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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Oh how I wish to go down with the sun.”
“Sleeping,weeping,with you.”
——《Sleeping Sun》
1.
他是在沙漠的边缘遇到那个狼一样的男人。
当然,说是捡到也不为过。
彼时太阳已在西边将近沉没,冰冷的血红色的光燃烧在龟裂的大地上。那些因蒸发、干燥而裂出的缝隙像是一张张无法满足贪求的嘴,又如同死不瞑目的眼睛。
漆黑的空中战舰安静地悬浮在不远处。
他脚下是一场屠杀的收尾。
数十个人瞪着眼睛躺倒在了血泊里,那些血还有余温,似乎还能听到血液从死去的身体里流出来时黏稠的声音。
不远处,秃鹰盘旋在上空,等待着它们的食物。
一个摇摇晃晃的影子在已毫无热度的夕阳下接近了他所在的位置。
光影将那张脸分明地切割成了两个部分,矛盾而协调。那个人有着一头银白的长发,高挑优美的身躯,精致的五官,以及在同性中白皙得过分的肤色。
男青年跌跌撞撞地接近了。
这时他看清了那人手臂上大大小小的刀痕,还有手腕上缠得厚厚实实的一圈布料。干裂的唇上还有着凝固后的血。
部下试图向上前,如同之前一般将那个从沙漠之中挣扎着走出来的男人杀死,不过被他无声的手势拦了下来,只能悻悻地收起了武器,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走近了他们的元帅。
那个人终于在他身前两米的位置停住了。
他看清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浅蓝色的光芒下,藏着狼在暴风雪中会出现的眼神。
男人张了张口,低沉好听的声音里似乎掺杂着沙漠夜晚的时候风沙的气息,冰冷而凛冽。
——“水。”
然后像是在无数激战之后得到片刻休憩时,男人又往前迈了一步,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身形一个摇晃昏倒在了地上。银白色的长发因为这个动作又沾上了一层尘埃。
他示意部下将水拿来后转身就要回到战舰上,准备前往下一个战场。
突然就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力气很虚弱,但里面却包含着一种深刻得接近绝望的意念,锋利如刀。没错,是旧时代的时候,那种有实质、能杀人的刀。
巨大的阴影向天边移去,猛烈的风凶暴地呼号,咆哮,侵袭下一层层的沙覆盖在那突兀出现在这里的数十具尸体上。
战舰下方,深不见底的炮口在血一般的夕阳下令人心寒。
弯弯的白月摇摇欲坠地悬挂在东边墨蓝色的天幕上,仿佛随时都会劈砍下来。
秃鹰们扑向了它们的食物,尽管已经冰冷,但对它们来说可是无上的美味,可以为它们提供在这片荒芜空洞的空间生存的能量。
它们的眼睛是浑浊的血红色,锋利而精准刺来。
与此同时,战舰上的青年也睁开了眼。
浅蓝色的光下,行走在暴风雪中的孤狼。
2.
在把高速旋转的子弹送入最后一个敌人的大脑之后,黄泉抬脚将那具尸体踢入了断崖下的大海里。青灰色的海浪嘶吼着拍打断崖下的礁石、然后粉碎自身,激起了一层层的泡沫,迅速地将尸体卷入、消失。
枪管仍然余留着高温,一缕白烟自枪口冒出,然后软弱地散离在了咸腥阴冷的海风中,一片浑浊不明,令人厌恶。
回到空中战舰“暗法之王”上,黄泉无视元帅部下们奇异的目光直接走到舰桥。
舰桥里只有一个人。
金色长发挑染了几缕红的男人负手站在总控制台前,他的声音低沉,每至话尾就会不经意地微微上扬,似乎是来自旧时代某种古老而优美的语言。
“你不该来此。”
“我有必要遵从你的命令么?伟大的帝国元帅——罗喉。”
元帅沉默片刻,再度开口:“收拾干净了。”他的说话方式,时常令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疑问还是陈述。
不过这与黄泉无关。
他冷哼了一声:“一群杂碎。”
无声的对峙之中,只能感受到“暗法之王”正在向那混沌的天幕飞去。金发的元帅转身离开了舰桥,只留下了一句话。
“好好表现吧,证明你存活在这个世上的价值。”
总控制台上方,巨大的雷达信息屏忠诚地报告着战舰周围的情况。
指示安全的绿光照入独自留在舰桥的银发男人的眼睛里,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深入黑夜,直至被吞没。
3.
