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缘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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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个悠远的声音在他耳鼓处鸣响。
“你修仙已完成六千五百六十劫了罢？”
“是啊是啊！”梁敖对着天空说。
这家伙跟谁说话呢，露凝一边阻止他推搡，一边纳闷。
“你只需完成最后一劫……”
“求仙人指点！” 梁敖双手抱拳，刚才还抵着他手挣扎的露凝后仰摔在地上。
“去找到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的玉净瓶……里的水……”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梁敖满腹的疑惑与不解。
“找瓶子还是找水？”
梁敖朝着林外走，没有理会露凝在撕扯自己。
“你不能走！”露凝拼命喊着，眼中的珠子又成串掉下来。
“你不能走，我爱上你了！”
梁敖怔怔地呆立在原地，他仿佛看到天上掉下一块大石头，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扑通掉到海里，砸出一片飞溅的浪花，如大朵大朵的白牡丹盛开一般。
只是那海是心海。
自己的功力已经历经几世，几世之中他都潜心修行，只盼着能够早日成仙。他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
“爱……是什么？”
露凝脱口而出，“是心痒，心痛！我的心现在又痒又痛！”
一阵清风吹过，在两人头顶打个滚，拂乱两人的鬓发，然后一溜烟没了。
梁敖手扶上自己的胸口，但只闪过一瞬的不安。他深深吸了口气，撒腿就跑。
远远地听到露凝在身后游魂似的声音。
这四十九天都是我照顾你的啊……
梁敖心中纠紧了。他蓦地转身，露凝已不在方才的地方。原来已经过去了四十九天之久。原来都是她在为自己记挂。这些天中他并不是没有感觉，他在与那黑妖打斗之时，自己每处于下风，便会觉得有股温暖的气息直冲丹田，如果不是这样源源不断的真气补给，自己已然早登极乐。真的是她在为自己输真气么？那她又是什么人？是妖？不，她的身上没有一星半点的妖气。是仙……
“木头，我在这儿呢。”
“哎呦！”
梁敖一个回身，想必是太激动了，转身都无比迅猛，直直把自己的下巴磕的青一片紫一片，但是他只是皱了皱眉，因为面前的露凝正一边捂着额头，一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大叫呢。他看着这个满脸稚气的女孩，不禁微微一笑，躬身作揖。
“我得报恩，姑娘想要我怎么报答？”
“我要你陪着我，盯着我看三天三夜。”
“啊？”梁敖闻声欲倒。
露凝头一摆，“我盯了你四十九天呢！”话语一出，却觉得变了味。露凝红着脸瞥见那根木头眼神闪躲，知道自己是真的丢人了，于是咬牙切齿地跺跺脚。
“你陪是不陪？”
梁敖不知该不该回答，回答什么，一时间气息急促乱了章法。
他仍是摆个打坐的姿势坐定，偷眼去瞧时，正遇上露凝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登时整个人七上八下，心乱如麻。
两人坐着对峙，三天长也不长，短也不短。第四天天空才露一点鱼肚白，梁敖就站起来深做一揖，风也似的逃开了。可是还没离开多远，那个遥远却清晰地声音回响在耳边。
“回去找她……她就是答案……”
找她？露凝么，不要吧？他摆个苦瓜脸望着天空，那是这声音的来向。
就算嘴说不想，心想却也控制不了啊，他不情愿地被自己的双腿带了回去。
雨后初晴,林深雾广,阳光在这一片朦胧之中,变成了金黄色的晕影,与天相接。
梁敖四处找遍，却不见了露凝，地上是一片片积水。他回到方才露凝站立的地方，回想这四十九日，不，五十二日的光景，那个女子在自己的心上埋下了种子。这颗种子生了根，根茎把心绑的好紧，纠的好痛。
她定是回到上界去了。
梁敖苦笑着，想要抬腿离开。那个悠远的声音穿过空旷的林飘到耳边。
“她就在这地上的积水之中……”
地上积水或连成片，或汇成溪流，远处还有一汪清泉，汩汩上涌，泉水叮咚。
“你在哪里？”他大声呼喊，林子把他的声音延伸，旷谷绵延，百转千回。
清泉之上出现一个幻影，氤氲升腾，是一位亦仙亦幻的少女，远远地向他招手。所谓伊人，在水中央。
他奔过去，那少女从水上走来，氤氲散去，正是露凝眼含泪水凝望着自己。
“唉，我算是了解织女了。”露凝抬起忧郁的眼眸，“你回来干嘛？”
梁敖默然，半晌，才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来谢，救命之恩。”话语未尽，他却惊奇的发现露凝的裙裾渐渐化成了清水向四处流去，水已漫上她的细腰。
不要！梁敖难以再自持，他把欲倒的露凝抱在怀中，只希望她不要从自己的手中流走。
“我本是观音净瓶里的露水，怀着她千年法力在她施法之时跳出来，落到凡间。从水中来，顺水流去，不曾想过还有人形。”露凝眼神黯淡，泪珠如同溪流，“我不知自己不能伤心，一伤心便要化成水，纵使有法力也，唉…….”
