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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玉箫 ...

  •   是夜,初春余寒未尽,杏花微雨飘。我静坐廊间,斜倚赤柱,周身只穿了一件素色单衣,墨发乌黑,只用一根玲珑碧玉簪绾起固定,理出一缕秀发撒与胸前。
      虽是雨夜,新月犹如莲花绽放在夜空之中。
      忽觉周身一暖,身上多了一见水绿色儿的绸子,回首望来,竟是鱼姑姑,她替我系好缎子,理了理我散乱的秀发,柔声道:“小主贪图一时凉快无妨,却也仔细身子莫要着凉了才好。”
      我兀自拉了拉身上的紫沁幽兰翠花纹绣绸,笑了笑,“无碍。”抬眼再瞧那明月,只是心下忧悲而已。
      “小主。”鱼姑姑一声轻唤拉回了我的心思,我回眸相视与她,但听她笑言:“小主走神了呢!”我只低低浅笑,“是啊,我又走神了,”遂伸出手来,纤纤细指轻揉太阳两穴,“最近总是精神恍惚的。”她绵绵一笑道:“许是小主没休息好吧!”我睁开水眸,望向她,“姑姑可有家人在宫外与否?”她垂眸淡笑,抬眼再望我,笑说:“小主问的是奴婢可有思念之人吧?”
      我浅浅一笑,“在这后宫中聪明是好的,可若太过聪明,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终究都是个祸害。于主子,太聪明了在宫中就难免惹人注意,就会成为众矢之地;于奴才,太聪明就更加留不住了,对主子来说,倒底还是深信不得的。”话至于此,想来象玄鱼这般聪明之人定然心下也已了然。见她也只是低头倾听,我继续道:“其实说来说去,这些所委的聪明人也不过是表面上的罢了,相反的,真正聪明的反而是那些不言不语的人。姑姑您觉得呢?”
      她低头道:“小主说的极是!”
      我又仰头望月,道:“姑姑看这月,人人都说圆月满,实则,弯月才是最满。姑姑您说呢?”她浅笑道:“往日不觉得,今日耳闻,不想小主竟是如此不凡之人!”我淡漠道:“姑姑谬赞了,我只是在望月论事罢了。”她亦道:“其实奴婢看这月,心中倒也的确有几分相思相念之情。”“哦?”我挑了挑似千山长画黛眉道。她也不在意我是否相信,只幽幽道:“奴婢是家中长女,底下还有弟妹,虽说进宫之后,家人们的生活好了不少,却也难抵心中思念之情。”
      听得玄鱼此番话,我心中一怔,不想玄鱼竟是家中长女:“怎的我竟从未听你说过?“她笑道:“别人看来奴婢过的不好,可奴婢究竟过得好不好,只有奴婢自个儿晓得。”
      我沉声道:“那你过得可好?家人如何?”
      她淡笑:“小主觉得呢?奴婢的父母早在六年前就已逝,虽是如此,可奴婢的弟妹都已成家,奴婢从不觉苦。”
      我再望那明月,道:“姑姑,你说我们看到的明月都是一样的么?”她幽幽道:“想来该是同样的吧!”我道:“姑姑,我想给月亮叩个头,全当是给父母叩拜的了!”她微微点头。
      我弓身叩首,拜了三首。影,我虽不晓得你我所看见的是否同一轮明月,可我唯愿相隔五百年的你我,能在思年对方的同时以月表情。
      只听鱼姑姑道:“世人皆以为明月乃人间至情之物,却孰不知,它终不过是一冷默看遍世态炎凉罢了。”
      “饶是如此,可世俗之人谁不晓得这个道理,可终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那小主呢?”“我也不过是世俗之人。”我仰头目光涣散地望着月道。她单膝跪于我身侧,凝神道:“难道小主愿自比凡人?”我回眸视她,“我非神人!”她闻言寂静良久,半晌,道:“可小主亦非常人。”
      我定了定心神,忽的站起身来冷笑,不禁幽幽道:“月呵!它皎皎的临照着,占据了普天之下望月的人意识的中心点,万古以前是如此,万古以后也是如此。——一霎时被云遮了,一零时圆了,又缺了。无量沙数的世人,为它欢悦,替它烦恼,因它悲叹。——它知道世人的赞羡感叹么?它理会得自己的光华照耀么?它自己心中又有什么感想?……然而究竟它心中有什么感想!它自它,世人自世人。因为世人是烦恼混沌的,它是清高拔俗的,赞慕感叹,它又何曾理会得。世人呵,你真痴绝!”
