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满香》步蟾

116、番外五

　　一个月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能改变的很多，不能改变的也很多。宋嫂已经能下地干些轻活了，小泥巴乐呵呵地绕在他娘亲的腿边忙前忙后；灵儿早跟村里的人大多熟识，串门出去老是捎带一些腌梅子酱白菜回来，有时候还能抱回两个煮好的玉米棒子，沈落潇则依然清清淡淡，就算跟大伙熟识了也亲近不起来，不过倒是来宋嫂这里来拜访的年轻少女多了不少，灵儿也乐得多了伴儿玩。

　　等宋嫂身子再好些了，乡亲们上半年地里最忙的时候也差不多过去了，沈落潇却不知不觉地忙了起来。村子里总有些有病拖着的人，因各种原因不去就医，大伙见沈落潇医术高明，比城里的大夫还好，看病又从不收钱，有心的送点柴米油盐也不拒绝，于是不知从谁起的头，便都凑过来了，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灵儿坐在他旁边，一边磨着墨，一边看着她丈夫替人诊脉开方子，那美丽又认真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厌，不知不觉便溢出了笑容。当初那是谁说的？沈大哥医术高明，却从不为普通人看病。那个传说中就算有人在他面前快死了，他还会嫌人挡了他的去路的玉面冰心的沈公子，去哪里了？

　　“在笑什么？”灵儿回过神来，原本排着队等着看诊的人不知道何时已经散去了，沈落潇正收拾着桌案上的宣纸笔墨。

　　灵儿连连摇头，放下墨条，表示没笑什么。正好宋嫂从后院走出，唤他们可以吃饭了。灵儿眉头微微皱了皱，几不可察，却没逃过沈落潇的眼睛。

　　“怎么？”

　　“没事。”灵儿摇头否认，帮沈落潇一起收拾着纸笔，一边收拾着，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只是在想，这一次我们还要留多久？”

　　沈落潇向来不拖泥带水，听灵儿话里有去意，当即道：“腻了？也好，乡亲该来的也都来了，晚饭后我们就收拾东西走吧。”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了，但因为宋嫂和小泥巴的极力挽留，再加上灵儿饭后又犯了懒，于是二人决定再多留一晚，明天再走。

　　灵儿回房时，沈落潇正躺在床上，单手盖在额头闭目养神。灵儿瞧见他这个姿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单手抚额是沈落潇疲倦时下意识的动作，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顿时觉得自己太过任性。沈落潇这些日子天天帮乡亲们看病，还要上山采药，从早到晚，肯定累了，她却为了一点小事就吵着要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

　　思及此，放下手巾走过去，趴在床头顺着他的手指寻到他头部的穴位，慢慢揉着。沈落潇知道是她，也不睁眼，只松开了手，享受着她这一刻的温柔。

　　“要不，我们再晚几天走吧。”灵儿边帮他放松着，小声地说话。沈落潇闻言睁开眼来，疑惑地问了一声：“为什么？”

　　灵儿柔声道：“这些日子帮乡亲们看病，你都顾不上自己了。接下来几天我们不看病了，你好好休息。”

　　沈落潇拉开她双手，微笑道：“我不累。你不喜欢这里，我们就走。”

　　“我没有不喜欢。”灵儿连连摇头矢口否认。这倒出了沈落潇意外，以往在一个地方停留，时间都不会太短，这次见她医好了病人不多久就要走，还以为是不喜欢这个地方呢。

　　却见灵儿很为难地望了门口一眼，然后凑到他耳边小声地道：“其实是……我不喜欢吃宋嫂烧的菜……”

　　沈落潇眼眸微眯，更意外地睇着她。灵儿虽然调皮偶尔任性，但性子其实极好，从不会无缘无故挑食，也极少抱怨别人哪里不好；再者，宋嫂烧的菜，并没有奇怪得让人难以下咽的味道啊。

　　“宋嫂烧的菜有怪味，反正我吃不下。”是啊，她最近可辛苦了，为了顾及宋嫂的感情，明明不喜欢吃的菜，还得装作很好吃的样子，把宋嫂和小泥巴拼命往她碗里夹的菜都吃完。啊，说起来她还奇怪呢，她都吃不下的东西，为什么沈落潇明明比她还挑剔的，怎么不见有异议？她本来还感叹沈落潇因为要坚持替村民看病，所以连宋嫂难吃的饭菜都忍受了，真是他难得的医者父母心呢。