天都,理想的废墟之城。
在这个文明失落的时代,它就矗立在这顶端,在苍茫天地之间,斑斑锈迹宛如伤痕累累的巨人残骸,沉默地向永不能到达的苍穹伸出手、睁着眼。
所有人都忘记了,这副残骸在那个已失落的时代与文明中的辉煌与强大。
巨人在无边的贪求、野心与战火之中坠落,死去。
坍塌的音乐喷泉下是凝固的血和破损得已无法辨认原型的武器。
破碎的六翼天使雕像倒落在尘埃下,它美丽的眼睛上已经沾满了灰尘。
偏远的肮脏街巷两边,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身酸腥气地躺在蒙着硝烟的、镜子卫星反射的阳光下。在又深又窄的巷道里,阳光无法到达的阴冷的转角,蛰伏着一个又一个等待机会的罪犯,他们的眼睛里有着毫不掩饰的,蛇一般的目光。
郊外,机场。
帝国元帅专用一级空中战舰“暗法之王”无言地停靠着,庞大的身躯坚不可摧。
长风吹起刚刚走下战舰的元帅的金发,混杂着枯死在初冬清晨的荒草气息。
浅灰色的天沉重地仿佛就要坠下,几缕浅薄得将近虚无的阳光自云层的边缘投射在大地上,将前一晚残留下的薄薄一层雪反射得晶莹剔透。
历时近三个月,在帝国元帅的指挥下,帝国的军人们已剿灭了约三分之二的联盟军。
“欢迎您回来,亲爱的罗喉伯伯。”
早已等候在机场的君曼睩待罗喉走下舷梯,走上前礼节性地拥抱了这位她最尊敬的长辈。
“罗喉伯伯,听说您今晚不参加宴会,虚蛟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晚餐。我们是现在回去么?”君曼睩柔声问道。她说话时会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润泽白皙的脖颈,温柔得就像是旧时代的海洋孕育出的白珍珠。
“你们回去吧,明天在议厅集中。”
“是,元帅。”
直到舱门闭合。直到风静止在这天地之间。直到阳光划破了铅灰色的云层。直到地上积雪消融。
那个拥有暴风雪中孤狼的眼神和银白长发的青年都未曾出现。
就像他从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4.
在元帅宅邸后面的一条小巷里,开着一间酒吧。
里面的人不多——吧台前坐着一个青年,还有几桌人在低声地谈论着什么。也许是前几天巧遇上的一个女孩,也许是这场帝国与神圣人类联盟军的战争。
早已经习惯了酒吧昏暗光线的兼职侍应生慢慢地将啤酒杯旋转着擦干净。而在酒吧的一角,白色的三角钢琴,女孩漂亮的手指下琴声仿佛大海上安静的白月光,随着海水涌向岸边。
侍应生抬头看了不远处独自坐在吧台前的青年一眼,五官被黑暗模糊,只能看见他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侍应生想象那应该就像书上描述的、旧时代的夜空里能看见的星河一样。
他将手中的杯子放置好,再拿起另一个杯子时,发现那个青年手中的啤酒杯又满了。然后他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这是青年喝的第几杯威士忌。
“一杯盐水,谢谢。”新来的客人走到吧台前放下了几块银币。金属碰触在吧台上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抱——”侍应生刚想说酒吧不提供盐水,抬眼就看到了面前的客人,头顶暧昧不明的灯光正好落在客人的脸上,那双眼睛像深红水钻一样漂亮,“请、请稍等!”
然而等侍应生端着盐水回到吧台时,那两位坐在吧台前的客人都不见了,而吧台上还多了两枚金币。
5.
