武士怜惜不已,帮她理了理头发,借着杂物间外漏进来的光,凝视了她好一阵子。离去前,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钱袋,轻轻地放在她身边。上次她给的手帕也一直带着,可是私心作祟,他不打算还。

      关上门的瞬间,原本沉睡的女人张开了眼睛,目光如星。

      上楼再去找荒木田,他果然已经在太夫那歇息了。

      按土方岁三定下的队规,局长以下,伍长以上方可在外留宿。荒木田最近刚升为伍长,而楠小十郎则没有这个资格。他便自己一个人先回屯所。

      京都的月亮在这个晚上格外圆。远处不知是谁随性地拨弄了两声三味线,哀的意味在风中缓缓飘散。

      当时芹泽鸭还未死,土方岁三一如既往地静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而一墙之外,有个少年坐在高高的树上,自得其乐地逗着猫玩。鸟瞰明明灭灭的灯火,千年古都沉郁的风情侵染在朦胧的夜色里。随手摘下一片叶子,任由夜风从指缝间吹走,在空中上下翻滚几圈,飘飘荡荡,一直飞翔不可知的远方。

      就在那个晚上,有个来自大洋彼岸的少女正站在横滨居留地一栋别墅二楼的窗台前仰望夜空。微风吹起她金色麦浪般耀眼的长卷发,薄薄的睡裙包裹住了她充满青春气息的身体。少女为第二即将前往她所未知的命运之地京都感到兴奋又紧张,微妙的心情连同午夜的昙花一起膨胀,膨胀……

      命运这种事,谁都无法预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陆 楠小十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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