　　沈落潇却皱了皱眉，略一沉吟，起身坐起，把灵儿也抱在他身边坐好，翻过她手腕，细细诊脉。灵儿见他紧张起来，赶紧转换语气安慰着他：“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了，多过几天也没……”

　　身子突然一紧，却是沈落潇把她拥在了怀里。灵儿不知所以，说到一半的话咽回了嘴里，再听到沈落潇急速的心跳，不由得惊讶极了。沈落潇其实感情极轻，又自恃其才，对任何危险变故都不放在心上，就算对她，有温存，有爱怜，但平常时候也多是内敛的，除了那次她的影子变浅，想让他失去自制情感外露，其他时候真是难于登天。而如今……

　　灵儿想探头出来看他，沈落潇却加大了手臂的力量，不让她起来，只是那失了惯常节奏的心率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灵儿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也跟着紧张起来，伸臂反抱住了他，在他胸口低声安慰着：“沈落潇，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话时这么说，心却不由自主地疼了起来。

　　沈落潇知道她是误会了，轻舒一口气，良久之后，才慢慢松开了她，捧起心里最美的这张脸，四目相对，他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

　　“你当然不会有事，灵儿。”

　　灵儿松了口气，吐一口气，直接吹向他，没好气地道：“那还那么紧张，吓死我了。”边说着想做个鬼脸，缓解先前紧张的气氛。既然沈落潇不明说，她也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吧。

　　沈落潇低下额头抵住她，轻轻叹息一声，良久才慢慢抬头，带着平复下来的心跳，望着灵儿，却突然之间像失去了语言一样，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灵儿看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越看越起劲，正想取笑他两句，他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牵引着慢慢滑到她肚腹之上，满眼温柔地注视着她，慢慢地道：

　　“灵儿，这里，有个小娃娃了。”

　　灵儿愣住了，瞠着双目呆望着沈落潇，一时半会不能完全消化他的话语。半晌，眨了眨眼，另一只手也跟着覆上，开了好几次口，才发出声音。

　　“你是说……有孩子了？”

　　沈落潇微笑着点头。灵儿想笑，奈何嘴角却弯不起来，反而怔怔地流下了眼泪，无意识地重复着：“有孩子了，有沈落潇的孩子了？”

　　沈落潇再次肯定地点头，捧着她的脸，看她眼泪流得惨兮兮的，伸手要帮她抹掉。灵儿却突然一个激动地扑了上来，抱住了他，大声道：“我有孩子了！沈落潇有孩子了！”

　　她有孩子了，她竟然真的有孩子了！那沈落潇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她会消失什么的了，他也有他的血脉在这世上延续，他们有个真正的家了，再也不会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灵儿抱着他又哭又笑，把他洁白的长衫染得脏兮兮的还不放过，倒是沈落潇比她理智，任她宣泄一番情感后，拉下她双臂，抱在怀里，一边帮她轻轻拭泪，一边叮嘱着她：“有孩子，举止行为就要加小心些了。”

　　灵儿一边听着一边很用力地点头，掩不掉眉梢的笑，却见沈落潇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悦的，不由得纳闷了。明明最希望她有孩子的是沈落潇，怎么这会反倒不见他特别高兴了，虽说刚才他是有过一点反常，可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她想到的，应该是沈落潇很高兴地把她举起来，再抱起来原地转上三圈，乐呵呵开怀大笑得像个小孩一样——好吧，她是在做梦。

　　既然灵儿有了身孕，那原本打算离开的计划也得再重新计议。灵儿还在兴奋时，沈落潇大脑早就九曲十八弯地把未来一年的事情都规划好了。这山村条件差，灵儿孕期会难过一些，回木叶城虽能得到最好的照顾，但路途遥远，一来灵儿身体可能受不住，二来，回了木叶城，灵儿就不只是他妻子了。综此，沈落潇当机立断，留在这山村里，他来好好照顾，等来年灵儿生产完养好身子之后，再一齐回去。