白苍苍的月光从窗外照入旅馆的房间内,与那铺洒在白色的床单上的头发混在了一起,纠缠不清。
罗喉看了看房里极其简单的摆设布置,还有曲起一条腿坐在床上的黄泉。
冷淡的月光就像水银一样从他身后的长发上滑落了下来。红色的睫毛在那因为饮酒过度反而越发苍白的面容映衬下,仿佛情人血中开出的玫瑰一样带着诅咒。
他似乎是思考过什么,又似乎只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罗喉抬起手摸了摸黄泉的头顶,他的声音像大提琴的琴弦振动,低缓动听:“你休息吧。”
但很快,在罗喉转身的时候,一股蛮力就拽住了他的手腕向后带去。
然后那混杂着酒气的温暖的呼吸就直接拂到了他的脸上。
……
赤裸的肌肤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因为敏感而泛起一阵细微的颤抖。
黄泉扯着那落在自己身上的金色长发,提起上身,野兽发狠一样咬上罗喉的唇,直到有淡淡的铁锈味在唇舌间扩散开才稍稍离开。
他用浅蓝色的眼睛凝视着上方的罗喉的脸。在冰冷的月光下,黄泉的眼睛就像是半透明的湖水,剔透晶莹。几分迷蒙的醉意如同不经意的波痕。
……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
第一次是在“暗法之王”上,元帅的卧室里,傍晚六点。
大概的原因早已经被当事人忘记了,也许可以用罗喉吻着黄泉、两人倒在罗喉的床上作为叙述的开始。
罗喉离开对方的唇、撑起上身后,说:“你可以试着扣扳机。”
——是一把仿旧时代M500的银色转轮手枪,足有0.50英寸口径的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帝国元帅的眉心。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黄泉同样支撑起身子,预压着扳机,枪口在罗喉的眉心挑衅一般地慢慢画着圆。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与兴奋,就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狼发现了绝美的猎物,“只要一枪,就可以让你整颗头都消失在我眼前。”
“这个机会,是我赐予你的。”
黄泉手中的枪停下了动作。
像是溺水的人放弃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黄泉将手枪扔到了地上。手枪撞上地面之后又滑开了一段距离,在那从舷窗照射进来的红光下,似乎下一秒就会燃烧起来。
他抱着罗喉的脖子、靠近他的耳边低声说道:“你以为你很伟大么?那种手枪弹即使在全宇宙也很难找到制造商,你以为你又算什么?”
在整颗太阳彻底沉没入地平线时,罗喉也彻底进入了他。
同时,黄泉也猛地仰起上半身,一口咬在了对方的咽喉上。
两行血缓缓地滑下,然后滴落在黄泉的身上,鲜艳而怨毒。
6.
公元二千一百六十年,距“文明的失落”只有十年。
有一位著名的探险家在他的游记中记载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那是一片美丽、丰饶、宁静的土地,那里生活着与我们同样的人,他们的文明程度与我们相当。他们善良、温顺如无知的绵羊,他们享受着主赐予的用之不尽的资源,他们享受着主的眷顾。那是我们长久寻觅的、真正的伊甸园……”
这位探险家在游记中详细地标注了他到达的无名之地的坐标,引来了无数或野心或向往的人前来找寻,但都未曾有结果。
公元二千一百六十三年,人类通过空间扭曲与跳跃穿梭技术,寻找到了他们心目中的“伊甸园”。
他们欣喜,欢愉,疯狂。
他们寻找到了新的资源,他们可以利用这新的资源再度称霸世界。
于是他们掀起了战争,一波接一波地朝那无名的土地涌去。
公元二千一百六十四年,在那燃烧着的、曾经宁静美好的土地上诞生了一位军人。
他所指挥的军队无往不胜,他所站立的地方就是不败,如旭日初升的光耀辉煌。他的身后,千万的人民歌颂他,拥戴他为元帅。
他还有三位兄弟,老二与老三在守卫家乡的战争中相继死去,最小的弟弟一直从事于科研,为全人类能够和平地共享资源而生存这一个至高的理想。
