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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青葱豆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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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葱说,我们名字就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姜白后来回忆这句话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笑,那是一种他也想不懂是什么感觉的笑。几年前的报纸上,就有“专家”论证:小葱和豆腐一起吃,不利于消化。
姜白提醒一旁翻菜单的王葱说:“凉菜可别点小葱拌豆腐啊,不利于消化。”
王葱埋头在菜单中翻检,头都不抬:“现在哪还有饭店做那个。”
姜白对着王葱的后脑勺略略歉意地笑:“也是,也是。”
王葱看不见姜白的脸,但是他们之间相处的模式似乎一向如此,关系好的朋友,这些就不介意。
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起。大学时一个在南京,一个在南京附近的小城,坐火车不过三站。
然后回到北方,从一起出国,到回国。
王葱一直有很好的女人缘,初中就开始有女友,大学女友因为王葱出国,分了手。姜白到美国的时候,王葱已经又找了一个新的,如今已经谈婚论嫁,清点宴客名单了。
王葱从菜单中抬起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姜白:“你什么时候也找一个,我妈上回都提到,总也看不见你有女朋友。”
王葱是地道的北方人,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儿化音,衬得他的普通话格外抑扬顿挫。
姜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这不是没有合适的姑娘喜欢我么,哪比得上你条件那么好。”他老家是黄河以南的一个地方,那里说话的尾音总是很轻,类似于四月的温和天气。
王葱笑:“你早就不胖了,上次咱们去吃饭,路上有好几个女的看你呢。”
姜白有些不好意思,有些讪讪,笑了笑说:“没有合适的嘛。”
王葱起身走过去,挨着姜白坐下,一把搂过姜白肩膀:“哥们儿我跟你说,找女人不能眼光太高了,你说你在国外工作找的就挺好,找女人也得加把力啊。”
姜白笑着说:“哥们儿等你传授经验。”
王葱挨着姜白肩膀:“哈哈,我找的哪个你不知道啊?我说的你就是不听,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多好,又是公务员,家世又好,你非看不上人家。”
姜白由王葱靠着,一边身子向椅子背斜:“我这不是觉得配不上人家嘛。”
王葱笑叹:“你丫是要求高!”
姜白也跟着笑:“不高不高。”
王葱转过脸去瞅他:“那你倒是说说,要个什么样的?哎,上回小卓她那个朋友怎么样,就这回给我们当伴娘的,你见过两三回了,觉得行我让小卓给你说说?”
姜白还是笑,隔了一会儿才说:“都好,等你结完婚的,到时候再说。”
王葱挺高兴,站起来:“那就说定了啊,到时候你当我伴郎,我让我老婆把伴娘介绍给你。”
姜白笑得嘴很开,好像高兴极了的样子,他的口气还是那样温温和和地:“都好,都好。”
晚上吃饭,姜白、王葱还有他们一起的同学们,凑了好大一桌,专门叫了一桌大包厢。酒杯往来中,姜白和王葱在美国奋斗的事情成了同学们最爱提的英雄事迹——王葱回来正好结婚;姜白虽然有点可惜,做的正好非要回国发展,老同学们倒是都纷纷表示支持。王葱是快要当新郎的人了,高兴了喝的很开。
到了酒席最后,老同学们一个个吃饱喝好离开了。主人王葱喝趴下了,姜白披件西装外套在他身上,结了账出门送客人出去。回到包厢里王葱趴在桌子上还在睡,一张脸喝得通红。姜白叫服务员把桌子收拾干净,撤了张桌布下去。
关上门包厢就隔绝了走廊里的空间,木头过滤了外界的声源。
王葱就睡在姜白旁边,两个人座位紧挨着,好像很多年前,在学校里的座位一样。
姜白望着王葱的睡脸,慢慢把脸也侧贴在桌面上,像小时候课间午睡那样的方向,不吭不响地注视着他。王葱的脸比小时候长开了很多,长了一点。眉目之间添了时光的痕迹,眼睫毛还是很长,一直延伸到眼角。再往下是不再年轻的下眼袋和被岁月雕刻出痕迹的嘴角。
包厢里空调开的暖,灯光橘黄,给人一种安静的、时光停留的温和错觉,就好像可以这样一直时光静止,天长地久。
姜白歪歪头,室内的灯光打在玻璃窗上,天空颜色深暗,玻璃窗成了一面在夜晚映出影像的镜子。他已经不再是年少模样,眼角眉梢和不再光滑的皮肤都表明了他的年龄:一个被岁月打磨成熟的成年人。
姜白扯了扯嘴角——这次终于笑不出来了。他起身,叫门外的服务员上两个护胃的主食。
王葱醒过来的时候,姜白正就着一碗汤吃玉米馒头。
王葱扶着头,好半天,问:“同学都走了?”
姜白自顾喝汤,把嘴里馒头嚼好咽下:“都送过了,起来喝口汤吃点东西。”
王葱接过碗,薄瓷小碗里是小块的豆腐汤,上面漂着几点油花、些许葱叶。
王葱瞅一眼姜白,带着点醉醺醺的不满:“谁像你一样啊,爱吃这种东西,一吃就二十年。我小时候还吃,现在早就不爱吃了。”
姜白递过双筷子:“快喝吧,吃点热的暖暖胃。”
等王葱把汤喝了,姜白拿过外套找出车钥匙开车。
王葱睁大眼梗着脖子说:“你也喝酒了,不能开车。”
姜白看他一眼,说:“我不开,我叫了饭店代驾。”
王葱“哦”一声,又慢慢迷糊回去,由着姜白把他搀上后座。
王葱已经和未婚妻小卓住在一起了,姜白按过门铃,小桌就穿着单薄的衣服匆匆出来开门。女人接过王葱,说,真是死沉死沉的,谢谢姜白你把他送过来啊。
姜白微笑,说,不客气。
关上门,小卓对着半醉的王葱说:“怎么又是姜白送你回来,哎,王葱,我怎么觉得他对我有点意见啊?”
王葱大着舌头:“什么意见?”
小卓说:“也说不上,反正就在美国那会儿,我就觉得他不待见我。”
王葱说话都不清楚了:“他学校比你好,你们是说不上话吧,他,他人挺好的,你是不知道。”
小卓把王葱推到长沙发上,一边咕哝一边给王葱盖毯子:“学校那么好,工作也那么好,怎么就突然回国啦,还跟咱们一块儿回来的,经济危机他又不愁工资钱。”
王葱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姜白突然打了个电话,说临时有事去不了了。姜白做事一向妥帖,很少有突发状况,王葱急急追问怎么了,姜白只说没事,但是去不成婚礼了,礼金他会划过去,但是伴郎要王葱另请他人了。末了,姜白连连说抱歉,倒很妥帖把注意事项和联系人的名字都发了过去。王葱还想追问,他身边的小卓一个劲地催他看看婚礼准备的礼服,王葱就把这个念头丢去了脑后。
婚礼的酒楼对面是一家老牌茶楼。楼上一处被人整个包下,包场的客人就坐在临窗的位置上从婚礼开始到结束。
姜白目送王葱抱起新娘乘上婚车,拉起脚边的行李打车去机场。
姜白花了高额包场费只点了几样小菜,剩在桌子上一口没动的,只一样。服务员上楼打扫,觉得也难怪,现在谁还会爱吃小葱拌豆腐这种平淡无奇的菜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