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想尽》懿倞

2、第一章

　　三月初的时候，母亲就把她从过完年就精心置办的衣服和首饰让她的贴身丫鬟青竹给拿了出来。母亲双手插着腰活像我偷偷跑去符城集市玩时看到的卖菜的女人们，她指着我的刘海说：“想想你瞧瞧你自己，过完年都已是十岁的姑娘了，还将头发留得遮住了眼睛，整日没停歇的和一群丫鬟们凑热闹。唉，再这样下去我看你父亲都管不了你了。哪里头像个将军府的小姐。过几天就要进京了，这几日非得好好地守着你。过来，母亲给你修一下头发，还有上回带你去买的那个缎子颜色可好看了，叫你一直不穿……”我觉得母亲一定是过于激动，就和我差不多吧。我也非常想去皇宫里头玩，想吃母亲诱我说的，宫里头最最好吃的杏仁酥。不过……打死我也不会穿那些五颜六色的衣服的，这铁定会被魏子朗追在我后面笑我：“哟哟哟！我们的大小姐像只花孔雀。”不行，绝对使不得。

　　没过半晌，母亲就把我的刘海剪没了，露出了光光的额头。加上我不长不短的微卷的头发，我对着镜子左侧侧脸又侧侧脸，觉得挺像那个跑来府上说书的西洋人，一日到头见着我就喊“迷死迷死”，我想大概是他们西洋人很少见着女子。如今看到个里嫩外嫩的姑娘都觉得迷死人。“把这个穿上我看看。”母亲拿出一件大红色的衣服，我身体贴在墙上：“求你了母后，我一定不再穿男儿装。但是我绝对不要穿这个！”“快去换上。换上这衣服母后就许你三日餐餐有肉吃。”父亲觉得女子一胖便是难看的，所以并不是每餐都许我吃肉。“好！一言为定！”

　　于是我就顶着这件大红衣服去用膳了。我一路都在心里念着，魏子朗你要是敢笑我我就和你断绝兄妹关系。哼，说到做到。但是我大大的想不到，魏子朗坐在餐桌上，瞧我进来便直愣愣地盯着我，然后像温吞水一样说了一句：“原来出落得如此好看了。”我发誓，魏子朗第一次用这种里嫩外嫩的声音对我讲话，我觉得他一定是不大正常。“父亲，女儿不孝。”我泪眼婆娑地奔向父亲 “这……这是怎么回事？用膳的时候便要好好坐着。”“不，父亲。女儿……其实女儿并不想吃肉的，但是母后硬是要女儿这三日内顿顿吃肉，所以……唉，这叫我如何是好呢。”我紧锁眉头。“得了得了，过几日要连夜赶路进京，是该多吃点增加体力。”父亲摆了摆手。

　　皆大欢喜。

　　七日后，我们便随着前来的宫内侍从入了宫。母亲说，倞国的皇帝倞丰，也就是我父亲当年打天下的时候的那个头，即将庆祝他的生辰，不仅大赦天下，还下令召见当年同他一起打天下的将士们进宫贺寿。而我父亲，魏梁将军便是其中一个。我望了望父亲，实在是觉得他现在的样子不大像是个将军，倒挺像一个儒士，而且对我母亲言听计从的儒士。据说，我父亲助倞丰这个头打下江山后，便被派往符城做符城的头，然后我就出生了。父亲总爱把他的治城守则挂在嘴边：“与民同在，本将军一向是执行与民同在的政策。”于是农民们做什么，我们府上也做什么。种菜养猪斗蛐蛐炸蚂蚱掏蚂蚁洞，一个都不能少。一时想太远，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好多的人。我发誓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人。

　　父亲是排行第五，也就是在当年的将军里面排最后。六姨之前和我提过，因为当年父亲在打战的时候虽也是带兵领战的，但是极为保守。“将军对军事是极为精通的，只可惜为人太随性。不然也不会被分配到符城这样的小地方。福是自然有的享，只是觉得未被皇上重用，实在惋惜。而如今大将军和三将军都在朝廷效力，若是将军有那点心思，现在定也是在朝堂有一番作为的。”六姨和我说的时候我大抵是听明白的，话说回来父亲还是有人崇拜的，而且这人是我的学习的师父和生活的师父六姨。我又晃神了，这时已经被母亲拉着入了席。我望了望四周，有许许多多的太监和宫女。我们所居的位置是一个极大的亭子，奏乐的人是绕着亭子在外弹奏的。还有人在煮茶……唔，是叫煮茶吧，看着挺复杂的。倞丰这个头长得不比我父亲差，只能说更胜一筹。倞丰的身旁除了皇后还有很多光彩照人的妃子，各个都比魏子朗那些花前月下的小情小爱们出色无数。还有那些将军府上的夫人和小姐，穿着华服。相比之下，我觉得我这出场衣着等等之类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人多，但大都是围拢着倞丰坐的。又因为亭子是圆形半包围式，所以讲话的声音是听得很清楚的。