公元二千一百六十七年,所有侵略者被悉数驱逐出境,残留无数灰烬与狰狞的无名伊甸园也进入另一个扭曲的空间。
战争与生存之间的矛盾如同融化的巨大冰川,滔天的巨浪向人类席卷而来。
整个世界都疯狂了,如同置身于一场大火之中。
核辐射,电磁波,科学界的混乱,维持人类世界运行数千年的星辰轨迹仿佛都被打破了,各自飞散不堪。
而与此同时,隔着被扭曲的空间,在反侵略战争结束的前夕遭受重伤的元帅,因伤势过重、如今医学仍不能修复而进入冷冻沉睡。
公元二千一百七十年,日益短缺的资源与野心家的煽动促使两个已隔绝了三年的空间再度连接,并且是由那在记载中善良、温顺的、来自无名之地的人们打开的。
但是在人们已经为了争夺资源杀红了眼时,他们恍然发现,他们需要一个真正的军事独裁者来领导他们。
那个军事独裁者,不仅要有强硬的政治手腕,还需要战无不胜的辉煌战绩,要像旭日般能领导他们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
公元二千一百七十一年,那在接近绝对零度中已沉睡了四年的元帅罗喉再度醒来。
就在他醒来的前夜,中心实验所的总负责人君凤卿声称新型资源的开发已进入了最后关键阶段,很快他们就不用再依靠对外战争来掠夺、生存,他们可以像过去的千百年来祖先生活的那样,在封闭的空间里继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但是君凤卿的话无法进入疯狂的人民耳中,更不可能进入早有预谋的野心家们的耳中。
在最后,他被活活烧死在了实验所前。
黎明降临的那一刻,元帅罗喉踏出了冷冻室,踏出了实验所。
他站在位于高处的实验所前,俯视着下方沉默地等待着的人民,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一摊灰烬在带着血红色的晨风中被吹得毫无影踪。
战争,开始了。
7.
从舷窗外照射进来的旭日光芒是近似血的鲜红。
青年姿态随意地斜身靠着舱壁,百无聊赖地望着舷窗外发生的一切。
临近地平线的位置不断有巨大而刺眼的白色光芒开裂、爆冲而出,不断有建筑物在白光中轰然崩塌,淹没了生命消逝时来不及出口的惨呼声。
帝国元帅负着手,笔直地站立在舷窗前,忽闪忽闪的白光在那张因为连续数天不曾合眼而有些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毫无表情,教人完全看不出这场已持续了七天的战役会是如何结束。
不过帝国的军人们总对他们的元帅有着信仰般的狂热崇拜。
这个带领他们从无数的战火、混乱乃至文明毁灭走到今天的男人,他的前方是没有人能够阻挡的胜利。
黄泉转过目光看了罗喉的侧面一眼,随即又看向那悬浮在舱室中心巨大古朴的办公桌上、面积约有十平方公尺的半透明屏幕。
屏幕上所呈现的是立体战地地形图,上面有几个地点正在闪烁着白光,象征那几处正在与联盟军进行激烈的交战,以及象征兵力转移与输送的箭头和数字。
最显眼的,是一处闪着红光的高地。
只要夺下了这块719高地,打败联盟军并占有这一片区域丰富的淡水资源便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在文明失落以前,高度发达的工业文明给地球上的水资源带来了不可估量的破坏,而在文明失落以后,将污染严重的海水转化为可供人类生存的淡水依然代价高昂。所以如今帝国与联盟间之所以会爆发战争,一大原因就是为争夺淡水资源的归属权。
五个小时又二十分钟前,帝国元帅对此次战役下达了倒数第二道指令后,就沉默地站在那,也不看身后可以反映最新与最详尽战况的屏幕,只用肉眼观望着东方一团又一团炸开的白光。
“喂,哲学家。”好像沉默已积压到了爆发的边缘,黄泉首先开了口。
罗喉没有回答,依然用侧脸对着他。
“罗喉。”黄泉有些烦躁。
而这一次,罗喉微微转过来看向黄泉,等待接下来的话。
“有人打败过你吗?”
最近这两个月来,帝国与联盟的第三次战争终于被推到了顶点,爆发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场战役。而如今由元帅亲自坐镇的这场自然是关系全局、意义非凡的。但是在其它地方呢?