      回眸间,我望见了她脸上的笑意:“小主更深露重,该歇息了。”我微微叩首,一缓步退入屋内,玄鱼自会意,唤来了小玄子守夜,随我一同入了屋内来。
      我坐在梳妆抬边,房内只点了一盏灯,显得格外幽暗。
      “姑姑。”我低低唤道。鱼姑姑闻言行至我身侧,福身应道:“小主可是要歇息吗?奴婢来帮您更衣吧!”“我想洗澡。”话音刚落,不多时,鱼姑姑已备下一桶热水,水桶下垫付一地毯,上绣以点点荷花,桶内部为防滑,雕刻海棠纹案,桶外一周是四喜吉祥如意檀木环绕雕以纹案点缀。水还是热的,雾气飘缈似云霞滚滚来袭迎面拂过脸颊,水上撒满玫瑰花瓣,烟雾弥漫间夹杂着阵阵芳香四溢。
      轻拔玉簪,卸去周身衣物头饰,尽身沉如桶内,热水上撒满花瓣,热汽如云雾般萦萦绕绕与周遭,惶若置身与仙境中。手心内捧满一手花瓣,撒于胸前,皓腕轻抬,一手掬起一捧热水,撩在另一只个膊上。
      玄鱼在一侧侍奉着,她舀起一瓢水来浇在我的发间,忽然手一顿,盈盈道:“小主......“我“恩”了一声,“怎么了?”她疑道:“您的背上有一块胎剂呢!”
      我惊道:“是吗?”说实话,我虽穿越到这个身体里这么久,可我却还从未真正仔细地观察过这个身体呢!忽然听道她这么一说,更是心下来了兴致,问道:“我还从未在意过呢!” “小主您不知道?”我点点头,“姑姑,这胎剂是什么样子的?”半晌,她不曾言语,我又唤她“姑姑“,她方才缓过神来,“小主您说什么?”我笑言,“我在问你,那块胎剂是何模样。”
      她的手轻轻拂了拂我的肩背处,“倒是极像只黑蝴蝶在翩然起舞呢!“我暗叹一声,“只可惜我自个儿见不着。”我瞧她并不言语,忽然我心中兴起,唤她“姑姑。”她应声,我捧起热水撒泼水花四溅,她忙用手遮拦,口中不住道:“小主,别闹了,快些停下罢,莫要着凉了才好。”
      我听了她了话,止住了手,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再探出头来,鱼姑姑犹在身侧,忽然见一黑暗影闪过,不禁惊呼一声“谁?”她闻言更是一惊,忙站起身来向窗外探去,我起身踏地,随手执起一件单衣,秀发撒至腰间。亦探出窗去,后院里不过是几株树影摇晃,想来门外还有小玄子守夜,便不再注意。
      鱼姑姑柔声道:“想来是小主多虑了,我瞧着只是几株柳树罢了。”
      我行至梳妆台边,摊言,“恐是我多虑了。”卸下首饰,鱼姑姑拉开妆台柜子里的盒子,我登时一惊,里面赫然放着一只以红布包裹的玉萧。
      依稀惶惚那位少年的俊脸,亦是月夜,亦是如此,一切都是这样的巧。我缓缓抽出玉萧,我的手不禁在颤,箫声渐起,犹如那个夜晚与他同在: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止,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才吹至一半,忽然闻得窗外一阵琴声随着我的箫声而起,《白头吟》所涵民歌风格,所绘相思相念之情更显,对薄情郎的怨恨嗔念均显。在他奏来,这曲子不但曲意相通,连心意亦与之相通。我不由再此想起了那个人说过的话:“你虽已经通曲意,可心意仍为能相通......“只是不知究竟何时我才能到心曲皆通之地步。
      我不由得一惊,见一旁玄鱼亦是一脸专心志致,问道:“你也听见了么?”她晃过神来,笑道:“似乎和小主奏得曲子很像呢!”
