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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别(1) ...

  •   “快来啊!呵呵……”一大片的夕阳光辉越过马背上的少年们身影,生生撒入我眼中。抬手挡了挡,待眼睛适应了这耀眼的光芒才张开些许指缝,看清前方奔驰的人影,伸手挠挠坐下小青骊,喝驾缓缓跟了上去。

      “巴尔汉,又要比吗?”唑吉世的声音遥遥传来。听到问话的少年调马回头,一脸得色。

      “当然!”巴尔汉中气十足地大喊,顺便问了下我,“达利图你呢?”

      “不了,”我歪歪扭扭地停下马,怒道:“又不是看不出来,这马还倔着呢。”

      “呵呵……”两兄弟一齐笑起来。老二巴尔汉先开口:“那就请你做这判决了。”说完神色欢快地驭马与阿兄在一个水平线。

      我恨恨地瞪他俩几眼,翻身下马,牵着这匹小马驹,走到他们中间。解下腰间的匕首,我看了看两人,皆是一脸的兴奋。将匕首随空一丢,匕首落地的一刹那,二人绝尘而去。

      我拍拍青骊驹,说道:“哼,你是才跟着主人我,今日就放过你。”

      约莫时候差不多了,我策马去给巴尔汉他们判输赢,西方的天空中半块夕阳和霞光,晕染了覆盖整片天空的大云朵,应着云朵背后些许露出的赤紫色天空,真是绮丽无比……自从额吉老爹准许我同巴尔汉他们在附离军队巡视完了后在金山南边玩,这样的景色日日看,却仍不知倦。尤其是还能在这样的景色中,策马奔驰金山脚下,叫人心中非一般的欢喜。

      摸摸□□青骊驹的鬓毛,不由想起前些天在牙帐发生的事。额吉老爹带我和巴尔汉兄弟去给首领土门爷爷贺寿,好巧不巧地又碰到了大逻便。大逻便是燕都伯伯的小儿子,不过大我一岁,却生的是彪悍无比,还有点小肚鸡肠……我不过是曾与他有点间隙,他就撺着要我在土门爷爷面前出丑。扔给我一把大弓,在宴席上大呼小叫要我表演拉满弓。

      可惜他算来算去,算漏了我达利图模样虽然是汉人的,力气却还是阿史那氏的,在宴席上大大折了他的面子。土门爷爷高兴,叫他赏我。他只好把自己新得的马给了我,我本来以为是他骑过的不肯要。后来知道是库头叔叔三年前打败铁勒部落时得的战马和突厥的马配种的下一代,总就三匹,就我这匹最俊,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体质粗糙结实,刚好适合个头还不够的我,这才欢天喜地地受了。

      良驹果然不是好训教的,额吉老爹说要多与马磨合,我只好骑它来看夕阳。

      慢悠悠地向前晃了点路程,我寻思他们一个来回也跑完了,再次看看天空,橙黄色已经找不到了,太阳的余晖柔亮了整个金山的弧度。

      耳边突然响起羊声,还有人的喊声、马蹄声,我回过头去,草原上是乱窜的羊群,仔细看看,白色中还有一黑点起起没没。

      不会吧……是巴尔汉。

      他努力驭马,可坐下的黑马不听话地在羊群中冲,唑吉世老远跟来,只在着急地大喊。而牧羊人早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

      嘿嘿……我心底暗笑,赛个马也能冲撞羊群,你小子也够行啊。

      我一拽缰绳将马掉头,青骊驹似是知晓我的心意,甚是配合。我心头一喜,低头说道:“小青骊,咱去救救那傻小子如何?”说完先自个大笑三声,喝驾向羊群跑去。

      我从羊群左侧斜插进去,青骊驹腿脚甚稳,没有踩到一只羊。右方的巴尔汉见着我,也学着我努力控制拽紧缰绳,不让马蹄子乱踢。青骊驹终于挨着他了,我向右拉缰绳,贴着巴尔汉的马将它慢慢推出羊群。

      唑吉世在羊群外帮忙赶羊,终于让巴尔汉安全出了羊圈。

      巴尔汉踉跄下马,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大口喘气,神色犹是惊魂未定。我也下马来,站在他面前,一个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巴尔汉冷眼瞧着我,难得地没跳将起来与我大喊。倒是唑吉世,看我笑够了,过来打圆场:“达利图你莫笑,巴尔汉可不是有意要冲了羊群的。”

      我看他那张脸黑的够可以,憋住笑坐下来,对唑吉世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跑在他后头,只看到他跑过这个山头要回转时,突然被一群白色的东西给围了,我凑近看才知道是羊群,羊群像是受惊了,跑的很疯,一路跑到这。”