黄泉直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地图左下角的比例尺。在屏幕发出的淡薄的光线下,那白皙而修长有力的手指也发出淡淡的、虚幻透明的光。
地图的显示范围在瞬间放大。
交战的白光仍在其余的点上不断闪烁。
“你想得到这个答案,是想要打败我吗?”
“哈,你以为你当真和那些愚蠢的人说的一样,不败吗?罗喉元帅。”
——“扣扣扣!”
一阵急促还带着点慌张的敲门声闯入空间。
元帅低沉缓慢的话语震动在空气中,舱门接收到声控指令后随即无声开启。
副官冷吹血恭敬地低着头,尽可能冷静地飞快报告道:“元帅,在天都西南方向一百五十一千米的防线遭到攻击,而且与驻守的狂屠少将失去了联络。完毕。”
话音落下,罗喉随之转身,猩红色的眼眸倒映着燃烧在巨大的战地地图上的战火。
位于帝国版图上最重要位置的天都,目前因为战线与战力的缘故而布兵相对薄弱的西南防线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缺口。如果再这样下去,不出十个小时,联盟军的导弹就能毫无阻碍地落天都的防护罩上。而只要有三枚这样的导弹击中同一个位置,防护罩就会被破坏、出现空洞。
以联盟军现有的技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舱内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沉重地如同即将到来的现实。
距离指挥中心、帝国元帅专属的空中战舰“暗法之王”只有四千米的战场上,接连爆发的白光、巨响、震动之下都有人在死去。在这些高能武器下,连血肉都不曾留有。
自与联盟开战以来,战无不胜的元帅是每一个帝国军人的信仰。
但已失去了性命的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这场战役,那位战无不胜的元帅已经注定失败。
战场上明明灭灭的白光比此时已升起的太阳更为夺目,照得舱内三个人的脸也是忽明忽暗,如同黑夜与白昼的分明。
沉默的持续不过数秒,却在此时显得无比漫长。
——“安排断后部队,立刻返回天都。”
夺取719高地一役,帝国,败。
黄泉不知何时已站回了舷窗旁。他微微眯着眼,战场上的白光潮水一般涌来、淹没视线,紧接着的冲击波也摇撼着“暗法之王”。而他眼中的浅蓝色在这一切之下,如半透明一般。
8.
在帝国元帅于719高地前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后,联盟军方面也不见有任何乘胜追击的举动。
副官冷吹血领元帅之令,紧急调动掌握当今最先进的空间跳跃技术的十字骑士团赶往天都西南方向的防线支援。
与此同时,“暗法之王”也开启了最大航速驶回天都。
天都,帝国议会大厦,首层,小型议事厅。
“请罗喉元帅务必给元老院一个关于为何西南防线会遭到联盟突袭、险些失守的合理的解释。”须发花白的元老院副院长站在足有十米长的议事桌一端,金丝单片眼镜下一双深邃的浅灰色眼睛,目光锐利。他停顿了数秒,又道:“如果元帅认为自己已无能指挥接下来的战役,元老院会建议议会更换一位新的、更有能力的元帅来领导帝国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元帅坐在议事桌的最前端,十指交叉撑着下巴,一言不发。悬挂在议事厅正上方巨大华丽的水晶枝型吊灯下,那双猩红色的眼如黑夜下的大海。
等元老院副院长把话说完,他才开口,用那低缓的语调说道:“吾召开这个小型联合会议,只为一句话。”
——“明日,吾会前往中心实验所,解除吾与‘邪天御武’之间的联动装置。”
“邪天御武”,就埋藏在整个天都的地下。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人们只知道一旦启动了它,整个世界都将陷入真实而可怕的噩梦中。
……
第二天。
整个天都皆被笼罩在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下,看似清洁的雨水携带着高空上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尘埃、颗粒甚至辐射无止休地坠落,细细密密,将天地连成一片模糊。
通身漆黑的加长轿车缓缓停在那高大耸立的中心实验所前,卫兵下车打开了一侧的车门。
车依然是旧时代的样式。古老,高贵,在这如同废墟的天都里,既沧桑又带着嘲讽。