      又闻得奏琴之人忽然音曲一转,曲调渐柔,音色渐弱,袅袅之音缓起,时而低沉,似滚滚闷雷于天边起;时而轻快,胜却廊外杏花微雨玲珑清脆声;时而悦耳,犹如晨穿雾蔼的林间溪流。他所奏之曲乃李白的《长相思》,本是凄楚之乐声,而在他,却是相思情念更深。我细听一番,这是《长相思》的上半阕,不由幽幽念至出声: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低眉信手续续吹,指走无心,流露的却是自己隐藏的心事。
      “长相思,催泪肝。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李白洒脱不羁如此,也有这样长相思的情怀么?他所思慕的,是否如我,也是这般苦涩中带一些的甜蜜的记忆。正如那一日的阁楼梅花,那一日的相遇。纵使我伤心到底,亦是不能忘的吧。毕竟那一日,他自漫天雪花中来,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子这样怦然心动。
      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这泪落与不落之间,是我两难的心。
      心思低迷,指间在如孔箫上低回徘徊,续续间也只吹了下阕。却是无力为继了。
      隔的远了,那人这样轻微渺茫的琴声一种似有若无的缠绵,悠悠隐隐,份外动人。
      我吹的《长相思》到底是失于凄婉了,反无了那种刻骨的相思之情。此刻听那人以琴奏来,各中情思却是十倍在我之上了。
      我不觉起身,站在门边听了一会,那人乃以琴奏乐,我所执正是玉箫,他所奏上阕,那琴音悠远清朗,袅袅摇曳,三回九转,在静夜里如一色春日和煦,觉得心里的滞郁便舒畅许多。合着庭院中夜莺间或一声的滴沥溜圆,直如大珠小珠直泻入玉盘的清脆。
      我复又端正坐下,双手熟稔一挥,清亮圆润的音色便从指下滑出,那曲中便有了三分真切的思念。
      那边的琴声似乎亦近了些,我听起来也清晰许多。我按着它的拍子转弦跟上曲调,这样琴箫合奏,心思也只专心在如何和谐上,便暂时忘却了积日的不快。琴声婉转,箫音清空,曲中力道亦平和,缠绵似诉说心曲。一时间柳娇花妍露珠不惊,连月光都徘徊掩映,不忍离去。两缕悠长音色在云影浅淡的重叠交会间遥遥应和,直吹得微风徐来,露清霜明,月影摇动,珊珊可爱,满庭中惟有余音缭绕,连夜莺亦止了欢鸣。
      “姑姑,”我唤道:“我想出去瞧瞧。”
      她点头道:“好。”又为我披上一见绸子,“夜路难行,小主且待奴婢取来小灯照明。”语毕,她已将灯盏取来。我接过后随即旋身而去。
      有小羊角灯照明的的确确方便了许多。我顺着声音,走进一片桃林,虽是夜间,那朵朵繁花犹是姹紫嫣红般艳丽多态多姿。小雨初歇,夜风徐徐,片片花瓣犹若天边粉霞般似付以磁石般引得我不禁连连回头观望,花朵长得很是簇拥,挤挤挨挨得半天粉色,密密匝匝间只看得见一星幽蓝的天色。晶莹娇嫩的花瓣上还残留着点点雨珠,似珍珠般在月光下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微凉的风把鬓角的散碎发丝吹到脸上,一阵一阵的痒。我只管默默往前走,浅草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嗦嗦声音,和着衣声悉碎。低头绰约看见脚下一双软缎绣花鞋,是闲时绣得的爱物。极浅的水银白色夹了玫瑰紫的春蚕丝线绣成的片片单薄娇嫩的海棠花瓣,鞋尖上绣的一双比翼齐飞的蝴蝶,蝶须上缀有细小圆润的银珠子,一步一走踏在碧青鲜嫩的青草之上,款款微有玲玲轻声,仿若步步莲花一路盛开。
