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婉》醉珍

1、第一回 四月春雨舞，窗外杜鹃红

　　第一回四月春雨舞，窗外杜鹃红

　　“卖报咯，卖报。”一穿着粗布麻花外套的男孩高举着手中的报纸高声喊道。“新任督军与都统府黄小姐订婚啦！卖报了，卖报。”

　　“给我来一份。”

　　“好嘞！三角钱一份。”男孩一手递过报纸，一手接过钱。“大爷你慢走好。”

　　此时正是四月，街道上都是人群踩过的泥泞。有时一黑色的小车奔过溅起一点水花，然后又落到地上激起一阵涟漪。穿着旗袍的女人，摆摊的小贩，早起买菜的妇女，还有几个穿着学生制服的青年……装满了这条小街的每个角落。天色灰蒙蒙的，再加上下着些小雨，看去就仿佛笼着一层烟。不是很明朗，阴沉沉的。

　　“着簪子多少钱一枚啊？”

　　“这簪子上的雕花精致着呢。您戴上肯定合适，这样吧，一大早的。我就算你便点儿。一块大洋”

　　“这么贵！不买不买！”女人将手中的簪子一丢，说着就要走。

　　“你看这真是簪子，不然你讲讲价！”

　　“不买不买。”

　　“瞧你那尖嘴猴腮样儿，不买东西还来搅和，一大早的碰上这个霉蛋！”

　　走进小巷，发了黑的木屋里传来吵嚷声：“阿娘，阿娘，我要吃糖葫芦，阿娘……我要吃，我要吃！”

　　“哎呀，你就给他买了吧。一大早吵吵嚷嚷的。”紧接着传来沙哑低沉的女音。

　　“妈，这个月开支都不够了。管他呢，让他自己闹去。”相比之下，这个声音尖细了许多。

　　“阿姆，娘骗人！昨天我看见娘买了一个簪子。”

　　“你就给他买了吧！不就是一根糖葫芦嘛！”

　　“妈，又不是你当家，您当然不知道钱紧的很这个月还是向张嫂家借的钱勒！要全靠你儿子那些钱我们就全部都饿死了！”

　　“我知道不是我当家，我说话你们也很不听。阿毛的钱都是你攒着，我哪晓得有多少！小毛你娘不给你买，阿姆的袋子里有两分钱，你拿去买。”

　　“妈，你都把小毛惯坏了。您攒点钱也不容易别给他胡乱花了去。”

　　“呵！我就只有这分钱！他要花就让他花吧。免的这钱用的不知所踪！叫人独自揣在怀里偷乐。阿毛也不在家，独自留我这老不中用的在这里。本是他寄钱回来，倒显得我蹭饭了！”

　　“妈，这话怎么说的啊！什么偷乐！什么蹭饭！我每天给您洗衣做饭。您倒好自家人里盘算起来了！您是没当家，不知道这些的难处！你要是真嫌我不好，那您就自己管着吧！反正我也没这能耐管，也不想管了！”

　　“哼，当家！我哪有那本是啊。我可没你会盘算！我一把老骨头了，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好歹不会饿死！当家！我可没那心！我命不长了，才不愿意为了这个再添烦扰。像这种催人命短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管劳吧。我没你那心思！就求你把我这老太婆当做路边乞丐，别把这口饭也算紧了！好歹我也活不了多久，花不了多少钱！”

　　……

　　走过小拱桥，再经过梦溪路，然后再往左巷拐个弯，再笔直往前走就是都统付了。如今天下被军阀占尽。皖系军阀与桂系军阀相持不下，双方都做出隔岸观火之势，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暗涌。只要一有细微动静，很可能就会引起两军战火硝烟，兵戎相见。百姓们战战兢兢，生活得颇不宁静。

　　而都统府四周，百花齐放，互相争妍斗艳，阵阵幽香，阵阵幽香沁人心脾。特别是那枝头的杜鹃花开得格外娇艳。白色的花瓣中沾染些许暗红。甚是妩媚可爱。花瓣上的雨珠汇成一路打落在地上，混着朦朦的春雨淅沥作响。隔着窗户正看得出神的女子突然被叫声惊醒。

　　“老爷，小姐，大少爷回来了。”翠锦站在楼梯半中央喊道。

　　“大哥。”一抹淡紫色的身影在楼道出现，穿着低领旗袍，肩上披着一件白色毛料的小姐从楼上小跑下来。

　　“碧婉，想我没有。”男子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当然有。哥你一个人去了国外，把我丢在这里。我每天被爸逼着学劳什子插花，舞蹈简直无聊死了。”

　　“你呀，还是跟以前一样，就喜欢跟我抱怨。”

　　“哥，你去国外留洋有没有给我带好玩的东西回来？”碧婉眼睛亮着光，一双乌黑的灵眸微动。如水波一般莹莹。额前的刘海也随她的摆动微微荡漾。

　　“我就说你今儿个怎么这么嘴甜。原来不是想我，是想我带回来的东西啦！”