罗喉自车上迈下,自那一级级大理石台阶走上去,停在中心试验所的门前。那一列白色的圆柱已在以往无数场这样的雨中,被渐渐蚀去曾经精美的雕像,一道道痕迹,仿佛这战争与掠夺带来的野蛮与粗犷。
而他所站的位置,就是当年君凤卿拦阻疯狂的人民时站着的地方。
雨不停地下着,浇着那场葬送了他的性命的、早已熄灭的火。
“把这里包围起来,有任何元老院和议会的人敢闯入,格杀。另外,调集所有中央军,让‘暗法之王’到实验所上方平台等候手术结束。”
他平静地发出命令,随即进入了中心试验所。
……
天都南郊,墓园,无数白色十字架冷然林立。
黄泉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找到了那在角落里的三座并排的白色墓碑,而那三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那是帝国元帅罗喉已故去的三位兄弟。
雨水不断沿着十字架流下,用新的尘埃与颗粒冲刷着过去的那一层尘埃与颗粒,然后渗入那已被战争破坏得满目疮痍的大地。
墓碑前分别摆放了三束黄泉叫不上名字的花,应该是有人刚来不久。花瓣洁白而脆弱,却是在这疯狂而真实的世界中,难得一见的宁静与温柔。
这让他想起了罗喉的那个叫做君曼睩的小侄女。不过她在半个月前,也就是罗喉再次前往战场之前就被罗喉秘密送出了天都。
呼啸声自不远处传来,随着一片阴影的接近而越来越大,震耳欲聋。
雨水被那巨大的战舰席卷起的狂风吹斜,墓园四周的树木也在它的威势之下低身屈服。黄泉不得不用力握紧了手中的伞,但身上还是湿了大半。不过他顾不得这些,他抬头看向上方。
——“暗法之王”。
而在“暗法之王”身后,东方的地平线上赫然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空中军舰。
是联盟军。
黄泉心里骂了一句脏话,随后快步离开了墓园,消失在一片苍白的雨中。
……
手术顺利结束。
躺在手术台上的元帅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
距离麻醉的完全解除,也就是元帅的再次苏醒还需要三十秒。
“嘀嗒”、“嘀嗒”。
外面的雨已经逐渐变小了。
手术台上,一双平静而冷漠的猩红色双眼缓缓睁开,深如大海。
……
“暗法之王”缓缓驶来,停在了议会大厦前的上空。
帝国元帅罗喉专用的一级空中战舰,全长305公尺,通体漆黑,正中是帝国军队的标志,交叉的双剑,以及双剑后那饰着被荆棘与玫瑰缠绕的骷髅的盾牌。
而下方的炮口中,配备当今最具毁灭力量的反物质能量炮。
只需要随意地一击,就可以摧毁整个天都。
天都中心广场上,六翼天使的雕像仍然在望着远处的天空,一只手自肘下被炮弹炸去了,但保持着垂落的姿势。六支翅膀张开,似乎将要离开这片被战火焚烧的土地。
与此同时,从天都的各个方向都迅速地涌入无数的士兵。
他们的方向只有一个。
——帝国议会大厦。
“暗法之王”上,一个升降平台缓缓伸出,而帝国的元帅正站在上面,俯视着下方辉煌而颓败垂死的帝国议会。
两端的塔楼的尖顶笔直伸向天空,像永远不会餍足的手,又像等待某种救赎与光明的手,但终究都是徒劳无功地伸着。
空气中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与潮湿,本应是令人身心愉悦的感受,但在这个时代,雨水中携带的污染物,在长期积累之下对人体的伤害却是致命的。
罗喉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有力。
“围起来!”
黄泉赶到时,整个帝国议会大厦都被中央军如铁桶般包围了起来。每个军人的脸上都漠无表情,内心涌动着的是对帝国元帅至高的忠诚。
“让开。”他站在“暗法之王”的后方,正要登上那艘军舰,却被军队挡了下来。黄泉眼神一冷,拔出了随身携带的枪,“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让他上来。”罗喉的声音清晰地自“暗法之王”上传出来。
士兵们顿时如潮水一般向两边分开。
舰桥上仍然只有罗喉一个人,独自负手站在总控制台前。
黄泉走到他身后十米的距离,停下了脚步,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浅蓝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前方,元帅沉默的背影。
“……你想做什么?”