云开雾散，阳光展露出自己强劲的筋骨，渗透到下界的每一个角落。梁敖渐渐发现，露凝下身化开的水流逐渐的变成水汽飞升，化为烟霞。
那道悠远的声音忽然闪电一样砍下，砍在两人耳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要把我的功力蒸发掉啦！快带她上来！”
梁敖这下慌了神，完全不知所措。
“把我送上天庭，你便可以升仙了……”
“可是上界不会放过你，我……大不了再多修炼几年！”梁敖手掌抵在她眉心，真气缓缓地输进去。那变成水花的腰重新显现出来。两人都露出天真的笑容。
那霹雳似的声音却又响起来，“不把她带上来永远也别想升仙！”
真气忽然断了。
露凝抬眼望着他，看他眼神错乱游离，竟是失了神，眉头连成了一片。露凝狠狠心，对梁敖说，“送我回天庭，我有观音千年的法力，她会救我的。”
她缓缓闭上眼睛。
“对啊！”梁敖终于舒展开眉头，高兴地笑出声来。
天上。
观音伫立殿中，玉帝王母端坐其位，各路神仙人字排开。
梁敖抱着只剩一半身体的露凝，露凝的下身水珠如瀑，从人间流上天界。到得天界，露凝身上的水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但身体仍是残缺的可怖。
观音朝着梁敖点点头，露出一个绝世的笑容。身后的王母对着玉帝耳语，“观音就是不男不女的老妖！”
“什么？”观音怒目回视，头顶的金白璧冠颤抖起来。
“我说观音大师就是气质好啊。”王母满脸堆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塞进横肉里去了。
观音转过身来，瞥了一眼梁敖。
“你大业修成，待会听封罢。”
梁敖抱着露凝艰难叩首，“我修行已逾几世，今天得偿所愿，”他顿了顿，挑起眉头坚定地说道，“希望玉帝开恩，以我的修为和仙官，换她的性命。”
“啊？”玉帝、王母及众神仙个个伸直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看的他头皮发毛。
居然有人不要仙官？
露凝一只手缓缓伸出来，触到了梁敖的心跳声。她开怀地流着泪，“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梁敖撇过头去，沉沉的吸气，似是想阻止他自己跳动的心脏。
“我是修道之人，不敢妄谈爱嗔，我只是报你救命之恩。”
那只放在他胸口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观音冷笑一声，“露水何来生命？没命怎么救命？”她的手上忽然灵光一现，玉净瓶端端正正地立在她掌心。
众神再一次瞪大了眼睛：“玉净瓶就在……”
“住口！”观音厉声大喝，忽然发现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有失形象，于是轻咳两声，温柔地说，“玉净瓶就是这位道长送还的…….是不是啊？”观音朝着梁敖眨巴眼睛，龇牙咧嘴。
梁敖原本厌恶万分想甩开头去，但为了露凝的性命，他强忍着点头称“是”。
观音忽地拔出净瓶中的柳枝甩向露凝，只见露凝的人形变成烟幕飞了起来，在空中徘徊一霎，嗖地飞进净瓶，而半空之中，一滴露水缓缓落下，准确地躺在梁敖的手心，晶莹剔透。
她本是观音玉净瓶中的一滴露，在观音施法之时，奋力一跃，落入人间。她想好好的活一次。
原来观音并没有丢失玉净瓶，只是要寻回她的法术。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说自己是找滴露水。
梁敖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滴晶莹的露，起身，回头，走了出去。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心痒了。
看到她的最后一眼，他心痛了。
将要走下南天门时，观音拦住他。
“我曾还织女一个心愿，那时她就是你现在的表情。”
观音再次抽出柳叶轻轻一点。
九千年间，天宫的仙子们，总是讨论着一个传说，这个传说亘古不变，永久流芳。
传说，孤峰天池边上坐着一位老神仙，白发苍苍，鬓须相连。但这千年之间从未移动过地方。他凝望着天池中央，不知在凝望什么。
那个传说中的守池人就是梁敖。
那日观音柳叶轻点，对他说，“此滴露私下凡间，罪无可恕。我知道你心中有爱，不说，只是想玉帝众神留住她的性命。我也想还你一个心愿。就罚她天池里待九千年，时日到了方可转世再为仙。”
她手捧露滴，洒向天池。
“但是，如果你对她的情意消失，她将永远留在天池，与寻常的天水无异。”
观音转身走了。梁敖隐约听到观音边走边抹着眼泪。
“我就受不了人家情深深雨濛濛，哼！”
九千年如一瞬间。天池水面出现一片氤氲的幻影，幻影之中，一个女孩款款走来。
梁敖苍老的脸上泛起了微笑。
所谓伊人，在水中央。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缘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