　　碧婉一急道：“哥，你就别拿我取笑了，快给我看看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我倒是带回来一个西洋玩意，刚叫余嫂去拿了。”

　　“凯威。”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从楼下从容地走下来。

　　“爸。”

　　男人看了眼凯威的黑白格子西装道：“越来越书生气了。”

　　“那是，人家可是留过洋的，哥对吧。”

　　“碧婉你一边玩去，我有事跟你哥说。”

　　“你们这些大男人倒比女人还小家子气的，讲话也要支走我。”碧婉朝两人扮了个鬼脸就跑开了。

　　花园里锦簇争拥，万紫千红。一眼望去百种花态便尽收眼底。碧婉踱步在小亭里，手中拿着相机不停的摆动。本想拍一张杜鹃花，却不料手指一抖恰巧就按在快门上。黑板照片里几株杜鹃花被雨笼着了，看上去灰蒙一片，竟分不出哪些是花，哪些是雨了。

　　碧婉坐在亭子边，搬弄着丹蔻手指。

　　“怎么玩了一下子就无趣了？”凯威将手中的伞一丢，也就坐下来。

　　“照坏了。”碧婉将手中的照片递给他看。

　　“这有什么的，改天我帮你照几张，保证你喜欢。”

　　碧婉笑盈盈的道：“好，那我出嫁那天你多给我照几张。”

　　“碧婉，这事该不会是真的吧？”

　　“这事还有什么真的假的！就是那样了。”

　　“你又见过他几回？”

　　“我想想。”碧婉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大概有两回了。”

　　“你连他是什么人都没摸透就要嫁给他！这也太轻率了吧！”

　　碧婉戳了戳裙角，然后又抬头笑了笑道：“我哪会完全都不知道。他是新任参谋长叫蔚霆俨。其他的……我也就不知了。”

　　凯威怜惜的看了眼碧婉，感叹道：“可怜那么机灵的你啊，你真忍心这样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碧婉低下头，看不见她的神色，半晌才抬头，还是挂着刚才那抹笑接着道：“父亲改教我的都教了。眼下正乱着呢。听说皖系那边前几日正偷偷地运军火，这可是大事！父亲说这新任的参谋长脑袋是极好的，只是野心大了些。所以也就不敢给他太大的官职。其实我哪是嫁啊，说明了就是帮父亲看着他罢了。”

　　“要你受这样的委屈，真是难为你了。我也明白你的苦处。”

　　“有什么难为的？也就是换一栋房子，换一换风景嘛！哥你也别操心，我要是闲闷了就会回来的。只是你那时别把我赶走便是了。”

　　“哈哈，我哪敢赶你走！”凯威举起双手无辜地道。

　　碧婉眼珠滋溜溜一转，狡黠一笑：“那是！”

　　第二天早晨，天已放晴。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花香，叫人倍感神清气爽。碧婉拿起大剪子将杜鹃花连着树枝一块减了下来。然后又插在花瓶里摆弄了一下便出去了。到了戏楼，听个有点名气的戏子唱了一出《牡丹亭》。一晃竟也过了大半日，本是打算当下回家的，却看见了蔚霆俨。气氛一时就尴尬起来。两人本来就不大熟悉，却又有那么一层关系！尴尬也是难免的了。

　　蔚霆俨也看到了她，走过来跟她打招呼。他说送她回家，碧婉本来是想推辞的，后来一想倒就由着他了。上了车碧婉看他端坐在那里，也没有说一句话，就靠着车窗睡了一会儿。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车里的小灯发出橘色的亮光。她看了看旁边，他正闭着眼睛靠在背椅上，想必是睡着了。碧婉打开车门刚想下车。手就被什么东西抓紧了，她转头一看。“你拿去。”蔚霆俨拿了一袋牛乳饼干过来，又说道：“天这样黑了，想必大家都吃完饭了，你把这个拿回去，再热一杯牛奶就当做晚餐了。”

　　碧婉接过袋子问道：“哪里买的。”

　　“来的路上。”

　　“谢谢。”

　　“应该的。”蔚霆俨关上车门，头又从窗子里伸出来说道：“晚上起风，快点进去吧。明天我来看你。”

　　碧婉被他一说，脸一下子就红了。便把头转过去点点头就走了。

　　“小姐，你可回来了！急死我了。”翠锦看到碧婉赶忙说道。

　　“没事儿。我就是看了一出戏，没料到天黑的这样快。”

　　“小姐，你吃饭没有？我去给你弄点夜宵来。”翠锦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碧婉叫道：“不要那样麻烦了。我吃点饼干就行了。你给我热点牛奶来。”

　　碧婉吃了几块饼干，然后又喝了一口牛奶。问道：“怎么没看爸。”

　　“老爷今天一天没有回来，可能是有事忙着吧！”

　　“哦，你也早点睡吧。”

　　翠锦关上门就出去了，留下碧婉一个人在房间里愣愣地看着冒着热气的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