“结束战争。”罗喉微微抬头,说道。
巨大的显示屏上是天都的全貌。
这是一座荒凉的,死亡的,理想的废墟。
9.
雨停了之后,一束极浅的阳光从铅灰的云层间穿下,落在远方的天都上,看起来透明而虚幻,仿若理想的泡沫一碰即碎。
地平线上,整齐地陈列着无数联盟军的军舰,严阵待发。
联盟军旗舰的舰桥上,一名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正面色严肃地听着属下的汇报。
“主席,天都方面罗喉发动了政变,调集中央军包围了议会大厦。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天都那里发来通讯请求,说是罗喉要亲自与主席交谈。”
刀无极沉思片刻,然后转身,说道:“走吧。”
“主席?”
“会谈。”
……
帝国与联盟达成协议的时间,只用了三分钟。
而帝国与联盟之间的三次战争,却持续了十年。
一直站在罗喉身后,观看了帝国元帅与联盟主席会谈的全过程的黄泉,在显示屏上刀无极的影像消失、通话结束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投降?”
“暗法之王”外,五千中央军士兵包围在帝国议会外,毫无表情,面容坚毅如铁,身姿挺拔。他们永远跟随在帝国元帅的身后,一个命令,生死置之度外。
——“这是结束战争最快的方式。”
天都的大街小巷里,道路泥泞潮湿。宫殿城堡上的贵族摆弄那戴着象征地位与财富的戒指的手,冷眼睨着下方的人。穷苦的人坐在墙角,身上沾满泥土,眼中带着敬仰与畏惧望着那权力中心的帝国议会,以及象征不败元帅的“暗法之王”。
——“那些人呢?”
那些疯狂的,盲目的,无知的,在战争与和平间摇摆的人民呢?
罗喉不答,只是回身离开了舰桥,前往外面的平台。后面的黄泉却站在原地,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默默地跟随着他方才的脚步,再次站定在他身后。
风不断自天都外的平原上吹来,气息苍凉如巨人垂死,夹杂着雨后虚假的致死的生机。一瞬间将前后两人的发吹乱。
“罗喉!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要背叛帝国吗?!”帝国议会上方的停机坪上,议长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高声朝着“暗法之王”上的罗喉吼道。
很快,帝国元帅的声音便通过“暗法之王”上的扩音系统,响彻整个天都。
“所有帝国的子民,在这场持续了十年的战争中,帝国已宣告失败。战争将由我结束,和平也必将到来。”
……
联盟。
主席刀无极站在总控制台前,沉声下令。
“第一第二第三舰队注意,向天都,全速进发!”
10.
天都郊外,机场。
帝国元帅的战舰“暗法之王”与联盟旗舰“刀龙”缓缓降落,强大的对冲气流席卷四周。
签署仪式就在两舰之间进行。
舱门打开,罗喉与刀无极同时出现,一步步自舷梯上走下。
长桌已摆在两辆坚不可摧的战舰之间。帝国元帅与联盟主席就分别站在长桌的两端。战败书也是一式两份,由部下交换,交与元帅与主席。
长风呼啸、盘旋,卷起初春荒野的草木新发的生机。
远处的天都,废墟之下有无数双的眼睛。
沾满尘埃的美丽的天使雕像的眼睛。
恐惧的愤怒的失望的贵族的眼睛。
敬畏的茫然的期待的平民的眼睛。
也许,和平真的就要到来。
黄泉亲自上前与刀无极的属下交换了战败书,不经意一瞥,眼神骤然一冷。罗喉看了他一眼,也未多说:“拿来吧,黄泉。”
“你真要答应这样的条件?”
“有何不可。”
“……你!”黄泉抿紧唇角。
“拿来吧。”
最终,战败书的右下角,出现了两个名字。
罗喉。
刀无极。
……
签署仪式结束,联盟军队回航。平原上,只留下了漆黑的“暗法之王”,无言站立。庞大的身躯后,是一轮巨大的、即将沉没的落日。血红色的光铺满天地,如同早已冰冷的血液。
风依然在不停地吹,仿佛新时代与旧时代、战争与和平之间永无止休的轮回。
黄泉依然站在罗喉身后,声音平静:“为什么这样做?”