      我点点头,从唑吉世不甚明了的话语中明白了个大概。可是……“奇怪,那牧羊人呢?”我问道。

      唑吉世一愣,看向巴尔汉,巴尔汉低头想了想,摇摇头:“我也没见着。”

      我站起来看了看跑的还不是很远的羊群,丢了这么一大群羊,多大的损失来着。

      “臭小子们!”一声暴吼平地乍起。

      我们一齐回头,天有些暗了,只看到一个包着头巾的大胡子汉子,骑着一匹骏马从方才羊群来的方向跑来。

      “哎呀,我的羊!”他望远处看了一眼,错过我们向羊群跑去。在经过我们时,我仔细瞅他的马,这好像是……

      “啪”的一声,一道皮鞭的光影横过,唑吉世抱头惨叫一声滚在地上。我愣了一愣,这才发现那大胡子竟是拿鞭抽我,唑吉世扑过来替我挨了一下。

      “唑吉世!”我慢巴尔汉一步,赶到他们面前看唑吉世的伤,额上一道一指宽的血痕。我怒从心起,简直欺人太甚!

      三人中就唑吉世带了马鞭,我从他腰袋里拿出,飞奔上青骊驹。

      恶汉听得马蹄声,回头看我,轻蔑一笑。我稳抄缰绳,怒目而视,趁恶汉的速度慢下来,我一个猛跃,与他不过五步距离。死命一拽缰绳,青骊驹仰头高啸,我脱离脚蹬,向前腾身,甩出手中的马鞭。恶汉显然没料到我的奇招,仓促间鞭子也向我甩来。我干脆扔开缰绳,拽住从他的脖子绕回来的马鞭,双手一绞,整个人向草地上滚去扯他下马。额上呼地风过,恶汉的皮鞭打空了。脑上,肩上全是疼痛,我手上不敢松劲,凭着膝盖立起身体,恶汉想要扯开我的马鞭,我眼疾手快地跳过去,胡乱缠住他的手,把他压在地上。

      成年人的力气不是我可以比的,我下死劲用膝盖踢他脑袋,马鞭绕住他脖子。眼看他就要顶开我,一股大力压住他要起来的身体,巴尔汉一拳擂在那人腹部,他蜷身痛苦□□。我这才松开手,手上已满是勒痕,左脚一软,我跌坐到地上,有什么流到了左眼,我随手一摸,满手的腥红。

      “达利图!”巴尔汉踢那人几脚,急步走来。

      “呵,不碍事……”我捂住头顶,方才滚下马时撞到石头了吧。

      “达利图!”“达利图!”身后一高一低两声传来。

      我闭着左眼回头,唑吉世捂着额头与一高个阔脸碧眼大汉走来。

      我一个兴奋,伸开双臂向他们跑去:“大伯!”

      大伯几步奔到我面前,一把扶起我的头,盯着我的伤口,眉头大皱:“怎么搞成这样?”

      巴尔汉指着地上的人:“这人冤枉我们冲走他的羊,不分青白随手就拿马鞭抽达利图,阿兄帮忙挡了一下。达利图气不过冲过去把他扯下马。”

      正说着,地上那人居然摇摇晃晃爬了起来。大伯一言不发,把我们拽到身后。那人摸着脖子恶狠狠地盯着我们:“该死的锻奴……”

      大伯一怔,我无声地看向唑吉世,他做了几个口型:“柔然。”

      我恍然大悟,我们部落一直在为柔然王庭锻造铁器,柔然人看不起突厥人,是以这声“锻奴”骂的当是我们。我偏头看不远处他的马,这人居然是柔然人,难怪骑着河曲马。但是,柔然人会跑到金山脚下放羊?

      大伯和我一个心思,他冷笑道:“柔然贵人怎么会来突厥内地放羊?”说着缓缓抽出了腰上的弯刀。

      因为柔然人不会来突厥的金山放羊,所以……这人死在这里柔然也不会知道。

      那人一愣,退后几步,突然就转身狂奔到自己马旁,翻身上马,一溜烟跑了。我悻悻地盯着那越来越小的河曲马,好想抢过来啊……

      “就这么让他跑掉吗?”巴尔汉不平。

      大伯望着那人逃跑的方向,低低叹了口气,却又笑起来:“他们得意不了多久了。”

      巴尔汉仰望着大伯,也跟着笑,低头来看我,脸色大变:“达利图——”

      不用他叫我也知道,左侧脸皮一片冰凉,还在流血。大伯一把抱起我:“巴尔汉,你带着达利图的马回来。”

      “是。”

      头有点昏,我仰头看着大伯的宽脸:“大伯,我这架打得还不错吧!”