      花瓣纷飞中,遍地的花瓣犹若一条长长的地毯,拽地长裙行过,更似漫步于人间仙境之间。我仰望漫天的飞花,抬头望着那一树芳菲,桃花盛开时晶莹剔透,含苞时稍透浅红,不似杏花的艳丽,又不似寒梅的清冷,温润如娇羞少女,很是和婉。累累初绽的花朵如小朵的雪花,只是那雪是绯红的,微微透明,莹然生光。
      心中一动,挂起灯笼,踩着石头爬上树去。四下探望一周,却见林间太液池两侧棵棵数人环绕大小粗的杨柳依依交错于湖岸两边,柳枝似少女臂膀舞蹈般随风摇拽,那琴声便似是从那丛间传出。那琴声忽然戛然而止,我不禁四下里探望,不经意间低头一瞟,却见一团龙祥云金边靴,却因花枝遮挡无奈观望。
      拨来层层花层,正对上一双星眸,褐色眸低深藏着一丝孤寂,高傲,棱角分明,肤细如瓷。乌发飘逸,额前几缕流苏,长发分作上下两份,上以丝带束起,下披于肩上。他穿的是一件纯白长袍,周遭充斥着冷的气息。我心中一震,这样熟悉的脸,这双眸子……我不禁浅呼出声:“影……”
      他闻言侧首瞧我,仿佛只是一瞬间,我在他的眸间看见一丝惊诧,未及看清,他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漠。我一震,身子一软,竟跌了下去,直直向那人扑了上去。我原以为他必会闪身躲去,忙闭了眼,心下正作好直直摔下去的准备,不想等了许久,落地却不甚痛,只是不敢睁开眼睛,觉得额上一凉一热,却是谁的呼吸,淡淡的拂着,像这个季节乍寒还暖的晨风。静静无声,有落花掉在衣襟上的轻软。偷偷睁眼,迎面却见到一双褐色的瞳仁,瞳底藏着一丝幽幽寂寞。我没有转开头,因为只在那一瞬间,我在那双瞳仁里发现了自己的脸孔。我第一次,在别人的目光里看见自己。我移不开视线,只看着别人眼中的自己。视线微微一动,这才想到我原是落在了他怀里,心里一慌,窘得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仿佛我每一次与和我有交集的男子相遇,无不是此番方式,慕容笫,慕容祀,莫悠然,南竹,而眼前这个男人又是谁?无论他是谁,只一样,在他的眼中,我见到了自己的模样,这是我第一次在别的男人眼中见到映出自己的瞳。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倾刻间化作幽幽雪花,仿佛眼前的男子换作了那个扰我心思的男人。丝丝细雨飘在脸上,雨丝很小,打在脸上,却冰冷十分,唤回了我的心思。
      我知道是我走神了,忙站起身来,脸上不由得一红,屈膝福了一福,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静默半晌,脸上已烫得如火烧一般,双膝也微觉酸痛,只好窘迫地问:“不知尊驾如何称呼?”他目光直直地望向我,仿佛能将我看穿,直至我心低一般。我见他不语,只好低声再问:“不知尊驾如何称呼?”他这才仿佛从沉思中醒来,方道:“名字只是一种称呼,何须知道方可?”
