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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苦短 ...

  •   【十六】苦短
      耳听得刀剑铿锵,容不得多做耽搁,曹少钦几乎银牙咬碎,强忍住剧毒刻骨的痛苦,拾起身边的剑,一手捂着心口,一手以剑撑地,也不知费了多大的毅力,方才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打斗中的三人未曾料到这一幕,一时都怔了一怔,只这稍稍一瞬,便给了曹少钦一线机会。身中剧毒,他已无力再行动,唯有冒死运上一股丹田之气,传于剑锋之上,又以剑尖在地上挑起沙土,向周淮安和邱莫言扬去。
      雨化田避而不及,赶忙弯下腰去,只觉那沙土混着阵阵罡气杀来,耳听得周淮安闷哼一声,再抬眼,原是他为了掩护邱莫言,逃得慢了些,被那沙土打在腿上。这混了内力的沙土何等刚猛,直打得周淮安小腿骨裂,动弹不得。
      雨化田见状,抄起剑便向邱莫言刺去。邱莫言如何不挡?一来二去间,她还是担心毒剑伤了雨化田,到底下不了狠手,一个不留神,便被对方的剑划破面部,将面纱也挑了下来。这一挑,双方都没了动作,雨化田的剑都已近在咫尺,却垂下了手——邱莫言目光闪烁,一把拉起受伤的周淮安,提了一口气,飞身而逃。
      雨化田回过身来,却见督公已伏身在地,体力愈加不济。他搀扶他时,只觉督公浑身冰凉、冷汗如珠,整个人已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然而即便如此,督公仍不忘气若游戏的叹了一句:“心慈手软,当断不断。”
      这般状况,已无法扶督公上马,雨化田只得帮督公原地盘膝打坐,他则坐于督公身后,双掌合力,想帮着督公把毒排出去。不料刚一运功,却觉出督公竟在抵触他,正在不解中,却听督公轻声道:“退下。”
      “督公……”雨化田蹙眉,胳膊一麻,被督公的内力震开了手。如此一来,他也再不敢插手,唯恐督公再以内力震他,反倒又引剧毒攻心,只得乖乖退到一旁,暂且观察着。
      曹少钦饶是被毒药折磨得浑浑噩噩,也还记得,那孩子不久前因练功走火入魔,方才调理妥当,如何能让他这般费力?他见雨化田听话退开,方才放了心,忍痛盘膝坐好,双掌合十,运功调息。
      片刻后,但见督公额头冷汗愈加细密,甚而衣衫都已贴在身上。再过半柱香的功夫,又见督公周身渐渐有无形罡风升腾,似而盘旋渐强,竟带起飞沙走石、扰乱近旁树叶。此刻正是运功疗伤最要紧的时候,稍有差池便前功尽弃、走火入魔,乃至命在旦夕。雨化田心急如焚,唯恐督公把持不住这股子罡气,又不能再擅自干扰,只得暗中祷告,求佛祖保佑督公逃过此劫。
      说话间,这罡气愈加强盛,已如飓风般掀起飞沙、树叶,督公被包裹在这层层风暴里——如此深厚内力,已将雨化田看得几近痴傻,未曾料到,一个肉体凡胎的人,竟能掀起这般风浪!这飓风愈来愈烈,沙暴愈来愈浓,呛得人眼模糊,看不清坐在里面的督公是何情形。
      待到这沙暴终于平息时,也传来了督公一阵阵的咳嗽,雨化田定睛再看,却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督公仍盘膝而坐,脸色雪白、头发散乱——而恰恰是那头柔顺黑亮的头发,如今竟顷刻间白了大半——雨化田见地上一滩墨黑的血迹,知道毒已排出,赶忙上前扶住督公虚软的身子。近在咫尺,再看这头瞬间斑白的枯发,他心中之痛、痛之切肤,已非言语所能形容,鼻子一酸,泪也忍不住落下:“督公……您……您怎么……”
      曹少钦眉头蹙了蹙,耳听得雨化田带了哭腔,却无力睁开眼睛,亦无力谈吐,只抬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便昏沉过去,再无言语。
      ******
      京城,茶楼。
      这几日京城传了一件大事,东厂厂公曹少钦突染重病,险些暴毙而亡!市井小民远离皇城,自不知详情如何,倒流传了许多版本。
      有说江湖义士潜入督公府,在茶里下了剧毒,险些毒死厂公;也有说蒙面死士闯入督公府,一剑刺中厂公胸膛;还有说是厂公这许多年来杀人无数,这冤魂聚集起来索命,抑或厂公杀人犯了天谴之类。
      如此云云,多数皆由这茶楼传出。
      这茶楼素来是文人骚客聚集的场所,店主也是个落榜书生,常常关起门来议论天下大事。今日也不例外,日上三竿,茶楼看似闭门谢客,实际屋里却热闹非凡,众人围着一个老者,津津有味听他言谈。
      这老者人称林四爷,以绘四君子出名,当年曹家、陈家都求过他的画,他论起天下大事,也颇得人心。
      此刻,只见他竖起大拇指,向周遭人道:“当年京城里,提起曹家,那都是这个!京城有名儿的匾都是曹大人提的,当年悦尚楼那一堵墙,全是曹大人的诗,大笔一挥,风华绝代呐!现在这些草莽之徒,哪有曹大人的风骨?”他说到此处,捋了捋胡子,复又叹道,“只可惜遭了陈家的嫉,这么大个家族就留了曹少钦一个独苗儿。要我看,曹少钦如今大病,不是别的——是曹大人刚正不阿、大义灭亲,来索命啦。”
      “那也没索成啊。”有人道,“要说这曹少钦可够狠的!早有传言说,曹家三个兄弟入宫,他为了当厂公,把兄弟都给杀了,当爹的也该来索命!”