      大伯嘴唇抖了抖,还是很不情愿地开了口:“可以。”

      我笑起来,他板着脸:“把自己伤成这样的架,以后还是别打了。”

      我撅着嘴:“下次注意总可以了吧!”

      他托我上他的马,然后自己翻身上搂住我,“臭小子。”他还是笑了。

      大伯带我找了个医师仔细包扎了伤口,两手缠着白布也就算了,可这头上包的,像极了在牙帐看到的远道而来的阿拉伯商贾。比起唑吉世头上包的要大上不少,把我脑后两侧的粗辫子包得垂到了胸前,巴尔汉嘲笑我像女孩儿,被我瞪了回去。唑吉世还好没出什么血,未伤到骨头,上了药便没多要紧,我心里才稍好受些。

      大伯送我们回额吉老爹的毡帐,我紧拽着他的衣袖不放。要知道,往日只要疯的野一些,身上脏了一点,额吉老爹的脸就冷得像燕都伯伯,这回这么大的伤,只怕要训上好久了。所以……一定要让大伯送我回去,有大伯在,我就可以……

      “达利图,今天这事别到处声张。”

      “啊?啊知道!”大伯突然说话,我吓了一跳,抬眼看他,他正好也看着我。

      “吁!”大伯停下马,毡帐就在前方。他把我抱下来,拍拍我的背:“脚没事呐?自己回去!大伯还有事要干。”说完重新上马掉头。

      “脚也有事……”我小声嘀咕。大伯回头:“跟你额吉阿耶好生说,他不会训你的。”说罢,扬鞭而去。

      巴尔汉兄弟也下马来,巴尔汉一脸幸灾乐祸,唑吉世拉我:“咱们一起去见父亲,怎么说达利图也是为帮我出气才负的伤,父亲要训你,我绝对帮你说话。”

      大毡帐的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我指给两兄弟看:“那是谁家的?”

      巴尔汉摇摇头:“不知道,草原上的人哪会用马车,大概是南方人的东西。”

      “难不成是上次的汉人商贾?”我高兴的几乎跳起来,“走走走,……唉慢着!”

      我转身看着他们两个:“还记得上个月阿耶说过的话么?”他们一致摇摇头,我赏巴尔汉一个爆栗,“这么重要的话你都不记得?!阿耶说,我的汉人爹爹家族那边要来人接我去东魏国,他还要阿娘帮我收拾东西呢!”

      巴尔汉揉揉头:“阿耶也只是说说,你看你呆在突厥长到现在,你汉人爹爹那边什么信儿都没有过,怎么可能这会就来了。”

      我不敢信:“我还是先别进去了,你们帮我问问再说,啊。”

      “外面是达利图吗?快进来。”帐内阿耶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这下就是逃也逃不掉了……

      我拉着巴尔汉他们钻进毡帐,抬头,额吉阿耶正一脸深沉地望着我。我浑身一哆嗦,赶紧把唑吉世扯到身前。唑吉世行了个礼,正要开口,额吉阿耶忽地朝我招手:“达利图,站过来。”

      我苦着一张脸,慢慢向前挨。巴尔汉几步抢先蹿到我前面,昂头说道:“阿耶,达利图这次受伤是有原因的,不是胡闹……”

      “受伤了?”额吉阿耶转头仔细地瞅我,巴尔汉被他这么一茬,不由愣在那。怕是谁都没有想到,额吉阿耶压根没发现我受伤了。

      我大感委屈,从没被阿耶这么忽视过。我朝额吉阿耶哼了一声,偏过头。

      亭亭少年执扇而坐,撞入我的眼中。约莫十五六岁模样,却带着分老成。细长的眼眶,如墨一般柔和的眸子镶嵌在其中,淡淡高挑的眉,白暂的脸庞,和明显抿着一丝笑意的唇角。他眯了眯眼,冲我笑露了齿。我立马回他一笑,感觉亲切的不得了。

      巴尔汉和唑吉世显然也发现了这个少年,巴尔汉问:“阿耶,这位是?”