      我犹豫间支吾道:“可......“话音未落,却听他道:“方才吹箫之人是你?”我愣了一下,只好微微叩首,仰头瞧他道:“正是,可是尊驾方才在与我合奏?”我见他不语,又道:“无意搅扰尊驾兴致,还望尊驾赎罪。”
      他一眼瞥见那翠色沉沉的箫,含笑问:“你如何会吹箫的?”
      我微一叩首,“闺中无聊,消遣罢了。”
      我迟疑一下,继续道:“妾身并不精于箫艺。”
      他举目四望,嘴角似带着一抹妖冶的笑容,那笑像极了初次见影时一般的鬼魅,我不由失神,仿佛那笑直能将我的魂魄勾去一般。依稀记得那年,也是这样一个花瓣纷飞的时节……
      那天傍晚,庭院里的樱花正在盛开,淡红的霞光透过晶莹娇嫩的花瓣斜斜映照在微湿的青石台上。
      满天彩霞的傍晚。
      少年坐在盛开的樱花树下,头发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一阵微风,花瓣轻盈飘落,晶莹如雪,细细碎碎,仿佛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少年轻轻侧转回头来。
      他叫秦影,十六岁,无论在学校里还是在电视里都没有见过比他更漂亮的男孩子。他的肌肤美得就像院子里的樱花,眼珠象乌黑的玛瑙,黑发有丝绸般的光泽,他身上依稀有种王子般的矜贵。
      秦影也看着我。他薄薄的唇角有抹奇异的笑意,似乎在看我,又似乎不在看我,恍若有朦胧的白雾笼罩在他周身,捉摸不定令我心惊。盛开的樱花树下,秦影美丽得好像画书里的妖精,他太美了,少年美丽成这样子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花瓣纷飞中。
      仿佛听到我的声音,樱花树下的他轻轻侧转回头来。
      那样美丽的眼睛。
      眼底有丝妖娆的雾气……
      我心惊,他真的像个妖精,好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美丽,所以就美得更加强烈,更加嚣张,他在盛开的樱花树下回眸看她,整个庭院仿佛都充满了潮湿的白雾。
      记忆仿佛回到当年,蓦然失神,回首望来,但见他他举目四望,淡然道:“可否再来一曲?”
      不知为何,我并未推却,只应着眼前的景色细细地吹了一套《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吹奏间,颇有流雪回风、清丽幽婉之妙。一曲终了,他却是默然无声,只是出神。我静默片刻,低声道:“奴婢献丑了,还请尊驾莫要怪罪。”
      他尚未言语,小雨已淅淅沥沥下作雨线,我唯恐雨夜路难行,忙道:“雨夜路难行,奴婢先行告退,尊驾也请快快避雨才是。”
      他道:“下去吧!”
      我应了指令,几乎是一路狂奔,只怕雨下大了便难行了,不想待穿过林子雨竟已停下了,恍惚间走出宫殿,殿上三字险些没把我吓倒在地,那殿上赫然写着“瑶烨宫”三个大字,心下当是悔之,悔之,只怨自己未看清殿上扁额,想来方才那人必是在试探我,如今也只盼别在遇见那人才好。
      夜色黑透,我一路狂奔回到轩中,只顾奔跑,竟忘了看路,直直撞上了迎面走出轩外的玄鱼姑姑,她见我一脸慌张之色,连连问道:“小主您这是怎么回事儿?竟像丢了魂魄一般。”我只道:“方才回来时摔了一跤,无碍的。”她闻言更是惊了,忙问:“小主可伤着了么?”我笑嗔她:“不过是摔了一跤,竟把你吓成了这样儿。”她扶了我进了轩中,一路走一路说道:“若是平日里也许没什么,只今日......”
