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吃货和画家（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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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视线突然被一个黑影挡住，莫小绯估计会盯着眼前那棵树，看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其实那树本身并没有什么可看之处，不过是棵长在玄武湖边的普通水杉，但是莫小绯发呆的时候是不挑对象的，所以看得全情投入，仿佛能从中看出一朵花来。
回过神，莫小绯仰着僵硬的脖子顺着面前那人的身影往上看去，目光就滞留在了正前方。一个清俊疏朗的青年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看她，附赠纯良微笑：“诶，你认识我？”
莫小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没看出个所以然，可是眼前人诚恳的样子吧，让她觉得要是矢口否认了反而过意不去，于是口气带了一点迟疑：“应该……不认识吧。”
“那你刚才为什么盯着我看？”
“我……盯着你看？”
什么情况？！
就好像正在嚼菜根的时候眼前意外摆上了一道鲍鱼，当一个帅哥突然跑来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和你搭讪，大多数人都会有莫小绯这样的反应。
莫小绯承认，她是被惊艳到了。眼前这个人清朗温和的气质在笑容中展露无遗，好看的唇角勾勒出一道浅弯，像是冬天的阳光，干净和煦。他略带调侃地看向莫小绯，一展眉，似笑非笑。
亏得莫小绯的理智与生俱来牢不可分，在一瞬的震惊之后还能够回归现实，心想，你谁啊，我什么时候盯着你看了。
莫小绯纠结的表情彻底暴露了她的想法，那人的手向不远处那棵树一划，莫小绯的视线顺着他清癯的手指抛过去，看到了树下斜放着的一个画夹。画夹上别着一支钢笔，笔尖正指着莫小绯身后的一片湖水。
原来眼前这位帅哥是个来写生的画家。
莫小绯不笨，被这么明显地提示着，怎么着也融会贯通了：原来她刚才一直盯着树傻看，根本没发觉树下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于是看树的目光顺带直直地烙在这位仁兄的身上，想来此人肯定是被她这么死死盯着搞得心里发毛受不了了，才万不得已出言提醒的。
想明白之后，莫小绯顿觉这脸真是丢得让人生不如死——她居然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对着一个陌生人犯了一回花痴！
生不如死，莫小绯当然不会去死，否则以她发呆丢脸的频率，阎王都该见她见得烦了。
莫小绯思考时有个习惯，就是非要死盯着眼前一样东西不放，具体是人是物她倒不在意，往往到结束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什么。所以当她深深陷入鄙视自己的思绪时，对面青年那张俊脸再次成为了她的标的。
盯着盯着，她就晕了，倒不是看帅哥看的，而是因为有只手开始跟催眠钟摆似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那手的食指上沾染着一片淡淡的墨迹，莫小绯的脑子就随着这团墨有节奏地左摇右摆，半梦半醒。
意识模糊之间，莫小绯隐约看到对方忽然诡异地一笑，可是那笑容稍纵即逝，她还没闹明白是不是自己眼花了，那人的手指就戳到了她的鼻尖。
“对不起对不起！”莫小绯觉得自己的行为真是悲催到了头，真想对着面前那棵树一头撞死，然后转念一想，真是脑子有坑，她干吗要说对不起？
反倒是面前那人对她的窘态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回头几步走到画夹旁边，从一个大木头夹子下面抽出一张纸，折起来递到莫小绯面前：“算了，画画的人讲灵感，既然你今天给了我灵感，喏，我就把这个送你吧。”
“灵感？我？”莫小绯疑惑地接过画纸。
第一眼，眼熟。
第二眼，似曾相识。
第三眼，我勒个去这不明明就是她嘛！
