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1.宵禁 ...
-
古谚云,每一个化险为夷的故事,背后都是爱的故事。
1.
傍晚时分,长安城,一方斜阳懒洋洋的铺满整条平直的路。
“你这不成器的家伙,若三更鼓时赶不回皇宫,看你怎么办!”
说话的是个公子,瘦削硬挺,称得上英俊,一张嘴像鹰,尤其富有特点。他此时双手叉腰,怒气冲冲的对着另一个,正全心全意吃毕罗,吃得路也不看的青年。
——他们是一对兄弟。
“西市的毕罗果然比宫里的好吃,是蟹黄的!……”异常俊秀的青年挠挠头发,天真的样子有一种无邪的魔力,“回不去的话,就找个逆旅过夜了,兴许还能逢上几段桃花……”
“我们身上又没有公验文书,哪个客舍敢收留?”他为弟弟的不谙世事大为光火,“早知如此,就不该带你出来逛西市!……你居然把毕罗都吃光了,一个都没给我留下!”
“如果赶不回去,会怎样?”弟弟狼吞虎咽的消灭掉最后一口毕罗,理了理精致的袍袖,气定神闲。
哥哥冷笑:“酉时击鼓,城门闭。再击鼓,坊门闭。还在坊外道上走的,若无文牒,给金吾卫抓住了先笞二十,若是形迹可疑,身藏凶器,或是长得过于英俊令人神共愤,再杖六十……”
弟弟倒吸一口凉气,早知道长安城内宵禁严苛,却不知严苛至此。看自己形迹虽不可疑,身上也未藏凶器,可这长得过于英俊一项……长安王宫贵妇们闲来无事,私底下张罗了几次美男评选,坊间流传着好几个榜单,任何一个都落不下他……
两位皇子:长子介石,即介王,生得一幅鹰面,性格如鹰般勇猛果决,多少也带了些阴鸷;次子思宁,封宁王,生得一双桃花眼,生活也当真像落入了桃源,芳草鲜美,莺燕扑腾腾乱飞。
人云当朝圣主有了这样两个儿子,靖边之事大可高枕无忧。介王擅用权谋,思宁多仗勇毅,战场上虽然招数不同,归根结底都是打仗的好手。
此时介石急着赶回皇宫,心中忐忑,而思宁瞟见一家卖红豆糕的店铺正准备收摊上门板了……这可如何了得?这家的红豆糕最是好吃,老板娘也格外美艳!他掏出钱袋便冲了过去:“给我来十个,不不,二十个。”
老板娘一见这英俊的后生,笑得花枝乱颤,“要打烊啦,就剩下这最后二十块红豆糕,可已经都被这位小郎君要了去。”
思宁恼羞成怒,扭头看向旁边一个得意洋洋的家伙——呸,什么郎君,又是个扮装的女子。自天后临朝始,皇宫内院盛行女着男装,他姑母长公主最好这一套,紫衫玉带皂罗折上巾……如今民间居然也流行起来,真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也罢也罢,思宁心中默念数遍“以德服人,为战场积攒人品”……扬手离去,忽听得后面有人张口:
“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反正我吃不了这么多,分你一半。”
辅之以红豆糕的香气,他只觉得这声音端的悦耳!不过听起来不是长安本地口音,软绵绵的倒像是江南一带……回过头去,一个包袱丢了过来——整整十块软乎乎热腾腾的红豆糕!
他暗赞一声:够爽快。
思宁拿了红豆糕,早已把宵禁的事忘到脑后,蹲在墙角把自己嘴里塞得满满,吃掉一半才想起来还未道谢,抬起头来——那小娘子已经不见了……阿兄呢?阿兄也不见了……
2.
思宁茫然四顾,只见天色昏暗,车驰马骤,各处行色匆匆……此时鼓声响起,城门坊门皆已关闭……他顿时心头大乱:若真为金吾卫所执,笞二十,杖六十,看看自己这一身寻常衣着,身上一股毕罗味儿,手里提个包袱装着剩下的几块红豆糕……说是当朝皇子,谁信?
唉,真不该贪吃这几口……可这家做得多好吃呢……照说皇宫内院什么都能做,可要的不就是这点情趣!
他正计较着如何藏身,一队金吾卫执刀而过,脚步声越来越近……思宁万般无奈,纵身一跃,单手轻推坊墙,挂上了一棵树,悚然一惊。
——这树上已经藏了一个人,双腿交叉勾在两根树枝上,正掩在一堆叶子里面吃东西……
——红豆糕。
可不就是那个扮男装的小娘子!
她正吃得全神贯注,被这忽然跃上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正要开口,思宁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用眼神指了指树下那一队刚刚走过的金吾卫。
她心领神会,待队伍过去才拉开他的手,大喘了几口气:“你憋坏我了。”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思宁皱皱眉头,“随从都不带也敢犯夜禁,疯了?”
“谁知道长安城里这么多规矩,”她撇撇嘴,“坊门闭后,若无文牒,给金吾卫抓住了先笞二十,若是形迹可疑,身藏凶器,或是长得过于丑陋令人神共愤,再杖六十……”
“等等,”思宁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是长得过于英俊令人神共愤吗?”
她看了他一眼,不由冷笑,暗想这家伙真是自作多情。半响问道:“坊门已闭,家是回不去了,看你这鬼祟的样子,十之八九身上也没有公验文书,打算怎么办?”
“找个没人注意的墙根,对付一宿了,”他摊摊手,“你呢?”
“也只好如此,”她继续低头吃着她的红豆糕,“长安城真没趣,白天还好,宵禁一始,城市就像死了似的。”
思宁听她这样说自家都城,不免心中忿忿,可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长安城纵横三十八条主要街道,路面黄土压实,两侧一排排槐树,树下两道排水沟,沟外只见夯土坊墙。坊内百户人家,除了王公贵戚三品以上,一律不得朝坊外开门。夜晚坊门一闭,整个长安城活脱脱一座大监牢……唉。
他又暗赞一声:够诚实。
“在下思宁,”他抱了抱拳,“京畿人氏。”
废话,姑娘心想,听你这一口地道的长安官话,还用说么。
“方妮,”她语气里颇有些为桑梓得意,“我从扬州来。”
怪不得,思宁暗想,自己幼时曾去过扬州,山川佳丽,青帘画舫,歌吹往来,真真一派笙歌繁华!与之相比,夜里的长安可不就像死了一样。
“你吃完了?”他问。
她点点头。
二人先后从树上跳下,沿着墙根猫腰一路南行,暮色里只见一座桥的黑黢黢的轮廓,四目相对略一点头,一前一后钻进了桥洞。
怪可怜的,他看见姑娘抱着双肩,在夜风里瑟瑟发抖像片叶子,心想体现长安郎君风度的时刻到了,便解下披风丢给她:“先凑合着穿一晚吧。”
他尽量把这话说得很酷。
“你是个好人,胆子又大,”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我们算朋友了吧?”
他不迭点头。
“那你能帮我个忙吗?”
“说。”他想,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要劫个天牢,谋个逆,买个宰相的人,还有什么我帮不了的。
“帮我弄份文牒,我想回扬州。”
“成,”他点点头,“告诉我为什么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