      正说着,忽闻的屋外有稀稀抽噎声,我左右打量一番,但见小玄子屈膝蹲在门边,一面抹着眼泪,玄鱼见了,自走了上去,厉声道:“怎的竟还在这里哭,小主回来了就碰上你这副模样,成什么提统?”他见了我,忙作了一辑:“叨扰到小主歇息了,还请小主赎罪。”我忙扶起他,一面笑说道:“怎么回事?你慢慢给我讲讲。”
      他道:“奴才的哥哥在神武门当差,前几个儿病了,却也一直无人照拂,太医觉得哥哥身份微贱,也都不肯去看看,奴才只怕哥哥……”我叹道:“怎的那些太医竟敢如此?”他忽的叩了头道:“奴才自打进了宫就已明白,奴才这辈子就只能这样儿了,可是哥哥不同,我们家就只能靠哥哥了。”
      我怒道:“那些太医当真是只认钱不认人。都说‘医者父母心’,我瞧着……”又笑道:“既如此,你且去看看吧。玉凝轩这个月的月钱还有多余的,你明儿去找王公公领一些给你哥哥养病。反正我们这几天也够闲的,我且放你几天假,你明儿去找玄太医给你哥哥看看病,你也去照顾他吧!”他叩了恩,我自推门进了屋。玄鱼亦随我进来,我解下绸缎,她忙接了过去,我回头悄声问她:“小玄子是怎么回事儿?”
      她仔细道:“他的哥哥原是羽林郎,只因无意得罪了皇上身边的尧公公,被杖打了一场,自此落下了病根儿,被发落去了神武门,如今一病,哪里有太医敢去看?”我叹了一口气,但见鱼姑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似的,道:“小主,方才尧公公带着圣旨来了,三日后便是百花盛宴了,到时,便是各位小主封妃的日子了。”我身子一顿,解下绸子,由着玄鱼侍候我歇下。
      坐在床上,又问她道:“这百花盛宴是何来头?”她道:“这百花盛宴原是先帝的‘孝元皇后’生辰,后来因这‘孝元皇后’的一曲惊鸿舞而一舞动天下后,这百花盛宴便成了后妃们聚会的宴席,再后来‘孝元皇后’逝世之后,就成了秀女们展示才艺来赐封号的日子了。”我又问道:“那可有何讲究吗?”她继续道:“这百花盛宴共分三场,第一场是晋柬皇上,太后和太妃娘娘;第二场是才情考究;至于这第三场嘛,便是秀女们的才艺了。三场之后,各位秀女就该赐号了。此次盛宴,连同来的还有月异,南主二王,这一部分秀女赐封,一部分也是给这二位暂无一妻一妾的王爷选妃,而至于这剩下的就是留在宫中作宫女了。”
      我自顾点了点头,心下却暗做打算,忽的想起事来,又问她道:“姑姑,不知道团龙祥云镶金边铁靴的,是怎样的人呢?”她闻言微微皱了皱秀眉,“想来该是皇上所用,纵然是王爷也该是皇上所喜爱的兄弟,钦赐的才好。怎的小主突然问起这事了,莫不是......”未及她言罢,我忙打住道:“不过是随口问问的,你不用太在意。”言罢,复翻身躺下。
      阳光初照,我伸了懒腰,望着窗外春光明媚,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一番洗漱过罢小李子来报,说是简小主来了。我心下一喜,“还不快请进来。”又命道:“快去命小厨房准备姐姐最爱喝的西湖龙井,还有梅花糕。”
      正说话间简颐已然进了屋子,一面走,一面还笑说着:“你惦记着我爱吃的梅花糕,和最爱的西湖龙井,可我却记着你不爱吃酸的。只是倒显得我粗心了不是?竟也没曾记惦着你爱吃的东西,可毕竟也是我这作姐姐的一点心意,亲手给你做了盘杏仁糕。”说着便命人端了上来。
      我笑对着她说:“姐姐倒是贤惠,瞧这糕点热气腾腾的,想来必得是刚做的。”接着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却也不瞒姐姐,妹妹这才刚起呢!--瞧着姐姐的糕点倒确实有些饿了呢!”
