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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年茶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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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怎么看,乔伢儿都不过是个茶农家的娃娃。可伢儿自己觉得自己不简单——他知道不少事,比如,慕少爷人好。
咳,这可能不算什么本事——乔远的茶农都知道慕少爷是好人,十里八乡的姑娘们也知道慕少爷人很好。
哼!伢儿小嘴一撅——我知道的可多呢!我还知道,那些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脂粉丫头们没有一个配得上慕少爷的。慕少爷眉眼里尽是清新,茶仙儿似的,说话出的话都带着茶香味。
你问伢儿这些事都是打哪听来的,伢儿小脑袋一扬,一张巴掌大的脸上满是天经地义——就是知道啊,什么听不听的!
……小孩子家心思,不问了。
你看平时,年纪小小的伢儿脸上总是得意洋洋。村里人都知道,同辈儿的小孩子们就属伢儿最乖巧机灵,脸上总是泛着光,小大人似的。
但真正让伢儿得意的不是他那些个能耐,而是在伢儿那小小的心窍里藏着个秘密——
“伢儿,长大了做我家的账房先生可好?”
收茶时的一句话,连带着慕少爷掌心带着香味的体温,像颗茶树种子扎进了伢儿的心里,从此便生了根,发了芽。
“翠木直兮,青藤柔兮。依子之畔,毋相弃兮。君子和兮,伊人柔兮。执子之手,长相伴兮。”
茶楼里歌女的低吟浅唱,伢儿悄悄地记在心里。他不是特别明白唱词中流水般的期盼与惆怅,却隐约的确定,自己不是那相伴君子的“衣人”。
那,做账房先生可以在慕少爷身边吗——不是“衣人”,可以吗?
二
“入赘?!乔老爷当然乐意了!”婶子撇撇嘴,“戏子的孩子,他连个姓都不给,乔崇要接茶庄的生意,当然要把慕少爷往远里赶!”
乔崇是乔老爷正妻的儿子,人长得极俊,性子却尖刻挑剔,村里也有人家吃过他的苦头。那慕少爷却是乔老爷在戏班子留的种,娘亲去了才接来家里。族里人嫌丢脸,所以慕少爷到现在还是随的母姓。
“那人家对慕少爷的人才中意的很,家底又殷实,宅子还在金华,这一成亲,多合算的买卖!”
村里人无不讽刺这卖身一般的亲事。而当慕少爷要成亲的事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伢儿却已在那去往都城的船上了。
金华,离乔远有几百里吧?
真远。
好像前一天他还踌躇满志,甚至觉得天下没有什么他乔伢儿明白不了的事,第二天却有人告诉他——慕少爷要走了。
慕少爷走了——君子还是去找“衣人”了——那金华的小姐一定是个天仙一般的姑娘吧?
眼睛有点酸,脸上有点湿。
君子伊人。
君子身边的位置是伊人的,不是账房先生的——
伢儿失了几个魂魄,本来心里茁壮成长的树剧烈的摇撼着,仿佛要撕裂那小小的心肝。
我要走。伢儿呆呆的想。我要离开这里——这让伢儿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所以当二叔问伢儿要不要和他去都城见见世面的时候,伢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三
“呦!李老板!今天还是铁观音?”
“啊呀乔账房,还是老样子!”
当年的伢儿已不再幼小,我早已在那个心中的茶树被拔出的年月明白自己还有很多事不知道。比如是“伊人”|不是“衣人”。
比如,慕少爷逃了婚。
爹娘托人捎来的信中提到了慕少爷。他启程去金华那天就不见了。乔老爷噎得一口气没上来,因为一起消失的还有大儿子乔崇。
“可惜了那么好的孩子……伢儿,这城里也是男风盛行罢,你可别学了。”信纸上传来爹娘一声叹息。
崇少爷吗?
翠木直兮,青藤柔兮。依子之畔,毋相弃兮。
君子和兮,伊人柔兮。执子之手,长相伴兮。
长相伴,
长相伴……
四
几年后,经了几番周折,我做了这茶楼的账房,算是在城里落了身。记得当年老板问我的姓名时,我略微思索,道:“乔慕崇。”
“乔……木虫?”
“……慕崇。”
呵。
远处传来了歌女透着缕缕忧愁的曲调,似乎有什么随着悠悠的琴音脱落。那些少年时候带着茶香味儿的青涩往事,早已在岁月的流逝中,悄然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