      林四爷听了此人所言,只摇头道:“根者,心也。当了太监,就是无根之人,根都没了,心还能在么?曹大人索命不假,但天意做主,他暂时还下不了手。”
      众人听了忙问何故。
      林四爷不言不语,只拿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了八个字:命遇双煞,香消玉殒。
      “前些日子,午门斩了一妖道,这妖道临死前高呼此字,百里之外的侍卫都听得到。”林四爷道,以手将桌上的字抹去,笑了。
      众人怔了一刻,方明白这八个字是说东厂厂公的,忙高呼林四爷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围观宾客中,只一青年盯着桌面,垂目不语。
      ******
      凌晨,督公府,光影摇曳。
      曹少钦半卧于床头,长发披肩,额间、鬓角已是斑白。他一手执镜,一手撩过这枯乏斑白的发,看着镜中人这白发、白面的憔悴,问了句:“太医说……我还有多久时日?”
      常言笑听得此言,并未答话,只跪了下来,垂首道:“那太医草莽无能,督公不必听他胡言乱语。”
      曹少钦嘴角勾起,却是一个淡淡的笑:“不要告诉化田。”
      常言笑眼眶一热,声音哽咽:“是。”
      他含泪抬起眼,却见督公已放下镜子,仰头靠在靠枕上,闭目养神。白衣、白发、白面,显得督公格外憔悴虚弱,衬得督公眉目愈加漆黑俊朗,只是他这样闭着眼睛,又有谁能看到眼中的另一番神色?
      就这样闭目沉寂半晌,方听督公道:“让他进来吧。”
      常言笑应了一声,退出门外去传话。
      不多时,就见雨化田由远及近走来,遥遥相望,这般俊秀模样,当真有督公少年时的风骨。只可惜他们再想象,也不过是雨化田在外表或气质上对督公的模仿,骨子里,到底还是一对仇人的后代——真要让督公永远蒙在鼓里么?
      恍然间,他又想起督公发的那句毒誓,再想督公如今的遭遇,心痛唏嘘,与雨化田四目相对间,不经意多了几分杀机与寒意。
      雨化田来之前,素慧容已伺候督公洗了脸,他刚进门,就听得督公的吩咐:“拿来。”
      他忙将金银花盏和胭脂奉上。
      然而,督公却并未动作。
      雨化田疑惑的抬眼,四目相对,却见督公竟浅淡一笑。一笑之间,便已心意相通,他当即明白了督公的意思,抿了抿嘴角,略有恭谨的坐到了督公的床边。
      曹少钦凝视着雨化田的一举一动,眸子里有史以来有了一份柔情,而这柔情间,又带着似笑而非笑的无奈。
      雨化田将金银花盏的膏脂抹在手上,然后伏身贴近督公,仔细的将膏脂敷在督公的脸上,再以手指轻柔散开。当手指碰到督公眼角柔嫩的皮肤时,他也不敢用力,只以兰花指轻轻点揉,将金银花盏全融入肌肤。
      随即,又以小指蘸了蘸胭脂,轻轻点在督公苍白的唇上,再柔柔的匀开。手指仔仔细细的划过轮廓精致的唇峰,一点儿多余的胭脂都没散出来,每一丝细节都沾染了殷红。待到手指的动作刚停,督公便握住了他的手。
      “何苦如此。”督公轻叹,微微歪了歪头,打量着眼前的孩子。
      这一句叹息,亦不知是说这孩子何苦在他跟前谨小慎微,还是说他们之间何苦压抑这份情感——抑或二者兼备——这一趟死里逃生,让他愈感宿命凄惶、人生苦短。
      可叹总算遇到一个有情人,却偏偏是自家弟弟,更可叹彼此刚刚默认,未来有朝一日,却亦难免生离死别。
      这一句叹,不论何意,终究也说中雨化田心事。如今督公握着他的手,而他已不再是先前那未经人、事的羞涩,彼此既已动情,他索性把心一横,愈加放肆几分,探过身子,竟吻了一下督公的红唇。
      这突如其来的主动,似是预料之中,又似意料之外,倒惹曹少钦怔了片刻。
      随即,他手下用力,身子一翻,顺势便将雨化田摁在了身下,不言不语的俯瞰着他,斑白的头发垂在红唇边上,带了几分缭绕的妖孽之美。
      “何苦如此。”此番再与督公咫尺相望,雨化田已没了当初窘迫惊慌之意,反倒是凄楚一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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