      少年右手中的折扇轻轻拍在左手心,声音如清竹脆响:“在下郑磐,乃是郑彬胞弟,家中排行第三。今日远道而来,为寻回家兄遗腹子,冒昧登门打扰,还请各位小兄弟见谅。”

      郑彬……小时候额吉阿耶就说过,我阿父姓郑,单名一个彬字,字子恒。教习汉语的颉利发讲过,遗腹子是指阿父死后才出生的孩子,这不就是在说我么。

      坏了,真是来接我的。再抬眼望去,郑磐那张甚是漂亮的脸也变得不好看起来,不禁眉头大皱,额顶的伤口也跟着一阵撕拉的疼痛,我捂住伤口蹲坐在羊皮地毯上。额吉阿耶叹了口气,掉头与巴尔汉兄弟讲话。

      头顶盖下一片阴影,抬眼只见纤尘不染的白。郑磐蹲在我面前,轻轻拿开我的手,审视我被包着的伤口。他的手凉凉的,不同于草原上人粗糙的手心。我几乎忘了疼痛,偷偷瞅他专注的神情,吸一口气,他身上好香啊!

      大概是我的呼吸声太过明显,郑磐表情不由有些尴尬,我扑哧一声笑出来。

      “郑郎君。”额吉阿耶突然出声。

      我回头一看,巴尔汉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再看额吉阿耶,果然是一脸严肃,这种时候,他多半会讲起我阿父的事。父母的旧事在王庭是极其隐晦的存在,如果不是极特别的情况,我一般不会出现在土门爷爷的面前。

      郑磐重新上座,我则干脆地坐在地毯上。额吉阿耶缓缓开口:“达利图,这次郑郎君来接你回东魏国荥阳郑家,你……”

      “我不去!”我摆摆手。

      额吉阿耶一怔,我继续说道:“我和大伯说过了,我将来要做突厥大叶护,才不离开突厥呢!”

      “达利图!”

      “哼!”我毫不畏惧瞪回去。

      “你忘了,你……是女郎啊!”

      “我当然……知道啊。”我气焰一顿,声音小了下去,极不情愿地闭了嘴。

      傍晚的凉风吹起了帐帘,背部一阵凉意。额吉阿耶叹了口气:“你家家生前一直心心念念要跟着你阿父去魏国,去他的家乡看看,死后和他葬在一块。你阿父郑家嫡子,必然是要葬回祖坟的,郑家认可你家家这个媳妇,让她也入郑家的祖坟,是你家家最大的心愿。你身为她的女儿,当真不肯替她完成遗愿么?”

      我呆呆愣在原地,好半会儿才咀嚼出额吉阿耶话语的含义。

      我撑起身子,看了阿耶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出了毡子。

      天空是比之前更深的绯色,还未完全地暗下来,风却愈发冷起来。我在马厩外的栅栏上拿过一件皮袄披在身上。马厩里有人探出头来:“达利图!”

      我回头看去,巴尔汉手里抓着几颗草靠着栅栏。我诧异道:“你怎么在这?”

      巴尔汉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才你和那汉人说话,阿耶就问起我和阿兄的汉文功课,我答不上来,被罚来喂马了。”

      “哦。”我捂紧袄子,冲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去。

      “哎!……”听得巴尔汉想说什么,却似乎又忍住了。

      我没有回头,伸手摸摸脸皮,脸色真的很差吧。

      许是太久未走过的缘故,我竟找了好一会才找到那棵长在小河谷边的松树。我盯着树旁一块没长草的地呆了一会,拿着从自己毡子里带来的铁铲,开始挖起来。不一会儿,两个陶瓮并一个铁夹露出来。我放下铁铲,在挖出的坑边上抱腿坐着。

      陶瓮中光滑的外观也华丽些的是阿父的,据说,阿父是在听说家家怀了我后,为了赶来看家家,翻越阴山途中与柔然人发生冲突,负伤后又得了重病,坚持不住来见家家最后一面。家家顶住王庭的重重压力满心欢喜生下我,却得来了阿父的噩耗,和眼前这只陶瓮。她坚持哺育了我一年后,偷偷给自己烧了个相似的陶瓮,殉了情。

      我拿起铁夹,熟练地扣开暗盖,里面浓绿的石头和泛黄的纸柬依旧静静地躺在那,见证着这对痴情人生死相随的真情,也见证着我一个人的寂寞。

      家家名阿伊娜,是土门爷爷子辈中尤负美名的公主。据说当年被柔然马贼掳走的家家,被第一次来到草原的阿父救下。家家因为险些遭受欺辱害怕得大哭不止,阿父没办法,只好在随身带的货物中掏出一个哄哄家家,结果随便给家家的便是从梁国高价收来的石绿。就这么一颗,本来是要送给什么重要人物的。家家得了十分欢喜,这才停住了眼泪。后来,两人日久生情,待到阿父把家家送回金山脚下,已经定下了终身的誓言。

