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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先声(二) ...


  •   永光十三年,帝杨昶驾崩,谥曰“惠”。太子杨锐登基,改元昭宁。

      杨家天下一百多年,曾经不动的帝业从内里开始慢慢腐朽,像毒药蔓延一般。惠帝在位二十二年,几乎无所作为。天下乱起,群臣离心背德,他只视而不见。元平十三年,惠帝最宠爱的娴妃病死,从此成日饮酒作乐、求仙问丹,此后的十二年时间里再没有上过早朝。惠帝为娴妃之事将元平改元为永光,以期杨家帝业永光永宁。讽刺的是,改元之后不到一月,北方草原的博鲁特部、昂沁部、巴尔虎部联合,杀死了辰国在五原道所立的安边使,击败朝廷的定边军而自立。又一月后,南方鄱阳盗匪自立,号承天之军,首领卫铭号承天王,占据鄱阳、江州等六城。

      帝不能止。

      “惠帝?倒还真是有趣。确实,这皇帝当了二十来年,一件事没做过,当真算得上是‘慈惠爱民,愍民惠礼’了。”跪在金殿之下、一身甲胄的男子垂着头,表情极为不屑。
      遥遥离金殿之上的大座还有数十步的距离,男子压低了声音,像是议论,又像是自语。

      跪在另一侧的男子明明听见了身旁的议论——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却好似没有听见,只是一动不动。

      议论的男子并不抬头,而语气似有万千不满:“叔父,皇帝当得好不好,我原是不能议论的——可皇帝如何,该当由天下百姓来议论。这惠帝治了二十年的国,把北边的草原、南边的山水和西边的夷地都差不多丢光了。要再让他多当几年皇帝,别说半壁,恐怕整个天下都保不住了。”

      这时被唤作“叔父”的男子才缓缓开口:“那又如何?”

      对话并未继续下去,因为金殿之上的男声掷地而来,截断了他们的对话。皇帝端坐着,眼睛略微眯着,只盯着底下跪着的人。大殿之外浓荫正盛,已是仲春,生气却透不到大殿之中来。

      皇帝的声音很是年轻,却有几分诡秘。一承玄黑的袍子把他偏瘦的身体包裹起来,捉摸不透里,周身的气质无端沉闷着,与时光悄然成一个神秘的回旋。

      “二位仲长将军,平身。”

      “仲长家到你们,已经是第九世了吧?打从一百多年前,你们仲长家就跟着桓帝开国平天下……你们乃是辰国的中流砥柱啊。”皇帝坐在今椅之上,脚微微架起,“朕今日特许你们不除甲胄,配剑入殿,就是想看看你们的这一身戎装,想想当年你们的先祖替桓帝打天下的日子。”

      年轻一些的男子——仲长家的小将军仲长修德冷哼一声,没有抬头。

      年长一些的男子——也就是仲长修德的叔父——依旧垂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仲长家本是将军世家,自助辰国皇帝开国以来,便是戎马天下。承平盛世时,仲长家便不受宠,又被嫉功高震主,故而早已没落不堪。仲长克的兄长正是被惠帝赐死,遗下仲长修礼与仲长修德两个孩儿,由仲长克抚养至今。偏生仲长修礼身子孱弱,不到二十便因病而故,于是年轻一辈只剩下仲长修德一支独苗。

      年轻皇帝对仲长的追忆,就好像一个主子哀悼一匹死去的良驹一般。

      皇帝等不到二人的回应,也只摆了摆手,保持着刚才那个怀念而淡泊的语气:“朕知道,你们仲长家世代英勇。先帝仁厚,不忍以兵征伐四方,所以你们才不得重用——可这天下,乱了,受苦的还是百姓。朕为天下计,为百姓计——杨忠,把朕的虎符交给两位将军。”

      皇帝语气一转,蓦地竟似有血染天下的气力:“二位将军听封。着仲长克为破虏大将军,仲长修德为骠骑将军,共掌羽林军八十万,定边军四十万。即日启程,剿灭南方盗匪,令天下安。”