莫小绯自认对艺术毫无研究，判断一幅画好坏的唯一标准就是画得像不像。这条标准在她脑中存在了将近二十年，早已根深蒂固，可是看到这幅画，她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自己的所有判断力失效了。
莫小绯不喜欢照镜子，所以对自己的长相没什么确切的概念。这幅画，一下子看过去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这是她自己，然而一旦接受这个设定，她就觉得画上那个人长得比她还要像她自己，尤其是——那个嘴唇紧抿双眼茫然的呆滞神情。
面前的青年还是很淡定，额前的头发被湖风吹得乱了，似是而非地遮住他的眼睛，让莫小绯无法从他的表情里判断出他希望这幅画得到怎样的评价。
“这个……”莫小绯想说点什么却张口结舌，看了看画，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片湖，半分多钟之后来了句，“怎么看……湖都比我好看吧……”
“我本来是要画湖的。” 青年挑挑眉，钢笔在右手四根手指间打了个旋儿，然后一脸理所当然，“但是你一直挡在我面前，让我看不全湖景，没办法画。”
莫小绯心想你扯也不扯个稍微有点说服力的，湖边上那么大块地方，往旁边走走不行么。你是蘑菇啊，还非蹲这棵树底下不可？
“这个方向的角度最好，换了别的位置会影响构图。”青年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叹了一口气，表情无辜而无奈。
可惜莫小绯没从他脸上看出半点无奈，只看出了无赖。
还没等她再说什么，青年抬手看了看表，手指一勾将画夹背到身后，跨上停在路边的一辆自行车背着夕阳飞驰而去，临走还不忘回头冲莫小绯挥了挥手：“多谢了啊。”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但是莫小绯怎么看怎么感觉他像在逃跑，想起他道别的那句话，半天也没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他谢的，又开始思考他说是不是在说反话讽刺她。
半晌，莫小绯负气地把那幅画揉成一团，塞进随身的包里。
半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别克Royaum从她身边开过，但是由于莫小绯还沉浸在持续性呆滞中，所以完全没有发觉。
夕阳映在玄武湖中的影子被湖波荡漾得凛凛冽冽，城墙砖缝里长出的杂草和矮枝被风吹得悉悉索索乱响。地上的落叶随着冬天偶尔刮起来的风小幅移动，摩擦地面的沙沙响声与刮擦在脸上似砂纸一般的风如出一辙。莫小绯掖了掖大衣的领口，打了个喷嚏。
害怕再遇上奇诡的事，莫小绯不敢继续神游。不神游的莫小绯更加无聊，想掏手机出来听音乐，结果翻了一遍MP3列表，没找到一首有兴致听完的歌，最后被静静的湖风吹得都快要打瞌睡了。
就在天色已暗莫小绯昏昏欲睡的时候，不远处终于出现了一个她等待已久的人影。那人沿湖边奔跑着扑过来：“小绯！”
条件反射地侧身躲开来人的冲击，莫小绯低头看手机：“左涵大小姐，您这次迟到了一小时三十六分钟二十七秒，打破了上回一小时二十三分钟的记录，请继续努力。”
左涵扯了扯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有点讪讪：“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稿子要翻译，结果一翻就翻到五点半。我这不是立马赶过来了么。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催我！”
“我打了，你没接……”
“不会吧，”左涵伸手就去翻包，掏了两下一拍脑袋，咧出一口小白牙，“哎呀，我中午了下了面条然后就把手机忘厨房里了！小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莫小绯扶额。看左涵跑得急急慌慌的样子她还真没法再怪她，虽然她们原本约好碰头的时间是五点整。然后她发现左涵的习惯性迟到和她习惯性发呆的行为放在一块儿，还真是悲催得很有异曲同工之处。
左涵是莫小绯的朋友。准确地说，是认识了十年的老朋友。所谓初中同班高中同级大学同校，等再过半年之后毕业了也都留在南京城。左涵对莫小绯的十分了解，大到搬过几次家，小到窗台上种的番茄今年结了几颗果，基本是无一不晓无一不清。
高考的时候莫小绯考了N大法学院，左涵去了同校的翻译学院，两个人见面次数少了，一来是各有各的课程要忙，二来左涵是个宅，死宅。每次把左涵拖出门的艰辛，都让莫小绯错觉自己是刚沿紫金山环山越野了一趟。