　　“本宫说，这刚才仔细地瞧了一下呀，魏将军府上的大小姐魏想和我们书黎这姿色可有的一比。”书黎是三将军书浣的大女儿。出门之前六姨让我记过，她从小便岁她父亲居住在宫中，所以与宫中人都相熟。被皇后这么一说，我偷偷瞄了书黎几眼，瓜子脸大眼睛。嗯……挺风华挺绝代的。同我相提并论，倒让我乐了一把。“皇上您瞧瞧，只可惜本宫只能享到皇子的福呀。”皇后说完，这无数道神力的光都照到我身上来了，我只得绕绕头掩饰这突如其来的风头。“想想，皇后问你话呢。”母亲推了推我，轻声道。“是……是。” 我见到皇上和皇后前方的盘子里有许许多多的杏仁酥，我的天，原来在那里。“皇后娘娘，臣女自小在符城长大，并为见过如此场面。还望皇后娘娘见谅。”父亲立马起身替我圆场。“哈哈，魏将军无须在意。朕……见着今日各位的小辈都到了场，倒是想起二将军府上的孩子。唉……只可惜，只可惜啊。想着当年二将军也一同为朕打下这国土，却没想到英年早逝。来！”皇上举起了他的酒杯，“朕这一杯，为二将军！”

　　于是众人纷纷举杯。“为二将军！”

　　我开始默默看了几眼那四个传说中英俊有余潇洒有余的皇子，虽然不是看得太仔细，但都确实气宇不凡。目光移到传说中笑起温柔得可以杀死一只蟑螂的倞尚恒时，他好像突然发现我在望他似的，对我温柔地笑了笑。

　　嗯……魅惑度确实不大低。我心里想着。

　　用过膳之后，晋贵妃便提议皇子同各府公子小姐们去广麒台上观看蹴鞠赛，这是从宫外请来的专门踢蹴鞠的人表演的。广麒台是离地用柱子支撑而建的，背后是成排环绕的树木，似是与广麒台融为一物。我也没有见过如此大的蹴鞠场，在台下一眼望过去，看到的都是星星点点的人。母亲与其他妃子夫人们同坐在一侧，而我又被安排在另一侧。我一边喝着顶好的西湖龙井吃着香喷喷的各种糕点，一边听旁人闲话。

　　“话说回来，大皇子和二皇子也是特别在行的呢。”晋贵妃看了看倞向恒与倞向宸。倞向恒轻轻点头，温和地笑了笑：“母后盛赞，我同皇兄不过是懂点小伎俩罢了，先前学堂的师父教的。”他的语速是不紧不慢的，像我十岁生辰时母亲给我吃的一种白色的圆形的乳糖，清凉又带着甜味。“我说姐姐，你看我把尚恒教的。尽学会些假客套了。不像你的大皇子，一便是一，二便是二。姐姐你可记得，去年的蹴鞠赛皇上也是同我们一起观看的，当时呀，大皇子同我们尚恒踢得可是好呢。”晋贵妃双手合十覆在腿上，美目盈动。皇后喝了一口茶，笑道：“自然是记得的。尚宸的性子同尚恒比是较为冷淡的，不及尚恒的温和有礼。这个呀，是本宫羡慕不来的。我看……要不，今年也让皇子们一起同去比赛，好让客人们瞧着更尽兴。”皇后转向倞尚宸，说道：“尚宸，你带弟弟们把衣服换上。等下就你们来踢罢。”倞尚宸微微行了一个礼道：“是。”虽然只听到他这么一个字，却是觉得声音沉实而回转。想起魏子朗那个家伙的大嗓门，有点脸红。“你是魏想吧。”我转头望向旁边的女孩子，大约是我和一样年纪，她的脸两侧都有一个窝，有点妙不可言。“对啊，你叫什么啊？”“顾韡凌。我的那个韡字很复杂的，就是‘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令之人，莫如兄弟’里头的韡字。我父亲是四将军，今日我是同我姐姐姐夫还有哥哥嫂子一起来的。”噢，原来是《诗经》里面《常棣》的那个韡字，想想都觉得此字立着辛苦。“你好你好，我是魏想。魏是我父亲的魏，想是想当然的想。你可以叫我小想，但是不能叫我想想。想想只有我父亲母亲还有魏子朗可以叫。噢对了，魏子朗是我哥哥。啊……你千万别被他的外表蒙骗了，他其实就是个草包。哈哈哈哈哈哈……”我边喝这顶好的西湖龙井边笑着，一时呛了个慌。“不急不急，你慢慢讲话慢慢喝茶。”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瞬间觉得她也挺风华，挺绝代的。“你脸上两边的那个窝窝是什么呀？我可以摸一下吗？”顾韡凌嘴角微微抽出了一下，随即又笑道：“哈哈，这个是酒窝啦小想。”“噢……挺好看的。”笑起来像吃了蜜饯。“那也没你生得好看。你真漂亮，其实我觉得你比书黎更美，她都不大笑。”母亲说，没有哪家的小姐会像我这样笑得能喷出米饭，大凡大家闺秀都是像顾韡凌和书黎这样的罢，连喝茶都是小口小口抿着喝的。“哪里哪里，都像我一样的笑法实在浪费粮食。”

