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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焚火·之难】 ...

  •   自倒地的钦王慢慢往上看去,适才那名女子已然下了楼,灯光照着她惨白的脸。面上丝毫不见得别的表情。
      这所谓不可一世的王爷,到头来反被吓成如此不堪模样,想来甚是可笑。她素手端了桌上的杯子,抚着衣袖,缓缓往地上之人的身上倒去,酒水浸湿了衣衫,顺着褶皱流淌到毯子上,青色的蛟龙腾天染上了狰狞的颜色,在淡黄的灯光下诡异而凶残。

      女子颇为淡然地放回酒杯,再抬手时,长袖之下徒现出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她眼角微虚,毫不犹豫,毫不迟疑,挥刀砍去——
      “砰”
      伴随着弯刀坠地,她捂着被打伤的右手,冷眼一扫,地上一枚骨钉滴溜打着转,通往二楼的扶梯上正有一人笔直而立,淡墨色的袍子上绣有几株青竹。
      “是你!”
      她冷笑了一下,似乎并不怎么惊讶。

      公孙策不紧不慢地扶着楼梯走上去。
      “正是在下。”
      “我早听人说,你很聪明。今日一见,到是如此。”
      公孙策摸索着走到钦王跟前,出门匆忙,他甚至没有带竹杖,秋禾也不知去了哪里,这一路行来确实不易。
      “小情姑娘就不打算解释点什么吗?”他顿了顿,“或许,我还是该称你束小姐?”
      小情戒备地看着他:“你打听过我的家世?”
      “束王妃的嫡亲妹妹,束清花。”公孙策顿了顿,“你原是在蜀中一带的,两年前才来江南。”
      “你知道的,还不少。”束清花勾了勾嘴角,不以为意,“不过又如何?我现在只是王府里的一个下人,夜里担心我姐夫,故而前来看看,你不会这样就要拉我进官府吧?”

      公孙策淡淡道:“莫非你举刀,不是要杀他?”
      “公孙公子眼睛不好使,我不过是来替王爷切些果子的。”她往前踱了几步,冷声道:“倒是公子,夜里来王府这禁地作甚么?”
      公孙策也不与她纠缠,直截了当:“你杀了侧王妃。”

      她沉了沉声:“你没有证据。即便我姐姐是当年的王妃,你也不能平白就说人是我杀的。再者,我与那侧妃素不相识,我作何要杀?”

      “你的确不是要杀她。”公孙策从怀中摸出一粒石子,“你原本的目的,不,是该说你一直想杀的就只有钦王爷一人。”
      束清花没有开口,静等他下文。

      “那日夜里,你用石子糊了字条扔到王爷房中,想必条子上是写要他去归雁楼之类的话。但是不巧,王爷喝得很醉,反倒是侧王妃出来醒酒,走到王爷房中时,却意外发现了这个东西。
      “依我猜测,她或许以为这是王爷与府中哪位丫头不清不楚,今日是她生辰,自然心中不快,便亲自去逮人,没料到被你误认是王爷。
      “而又碰巧,尘湘当夜也在归雁楼附近,你就将计就计,陷害于她。
      “所以一开始,所有的人都认为凶手是冲着侧王妃来的,故而一切盘查都是从王妃身上而起并没有怀疑到你这里来。但我知晓,凶手既然设计杀王爷不成,就必会再度下手,今日王爷会独自一人在归雁楼饮酒。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公孙策面不改色地一点一点道:“逼死你姐姐,害得你全家家破人亡的元凶就在此处,你不杀他,怎消你心头的恨意?”
      束清花狠狠地咬牙:“你为何怀疑我的身世?论理,王府下人那么多,跟我同一时进来的人更是一抓大把,凭甚就偏偏起疑我一人?”
      公孙策摇摇头:“起初我并不认识你,也没有想过要调查你的身世。只是偶然,听府中一个下人提起当年束王妃的往事我才临时起意要去当年王妃的小院一查。”
      “不过,我感觉很奇怪,据说那里与归雁楼一样闹鬼很久,府里的下人都远而避之,但是你却乐此不疲,不仅愿意去归雁楼打扫还经常往小院子里跑……”

      “那是因为。”束清花打断他,“那是因为那里住了个傻子,没人照料,我见他可怜,所以才……”
      “不对。”公孙策皱了皱眉,“其实你早就知道,住在那里的并不只是个傻子,他也是当年钦王在越州派人寻到的,那个当了半年官儿却染天花死了的,束王妃的弟弟!”