“……”
“719的失败对你而言,不可能扭转你的胜利。”
“它只是一个契机,”罗喉终于回答,声音平和沉稳,“吾已经厌倦了。”
这一次,换作黄泉沉默。
“719的失败,吾知晓关键是你。”
黄泉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了双眼,却见罗喉缓缓转过身,猩红色的眼如同大海一般,平和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不再说话。
放眼整个帝国,能够一直跟随在元帅左右,了解各个防线的布防状况的人,没有几个。
“从吾第一眼见到你,你的眼神就说明了一切。”
苍穹已渐渐转成墨蓝,深邃的黑暗如同黑洞,无星无月,没有光明。
“我的大哥,是联盟的上校,他叫做苍月银血。我本来的名字,叫做夜麟。而我还有一个小弟,幽溟,现在正在联盟念大学。”黄泉侧身,不再看向罗喉的眼睛。他的语速很慢,字句清晰,仿佛只是简单地在与罗喉聊着家里平常,语气轻描淡写。
“银血死在一场战役中,当我赶到时,只看到正在离开的‘暗法之王’。后来,我便穿过了那片沙漠来到了帝国。沙漠里没有水,我便是以自己的血来维持。后来正好遇上了剿灭残兵的你。”
罗喉想起了,当时黄泉的手臂上伤痕累累,但是切口整齐利落,也只能是人为的。
沉默如一条黑暗中的大河,无声地流动,直至汇入广袤的大海,就此消失。
“回去吧。”良久,罗喉再次开口。
黄泉望着他片刻,最终跟在他身后登上了“暗法之王”。
11.
据战败书,三天后,前任帝国元帅罗喉,将搭乘“暗法之王”,终身流放在宇宙间。
“暗法之王”正停在机场上。前方,几位军队的指挥官正沉默地站着,看着那经过了无数战火后依然坚不可摧的战舰,眼中神情复杂,甚至隐隐有水光闪动。
罗喉登上舷梯,却在看见通道里那似乎一直等着的青年时怔了怔。
阳光从舷窗照进来,落在那双细长的浅蓝色眼睛里,仿佛旧时代那清澈的漂浮着冰山的海洋,阳光在经过冰雪的反射后,瑰丽无比。
“走吧。”黄泉说道。
罗喉看着他:“你可知道‘暗法之王’已经被设置了自动毁灭程序?”
“我知道。”黄泉扭头看向舷窗外,语气有些不耐烦,“罗喉你不觉得你最近的废话特别多吗?”
……
“暗法之王”逐渐升起,然后朝着西方缓缓加速驶去,消失在了血色的夕阳下。
……
在穿过大气层后,“暗法之王”内部开始响起了刺耳的倒计时声。
是自动毁灭程序启动的倒计时。
红色的警示灯在整个舰桥中不停地闪烁,仿佛一幕幕血色,开启又落下。
舰桥内只有两人并肩而立,自过去开始,然后不灭。
——“轰!”
摇撼整个天地的震动与巨响过后,受引力束缚的“暗法之王”急速下坠,与厚重的大气层摩擦、剧烈燃烧,并不断分解、爆炸。
最终,只有零星的残骸与尘埃,与那一轮落日一同沉没在了大海深处。
全文完
第一篇罗黄,就此完结落幕。
结局是一开始就设定好的,但在写的过程中自己却是万分纠结。自6.开始就写得有些沉重。当然,我还是相信世界是很美好的=-=这篇有不少其实是夸张了。
好吧,其实觉得后面有些仓促了,但确实也只能这么解释。
罗喉对于战争本就厌倦,719的失败只能说是一个契机。但要完全写出他们两个心理活动真的太难了,都是那种喜欢默默地把自己的事情往肚子里咽的闷骚最讨厌了Orz
大概就是这么多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结局仓促,大家有什么不明白就回复吧,我会好好回答的=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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