　　“启禀皇后娘娘，皇子们已更了衣，正在楼下候着呢。尚恒皇子叫奴才问娘娘，是否愿意移到楼下，这样观赛更为清楚。”一个奴才的声音突然想起。“那真好，本宫也觉得这广麒台上的风有点大呢。那么就劳请各位同本宫一起下楼吧。”

　　“太好了！我早就听说大皇子和二皇子什么都很厉害呢，如今还可以看他们踢蹴鞠。”顾韡凌在我耳边轻声欢呼，然后拉着我的手跟着众人往楼下走。走到楼梯口，便看到四个皇子都穿着白色蹴鞠服，像是四个英俊又嫩里嫩外的道士。我默默地告诉了顾韡凌，然后顾韡凌憋红了脸讲我不正经。这小姑娘，我看她才是有点那么的花痴。“书黎她们还没下来吗？”倞尚仁说道。话正说着，我转了个头便瞧见书黎缓缓地走下楼梯，紫色的裙摆随步摆动，引得一片唏嘘。而她的眼神却是飘忽不定地望向一个地方，我随着这不是一般人能察觉出的目光，偷偷地寻了一下，便落在了倞尚宸身上。原来原来。莫非他们两个有一腿。

　　“啊——”书黎突然身子倾斜，未踩稳石阶。

　　此时同她距离最近的便是本姑娘。我随即使起六姨偷偷教我的传家之宝魏家轻功，轻轻一跃便接住了书黎。大概是我离她太近，有那么一刹那我瞧见了她眼底一晃而过的失望和诧异之色。随后我摆出一个自认练习了很久要多气派有多气派的“天女下凡”姿势，慢慢落地。嗯，本姑娘乃活菩萨转世。

　　“魏想！”尴尴尴、尴尬了。我竟是忘记了母亲也在我不远处，更忘记了出门前她同父亲千叮咛万嘱咐的“你要是敢在宫里胡用你的三脚猫功夫，家法伺候！”

　　我放下书黎，寻着哪里有墙可以让我贴着身体会到安全感，却是四面八方空气畅通。看着母亲极力压抑着怒火朝我走来。我倒退了几步：“母……母亲。”拜托，我可是救了人。“皇后娘娘，臣妾教女无妨才叫得她如此大胆无规矩。望皇后娘娘开恩。”母亲一把拽过我，朝向皇后。“哈哈哈，皇母后。我看这魏家的小姐倒真是有几下子功夫，稀奇稀奇，有趣有趣。”倞尚欢笑盈盈地看着我，嗯……此人挺稳重。“是啊皇母后。”倞尚恒朝我眨眨眼睛，声音还是温温和和的。“皇后娘娘，是书黎疏忽了。多亏了魏妹妹相救。多谢妹妹了。”不错不错，这么多明眼人。皇后也笑着看着我道：“我看这事也罢了。不过……这小姐的身子练这些功夫上上下下还是不大好的。魏夫人，以后可要多教着她一点。”

　　“是，臣妾明白。”母亲又扯了扯我的衣服。“谢皇后娘娘。”我撇撇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