而左涵今天之所以愿意出门，是因为她欠莫小绯一顿饭。
上个月左涵有个法律文书要翻译成西班牙语，翻来覆去都不得要领，左看右看都觉得那货妄论翻成外文，光是中文她都看不懂。在她纠结得要死都快要横看成岭侧成峰了的时候，莫小绯正好来她宿舍晃悠，当下讲解了一堆专有名词，就着左涵这本活字典三下五除二，一晚上搞定。
结束后左涵诚挚地表达了口头感谢。
莫小绯说，不行，你要请我吃饭。接着又说，正好我昨天发现玄武湖边上有家新开的餐厅评价不错，这个周末我们去吃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左涵瞪了她一眼，掰着指头数：“我这个周末得把手头文书的翻译全部修整好了交掉，还要把论文的终稿定了，答应别人的生日贺图现在连草稿都还没打，上次欠了学生会的毕业视频还没动手剪……”
左涵罗列半天，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姐姐我有个鬼的时间陪你去吃饭！”
莫小绯装没听见，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方才帮左涵翻文书时用掉的草稿纸，不咸不淡地开口：“要我不来，别说这个周末，你就是熬下个星期天也搞不定。”
“大言不惭。”左涵瞪了她一眼，长叹一口气，“我怎么交上你这种损友。”
虽然被骂了，但莫小绯还是很高兴，因为每当左涵无可奈何地说这句话，就代表着她已经默许了，而左涵同意请她吃饭，则标志着吃货莫小绯在与死宅左涵的出门吃饭拉锯战中，取得了历史性的胜利。
莫小绯是个吃货，并且自认为是个敬业的吃货。
所谓一个敬业的吃货，必须拥有两点特质：敏锐的感官，以及大容量的胃。前者用于在各种犄角旮旯里发现食物，后者则方便一路走一路吃，横扫街巷绝不错过。
莫小绯爱吃，更爱寻找食物，吃得多同时运动量也不小，倒也没怎么担心体重飙升这一问题。
能吃，会吃，敢吃，造就了一个自小到大以吃为人生中心的莫小绯。
莫小绯自问对南京城大街小巷里从餐厅到路边摊了如指掌，看到新店开了张，立马就觊觎着什么时候能进去搓一顿。作为莫小绯从小到大关系最铁的朋友，左涵幸也不幸。能吃到美食固然不错，只是每当莫小绯跟发现新大陆似地说她发现了什么新的食肆，左涵的第一个想法总是：“能不能外卖？”
左涵这种坐等食物送上门的惰性被莫小绯鄙视了不止一回两回。莫小绯偶尔会望天叹息，为什么就是没有人能像她这样对吃一往无前呢。
双记茶餐厅开在玄武门外的街边，门面不大，打得是专做粤菜的招牌。
“广东菜？”左涵看着菜单嘴角抽搐，“莫小绯你什么时候变这么重口了，连广东菜都敢吃。你是想吃活老鼠还是死婴儿啊？”
手指划拉过一张张拍摄精美的菜肴照片，莫小绯支起眼皮看她：“同学，你到底被什么古里八怪的言论洗过脑。”
左涵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眼神很幽怨：“你都不记得了么，还是你跟我讲的，说你小时候一不听话，你妈就威胁要把你送到广东去做成食物……”
莫小绯在大脑皮层的沟回里挖掘了很久，才记起她初中的时候，有一回左涵家里亲戚从广州过来，带了不少莲香楼老店正宗杏仁饼鸡仔饼马蹄糕之类的特产，莫小绯看着看着就从眼睛馋到了嘴，于是就编出了上述言论，害左涵吓得把东西全扔给了她。
狠狠地揉了一下眉心，莫小绯还真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一句话，居然就这样深深地伤害了左涵幼小的心灵，愧疚感随之而来：“那个……认识我这么久了你还不晓得我妈这个人说的话，十句里头只能信三句么。”
左涵摇头：“这是心理阴影啊你懂么？”
莫小绯耸耸肩，她是真不明白。对她来说，一个人抗拒什么也不能抗拒食物啊，再说就算真吃到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也是人生阅历啊不是？当然这句话她也只敢想想不敢说出口，毕竟万一把左涵给吓得再也不敢陪她出来吃饭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放下菜单，莫小绯决定用这顿饭来弥补一下左涵的心理阴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吃货和画家（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