      阿父身份显赫,家族里有人在魏国官至左光禄大夫,土门爷爷一时也没拒绝阿父的求亲。阿父在草原上逗留了一年,次年返回魏国家乡准备迎娶家家的事宜,不想有事耽误了,大半年后才往突厥赶来。就是太急,翻越从未走过的阴山,才横遭惨祸。
      而突厥这边,土门爷爷自阿父走后,想讨好柔然,一度想要背约把家家献给柔然郁久闾氏,家家抵死不从,大伯怜惜家家,也替她说了不少好话,直到知道我的存在,土门爷爷才放下这个念头。

      家家与额吉阿耶为了保护我,从我生下那刻就谎称我是男孩,才让我安稳过了这么多年。

      额吉阿耶本是大伯的手下,很早被送给家家做了侍卫。当年遭遇柔然马贼,额吉阿耶折了一条胳膊并一条腿,被阿父一起救回突厥。这些年,他待我比亲生的巴尔汉他们更好,送我回魏国,他当是比我还不舍。可是,他搬出家家的遗愿来压我,只怕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境地了。

      我叹口气,双手托住家家的那只陶瓮,将它提了上来。目光所及,淡蓝宽袖下一双白玉的手托起了另一只陶瓮。

      我呆呆地抬头,郑磐刚好也从陶瓮上移开视线看我。他走过来与我并排坐下。我颇有些不好意思,在突厥六月出头已算夏日,我内里短褐,外罩皮袄,浑身灰扑扑的,在哪坐下都没事。可他这淡蓝的长袍,待到起身,泥巴印子该多明显。我心知他多半是为劝我而来,却不知,我早就决定了与他同去。

      正想着,他拿出了铁夹里的石绿问我:“这就是我阿兄送给阿嫂的定情物?”

      我磨蹭了半天,艰难地把明明还是个少年模样的他口中的阿兄阿嫂和我臆想中的父母重合。不由撇撇嘴:“是的啊,还有那个纸柬,是阿父离开突厥后,半路上又派人送来的。只是家家汉文不好,一直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放下石绿,拿起纸柬展开,未待他看起,我便低低地念起来:

      “吾妻夕照:

      夕日如炬,念情不禁,

      牵牛织女,灼灼星银。

      喜亲吾心,喜忆汝音,

      思同柬与,纯存至今。”

      郑磐低低地出声:“夕照……”我解释道:“额吉阿耶说,他们相识于夕阳西下,于是阿父给家家取了个汉名叫夕照。”

      他点点头,将纸柬折好放下,伸手入怀里:“阿兄一出手就是石绿,我自然不会差了他去。”他放入我手中,“拿着!”

      我低头看去,一块浓墨深红的形状圆润的玉石穿着一圈红线躺在我手中。我举到眼前细看,椭球体的玉石里面有着很明显的素白带细丝状纹,线条柔和美好。玉石握在手心,冰凉凉的。

      我抬眼望他,大概是看出我的喜欢,他笑意晏晏:“这是琼玉。”

      我摇摇头,不知道有多贵重,但有确实喜欢,便把这琼玉挂在脖子上。想起该告诉他了,我握住他的手:“我同你去东魏国。”

      话音未落,才反应过来不对,仿佛是被他一个琼玉给收买了去。我急忙摆手:“别误会啊!我一开始就打算同你去了,额吉阿耶都说了是家家的遗愿……”

      温柔的触感从头顶的绷带传来,他轻抚我的头,我张着嘴,下面的话没法吐出来。因为他,敛眉轻声对我说:“苦了你了。”

      他仰头续道:“这样吧!若是我再走往突厥经商,你便与我一起。”

      这……我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还有这等好事。

      “说话……算话?”

      “当然。”

      我们俩对看一阵,一齐笑出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该回去了。”我心情大好。

      “好。”他抱着手中的陶瓮起身,外衫下摆黑乎乎的,他不得不一只手脱下搭在臂上。我哧哧直笑,也跟着起身,随手往屁股上拍几拍,抱起家家的那只和铁夹。

      他不以为意地挑挑眉,朝我伸出手。我牵住他的手,笑道:“三叔父~?”

      他反应甚快,马上“诶”了一声。我却不乐意被个少年占便宜,拼命拽他的手:“叫三叔父太老了,我就叫你郑磐。”

      他低头看我:“不能这样叫的,你若是想如朋友般唤我,那就唤我的字吧。”

      字?颉利发讲过,汉人男子举行成人冠礼时取字,我问:“那你的字是什么?”

      “朝墨,丹凤朝阳的朝,舞文弄墨的墨。”他看向远处灯火,夜幕下黑眸灼灼,笔挺的鼻梁绕下一弯柔和的弧度,这是我的亲人,突厥以外的亲人。

      离开突厥的将来,现在也隐隐开始有丝期待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离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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