      她笑说:“饿了便吃些吧!只一点,不许多吃,这毕竟不是饭,待会还得进食呢!”我笑言:“我自有分寸的!”方吃了一口,小李子亦为简颐端上了一盏茶来,又送上梅花糕来。我道:“你也尝尝这小厨房做的糕点,取的是冬日里的雪水,一直在地下封存着,梅花瓣也是今年方摘的。”
      她取来细细品来,又啜了口茶,“倒底是你宫里的东西,如此精细,”压了压声音,“可堪与淑妃娘娘宫中的比拟了。”我笑:“姐姐贯会取笑我。”
      忽然想起来,问:“听说淑妃娘娘这几日总是教你去她宫里!”她言:“淑妃娘娘不过是说我出身大家闺秀,品性端正,自幼又熟读《女训》《女则》,觉得我聪慧,想让我学学宫里的各种事宜罢了!”
      我微微努了努嘴道:“这话便是在说我的了,天生的愚笨,笨嘴拙舌。”
      她掩嘴而笑,对周遭侍候的婢女们笑嗔我:“你们瞧瞧,还说自个儿愚笨,若是她还笨嘴拙舌,还有几人聪慧的?”我羞道:“姐姐贯会取笑我。”她双手合十字作状向神明摆势,嗔言:“我只盼望别招你的取笑便是了,哪里还敢取笑与你?!”我只浅薄一笑,不作言语。
      她忽的话峰一转,又问我:“想来你十四岁的生辰该过了吧!”我淡然:“四月初七呢!”“如此算来已经过了呢!”我道:“是呀,倒不晓的姐姐是什么日子呢?”她笑言,“我与你有缘,是同一天的生辰,左不过是比你虚长了一岁。想来选秀之时,你才是豆蔻年华呢,如今竟都成了二七年华的姑娘了。”我心下自顾沉思,忙下了塌,还不忘了对简颐道:“姐姐且先等我片刻,我稍时便来。”
      我自进了内室里,取了一对矽瓷翡翠手镯,迎着日光方可再显人影。我取来拿与她,笑言道:“晚到的贺礼,还望姐姐笑纳。”她意在推辞,我道:“姐姐可是要与我生疏了不是?”她见我已如此说了,只得收下了,却又言语:“你既送了我贺礼,我又哪里来的不礼尚往来呢?”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银镀金镶宝玉半翅蝴蝶簪,做工甚是精细,不像是寻常人家该有的,我正在迟疑如此精细之物她怎会随身卸带身侧之间,只听她笑说:“我这做姐姐的也没什么好的东西,唯有这件方才去给淑妃娘娘请安之时赏赐的翡翠蝴蝶簪,我瞧着颜色鲜艳,我戴了也不过是作贱了,正好妹妹容貌清秀最是适合不过的了,如今也只有来借花献佛了。”
      我闻言一惊,复又细细去瞧那簪子,心下已是大骇之余,当下忙推辞道:“既是那淑妃娘娘赏的,她的动西虽是极好的,可毕竟是赏给姐姐的,我怎好拿来了。万万不可。”她只作状道:“方才还在说我与你生分了,怎的这下倒也与我生分来了?”我只道:“这不同也......”话未
      尽,只闻她道:“怎的不同,来,戴上让我瞧瞧。”我只得点点头,由她戴了上来,她打量一番道:“当真是明艳是极,若是三日后的百花盛宴上戴了,定然光彩照人。”
      我笑言:“那我可不敢,这中镶金边的玉簪可是妃嫔所配戴的,秀女戴来,是要展首的。”我见她面色一震,笑着安慰她:“怎的,可是怕了么?许是淑妃娘娘未曾在意呢!她既有意拉拢你,必不会推你至死路才好。“她闻言也只是瑟瑟一笑罢了。
      恰逢此时,姐姐身边的内监传旨下来,我忙摘了玉簪携了简颐一同出去领旨。旨意是说夜来昭仪娘娘想邀赏月对诗,指命了要我与简颐同去,到时更有丽嫔,明月一同。我随不晓得姐姐究竟是何心意,却也只得领旨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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