      空气中静了片刻,束清花再没有辩解,反朗声笑道:
      “哼,当了半年官儿?”她朝地上碎了一口,“向外人说,是钦王爷顾念旧情,提升了她并不怎么出众的弟弟,实则不过是寻了我哥哥来当他的替罪羊罢了。他偷卖外邦进贡的药草被朝廷发现,若是传出去,不仅他自己难逃一死,就连皇帝脸上也无光彩。为求自保,就把一切责任推到了我哥身上。
      “审讯期间,他又担心我哥泄露风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在饭菜里投了毒。可惜我哥命大,没被他毒死,即便是人痴傻了,好歹也还是活着的……”
      后半句话她早已哽咽得难以出声,这一刻,公孙策忽然有些尴尬,竟不知接下来该说如何开口。

      “你……如何不报官?”
      “报官?”束清花冷笑着抹去脸上的泪水,“我怎么报?我去衙门说我要告当今王爷?谁信?别傻了!如今官官相护,报官顶什么用?”
      她的话理直气壮,但确实不无道理,他甚至找不到一句是可以反驳的。如果换一个立场,换一种身份,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他也许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案子,就算是查出来了又怎么样;凶手,即便是找到了又如何。
      他应当采取什么方式来判?判她死罪么?那钦王所犯之错就只字不提?
      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当今圣上倘若真犯了罪,难不成会有刽子手提刀来砍他吗?

      这些话,也就是说说罢了。不论王朝如何昌盛,总有那么些人是生活在与旁人不一样的世界里。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们像狗一样爬行在街上,像蜉蝣一样生活在人世。没有人会管他们的死活,只能容得他们自生自灭。

      束清花用脚尖掂起方才掉落的弯刀,一手握住,欣慰道:“老天垂怜,这混账终于落在我手里,今日也算能了解我一家恩仇了!”
      手起刀落,公孙策耳旁听得声响,也不知为何,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倾,一把拽起地上人事不省的钦王猛地一推。
      束清花扑了个空,她也是没料到,待回神过来时,又是一记冷笑:
      “我说呢,好歹你是做过官的。我原以为方才那番话你已有领会,没想到,也跟他是一路货色。”
      公孙策微微喘了口气,眉头深锁,面沉似水:“我理解你的苦楚,虽不赞同王爷的做法,但你此一举与他的行为又有何异?”

      “好,那依你说,我该如何做?”
      “我……”他一时语塞,轻叹口气,“我也不知……”
      束清花冷冷看着他,手腕一转,将刀柄紧紧拽着:“你既说不出,又要挡我的路,那就只能连你一块儿杀!”
      说到“杀”字,她语气徒然加重,高高扬起刀刃就朝他二人的方向劈来,公孙策知晓自己必定躲不过,但听出这刀风是往钦王袭去的,他顾不得多想,横手拦了过去……
      意料中的疼痛感并未感觉到,反而听得一阵鞭声,忽有人气急败坏地对他骂道:
      “瞎子,你胡闹什么!手臂不想要了吗!”