      “安”消散在空气里,空荡荡的金殿似乎还有余响。听不见的鲜血滴落下来,历史上关于惠帝的一页揭过,崭新的时代开启——这个天下终归会按照自己的轨迹前进。

      昭宁元年七月,钟灵山庄。

      “爷,皇帝果然派了仲长家的去南方。细作来报,一连两月,时时都是捷报。看样子,南边的承天军支持不了多久了。”玉恪立在书房一角,笼在黑暗中,一袭深蓝色的袍子隐没了,冰冷冷的字眼从嘴里蹦出来,然后消散。

      眼前的主人总能够让他感觉到陌生。这个主人有很多面貌,隐忍的,善良的,纨绔的,懦弱
      的,无知的,无所不能的……跟在他身边三年多,玉恪看不懂。因为看不懂,所以惧怕。无论玉风落对他多好,却一直去不掉他心中的畏惧。

      “好。”玉风落勾完最后一个“兰”字,笔一轻顿,然后搁了下来,“无所谓。南边的那些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一帮吃不饱饭的游民,能有多大力气和朝廷的羽林军相抗?被剿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就算派了仲长克去,也还需要一段时日。我们静候便是。”

      “还有,府里的人说,这几天二少爷似乎不太安分。”玉恪说到此处,皱了皱眉,“您要不要管管?”

      “不安分?”玉风落轻笑,上挑的眉毛写着不屑,“我这些日子忙于同几家铺子结盟的事情,府里的事情倒管得少了。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眼线说,二少爷最近结交了一些从西南边来的人,托他们也不知道找了什么东西——似乎有药、蛊之类的,还有一些有关于暗术的书。近几日,不是出门去会那些西南夷人,就是躲在自己房中,遣开所有下人。另外,前几日左仆射托人送礼物来,说是他家儿子看上了五小姐,想娶作偏房。”玉恪一边说着,一边以余光打量玉风落的表情。

      出乎玉恪的意料,玉风落的脸上只是云淡风轻:“玉何萧那边盯着点,他要胡闹随便他,别让他弄出事来砸了玉家的门面就是。至于左仆射求亲,我们不须理会。依老头子的个性,他可认定了杨世全是小人,就断然不会答应。”

      “是。爷,恕属下多嘴。”玉恪轻声开口,像是探寻,“咱们钟灵山庄的事情爷都忙不过来了,何必还理会玉家的事情?反正老爷也不把您当儿子看。”

      玉风落也不恼,只是一笑:“他不把我当儿子看,但我得把他当老子看。玉家这么些年,单靠他一个人支撑着也不易。再说了,玉家不出什么乱子,皇帝才不会疑心,这件事于我们也是有好处的。阿恪,凡事不能只看眼前,只看表面,要多看一些,看远一些。如果不靠玉家,你以为我们能平安无事这么些年么。”

      玉恪低头应声,连大气都收敛起来。

      玉风落只是径自拿起笔来,看也不看玉恪,在纸上挥洒自如:“我说过了,不必如此。你是我的左右手,就如亲兄弟一般。玉何萧与我不亲,你与我亲,也是好的。对了,派人照看着点药儿。杨世全是个十足的小人,求亲不成,他跟他儿子恐怕也不会那么轻易罢手。药儿在府里本来就多受欺负,出了府更易出事。她心地极好,就是一副倔脾气不讨老头子欢心。府里这么多人,也就她我看着还算顺眼。阿恪,多看着点,我可不想回了府连一个顺心的人都没有。”