　　灵儿知道饭菜难吃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后，对去留也没什么意见了，沈落潇说留下，她也就留下。她现在一心一意全在那目前还看不出半点征兆的小肚子上，不时地摸上一摸，感叹好像真的变大了，然后兴奋得半夜睡不着，缩在沈落潇怀里拽着他的衣衫咬着，跟个小老鼠一样，吱吱地叫。沈落潇倒是定力绝佳，不论她怎么折腾，都只是顺着她的动作，调整自己的姿势，总抱着一个不松不紧的程度，闭着眼，不动如山。

　　第二天灵儿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山坳处升起的太阳穿过窗棂落在地上，洒下一片白光斑驳。灵儿翻了个身，却没有扑到预料中的胸膛，心一空，眼睛便睁开了。看着空了一边的床铺，愣了半晌才想起早晨沈落潇起床时，有跟她说，他好像是要出去一趟，晚上才能回来，让她多睡一会。

　　出来门，顿时吓了一跳，大门廊下放了一地的鸡鸭鱼肉，还有一篮篮的鸡蛋。宋嫂正和一些村妇们坐在门口聊着什么，见她出来，笑吟吟地就迎上来，牵起她的手道恭喜，和她一起聊天的村妇们也都纷纷抱起地上的鸡鸭鱼肉凑了过来。

　　灵儿顿时明白，她怀孕的事这会早传遍了整个村子。可是，她自己都是昨晚才知道的，怎么一觉醒来，好像人人都比她先知道了。

　　宋嫂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昨晚听见你和沈先生的说话就想去恭喜，只是没好意思打扰你们两口子。今晨跟大伙儿一说，都替你们高兴，凑来热闹一下。”

　　灵儿这事自己心里开心，跟沈落潇说也开心，可大伙儿这么公开一说，倒有些难为情了，原本的伶牙俐齿也不灵了，站在那里红着脸一个劲儿地傻笑。一堆三姑六婆凑在一块了，围绕她怀孕的事你一言我一语的，当大家知道她是怀第一个孩子时，都惊讶了半晌。

　　灵儿当然知道他们惊讶什么，以她二十七的高龄，就算性子活泼，给人显小的错觉，但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一般女子早就是儿女满地跑了，她却跟沈落潇成亲十载未有一男半女，更要命的是，以沈落潇的才貌人品，成亲十年妻子无出，竟然不仅没休妻，连妾都不曾多半个。灵儿没法跟她们解释什么，只好把所有的好都堆到沈落潇身上去，感叹得众女人对沈落潇原本就打十分的好感急速上升，直接冲破最高值了。

　　平时日日黏在一起，日子过得快，没觉得怎样，今天沈落潇消失了一整天，灵儿顿时觉得全身不舒服，那日头也像是喜欢了天上，挂在上面死活不肯动一下。灵儿急心火燎地一边拨弄着宋嫂给她煮的梅子粥，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些“过来人”跟她讲孕期的注意事项，还时不时地望着村口的路，看看那念着的身影有没有出现。

　　沈落潇回来时，已经是漫天彩霞收尽的时候，灵儿坐在山路边，都已经胡思乱想到他是不是不喜欢小孩，所以一听说她怀孕了，就吓得扔下她逃跑了。得得的马蹄声适时地响起，打断了她这无厘头的假设。

　　沈落潇早在远处就看到了她，马未近，人就跳了下来，甩开缰绳，一把抱住冲过来的小女人，正想提醒她慢点时，怀里的小女人已经挥着拳头抗议了。

　　“你一声不吭跑哪里去了？”

　　沈落潇任她打够了，抓着她的小拳头亲吻一下，拍了拍身边马背上的袋子。等灵儿弄清楚那袋子里都是什么东西之后，只能捂着脸哭笑不得。她这个让全村女人破格给了十二分还恨不得再破格加分的丈夫，知道自己妻子怀孕后的反应，不是兴奋地抱着妻子原地转两圈，也不是想着该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更不是去猜是男孩还是女孩……什么都不是，而是——

　　花了一晚上在心里罗列了长长长长的书目，然后天未亮就起床，快马加鞭一口气不歇地跑遍了周围方圆几百里所有城镇，搜罗了两大袋回来，全是关于妇女妊娠小孩出生的，甚至连江湖术士写的关于婴灵的玄术书都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