      似乎是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明明是同往日一样粗鲁不堪的话语,这一刻听来,竟在心口的某一处,轻轻一软。

      尘湘反手一钩,挥鞭子将束清花逼出数步。看得出她是会些拳脚功夫,但与尘湘比来相差甚远。只见尘湘用力向下压鞭,脚尖点地,腾空而起,于高处临下闪出鞭子,束清花避之不及,硬生生挨了一鞭。
      因得她鞭子本就厉害,仅是一下,已是出了不少血。
      但未料到,束清花却狂妄一笑,狰狞地盯着她:“你就是在这里杀了我也无济于事,我今日一来本就没有作活着出去的打算。原只想这禽兽陪我一起死,没想到平白多了两个,我也不亏!”
      “什么意思?”

      尘湘跑到窗边刚想往下看,一股灼热的气流直涌上来,她赶紧往后一退,险些没被烧了头发。
      “公孙策,这楼烧起来了!”她几步窜到他跟前,少许烟呛得他微微咳嗽。
      “怎么办啊?”
      公孙策吃力地撑起身子,问她:“你轻功好,也下不去么?”
      “不行……”尘湘摇摇头,“已经快烧到三楼了,想是四周都浇了油,否则不会烧得这么快。”
      公孙策眉头拧紧,沉思间外面的白烟已经从窗口漫了进来,他只觉炫目。
      “暂且上四楼避一避再说。”

      “好。”尘湘小心地扶着他,正准备转身,未想束清花冷不丁地持刀扑了过来,尘湘微微一惊,连忙推开公孙策,抽了鞭子来应付。
      公孙策本就看不见,被她如此一推,腰狠狠地撞在了靠墙的柜子角上,加之他吸入不少白烟,已是胸中烦闷,难受万分。
      尘湘察觉他不对劲,一面挥下鞭子,一面急声问他:“你怎么样?是不是伤着哪儿了?”
      “我没事。”他强忍着头晕,勉强站直,“你要小心,不可恋战。”
      “这个我知道!”烟雾越来越大,火光冲天,视线愈发不好了。此时却不想身侧的一方雕花柜不禁受力倒了下来,她抬手想要撑住,另一侧束清花仍是不依不饶地砍过来,她不禁暗自叫苦。

      听见沉沉的一声响,像是某种重物倒地所发出的声音,公孙策心中甚急,苦于眼睛有疾,他又看不见发生了何时。这一刻,他突然莫名地懊恼自己的眼睛为何要瞎。
      慌乱之下,他只得凭听觉掷出几枚骨钉。

      “叮叮叮”
      三声响过后尘湘倒吸了口凉气,看着近在咫尺的三枚透骨钉深深钉入腔内,不由冷汗直冒。
      “死瞎子!你往哪儿扔的啊!”
      公孙策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急声问她:“伤到你了?”
      尘湘喘着气挥了一鞭子:“放心,还没死呢!”

      心知自己出手过重,倘若当真伤了她,也不知是伤了何处。公孙策踉跄的扶着墙走过去,此刻大火袭来,浓烟滚滚,束清花身负重伤,又受烟雾影响,已经失去知觉倒地不起。
      尘湘定了定神,刚站好身子,突然间“啪啦”一声,左边的柱子被大火烧断,一块横木瞬间砸了背脊,她咬了咬牙,吐出一口血来。

      天旋地转间,好像有人拉住了她的左手,轻轻地一用力,就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与四周的灼热不同,那种暖意是淡淡的,绵软又有些生涩,似是人们所谓的,暖玉。
      “右手脱臼了,背上的伤也不轻。”公孙策把着她的脉,脸阴沉难看,“脸上也有伤……”
      尘湘只觉得好笑:“三句不离老本行,你也不看看情势,逃不出去,你把一辈子脉有什么用。”
      “放心。”他突然出声安慰道,“出得去的。”
      “我一个半废的人,跟你一个瞎子,出得去才有怪。”尘湘只恨没先吃顿饱的,都说死囚行刑前会给顿好吃的,难为她要做饿死鬼了。

      “瞎子。”她无可奈何地闭上眼,静静的听着耳边沉稳的心跳。“为什么我每次要死之前边上都是你?你当真是我命里的灾星,躲都躲不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焚火·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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