      “是。”玉恪应声,抬起了头。

      玉风落低垂着颈脖,目光虽手转而流动,纸上仿佛生出花来。

      入夜时分,偌大的京师慢慢安静下来。只除了一个地方,愈发热闹。

      “哟,这不是小王爷嘛,您可有一阵子没来过了。来来来,快请。”老鸨连拉带拽的拖着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入内。男子一身折彩莲花锦绣缎子连身,腰上佩着蟒纹金镶玉坠。相比于俊俏的小生,男子的脸未免略显粗犷一些,轮廓深邃,然脸上表情倒有几分不耐。

      “上次就说过,你们这藏碧楼货色太差,一大帮姑娘竟没一个能讨我欢心的。我还来做什么?”男子没有使力,任由被拽而入,跟着一脸的不乐意。

      “您放心,您放心,这回有了。我知道您只爱红倌,不爱清倌,清倌再漂亮您也不要——这次这个是咱们这前些日子才□□的,新鲜着哪。”老鸨转头便叫,“泠秋,快去叫清歌姑娘出来。就说小王爷来了,让她快点。”

      “清歌?”小王爷一挑眉,“她不是清倌么?”

      “哪个姑娘会真傻到放着金银珠宝不要啊,都不用我们逼着,自己就想通了。王爷您放心,清歌服侍过的人,还没有说不满意的呢。”老鸨的大红的嘴唇努力的咧开,把本来就肉多的脸堆成沟壑一般,连脸上厚厚的粉都似乎要掉下来。

      “不等了,我直接去她房里。”小王爷显然是被勾起了兴趣,唇角一勾,大手一挥,抛给老鸨一锭十足的纹银,“这是定金,高兴了,我再给。”

      说罢大踏步地上了楼,把一脸堆笑的老鸨抛在了身后。

      清歌正在房中梳妆,尚未着外衫,门就吱呀一声开了。男人迈步进来,转身就把门关上,把满楼的喧闹都隔在了外面。应思北习惯性地四周环顾,见这屋里的摆设简单却大方雅致。心想若不说这是青楼,恐怕还会被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小姐的闺阁呢。三两梅花静开在一角的木桌上,淡蓝色的帐边垂着几撇流苏,墙上还挂着几幅不知哪一名家的字画。

      “清歌失礼了。”清歌的耳坠子才戴了一个,一见应思北进来,就索性搁下了另一个坠子,起身向他问安。

      “莫非这世上真没有不爱钱的姑娘?”应思北眼角微微下沉,眉目也轻落下来,不动声色地道,“我还以为清歌姑娘准备当一辈子清倌呢,看来我多虑了。”

      “小王爷说笑了。我生在青楼,连父母都不知道是何人,入这一行当是注定了的。有哪个姑娘能当得一辈子清倌呢?都不过是抬高身价,一时之计罢了。小王爷出身富贵之家,衣食无忧,又哪里懂我们没钱的苦处。早些当了红倌,多赚些银钱,将来还有从良养老的本钱,有什么不好。”清歌笑得自然,眼光却不住地打量应思北。当说到“没钱的苦处”时,应思北的鼻翼微微一吸,眉头也一皱。虽只是一瞬,却尽收清歌眼底。

      不等应思北开口,清歌忽然接起话来:“难不成王爷小时候也是穷苦之人?”

      应思北皱起眉来:“你怎么知道?”

      清歌上前两步,轻轻将手搭在应思北的腰间:“我阅人无数,自然知道。不过老天如此,出生在何处,是富贵之家还是贫苦之家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要我说,咱们能做的,就只有趁着今日良宵美景,能过开心日子就别愁眉苦脸。若是真要盼着找个十成十的清高贵妇,王爷又何必来这藏碧楼,不如寻个公主更合胃口。王爷,你说呢?”

      应思北大笑起来,道:“怪不得说清歌姑娘艳名远播,姿色不俗不说,一言一行竟然都如此勾人。”

      清歌忽然撤开应思北腰间的手,一个转身,顺势就跌落在了芙蓉帐下、大床之上:“那么,王爷上不上勾呢?”

      应思北大笑近前,猛地将床上的人儿压住:“美人之勾,甘心情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先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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