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声三许》SEKRET

2、他•季彦

　　“莫斐——”听见堂前门子来报，我便隐约有了猜想，三两步赶上前来，果是他！
　　“阿彦”他转过身来，微笑道，“斐今不请自来你莫将我赶出去啊。”
　　“哪能啊！”我欣喜地执起他的手，不觉眼眶湿润，自崇平十三年一别，与昔日好友竟已有七载未见了。
　　我将他细细打量，昔日轻狂的气息早已尽数散去，若昔日的他似那出鞘的利剑，现在的他便更似那隐忍的修竹——想来他这些年混于官场，必是吃了不少苦，“瘦了…..”我踌躇半响，终仍哽咽的吐出了这么二字，然他不甚在意，颔首笑道：
　　“外头自不比家里，身子有些清减也属正常。”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这才想起来让婢女准备酒饭，为他接风洗尘。

　　宾主坐定。
　　我忙着为他布菜，“也不知你这些年在外面口味变了不曾，却只是准备了你以前爱吃的。”
　　他望着碗里越堆越高的吃食，微微苦笑“阿彦！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我微赧，停住夹菜的手“一时忘情。”
　　“无妨，”莫斐似乎有些闪神，“只不知你竟然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我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和你作伴这么多年，这些小事总还是记得住的。”
　　“小事？”莫斐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道“便因小事都记得才足见你对我之用心，不像….”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莫斐忙止住话头，笑道“不说这个，吃菜，吃菜。”莫斐打着哈哈开始动筷，我却没了心情，刚才开始隐隐盘踞在我心间的疑问渐渐扩散，欲言又止。
　　觉察到我的不对劲，他投箸皱眉道“阿彦，你有何话便说，用不着吞吞吐吐。”
　　我直视他的眼眸，“莫斐，你究竟，因何故返乡？”
　　“呵，”他摇了摇头，笑道，“我还道你能忍到哪时呢，终是问了。”顿了顿，他道，“此次来，我便不回去了。”
　　避重就轻的回答让我的不安渐大，间道“为何？”
　　他往嘴里送了一片冬笋，闭眼嚼了一会才道？“无它，我辞官了。”
　　轻描淡写的一语却让我几不曾跳起来，“为何？你不到而立已官拜三品，前程锦绣——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吗？”
　　他似是被我激烈地语气惊倒，竟是怔了，半响，突突的笑道，“阿彦，远非你想得这般严重，我只是倦了而已。”
　　经此一彼，我也微微静了下来，道“你莫要骗我，我最是了解你，不过，若非出了什么事，你不会这般无声无息地便会来。”
　　他侧首望着窗外的风景，语气平淡“恩，只因被人说成佞幸，有些气不过，便回来了。”
　　“佞幸？呵…..”我想我今日的惊吓实在是过头了，竟至于几乎无语，“是那帮老臣吧，我也曾闻圣上好龙阳，竟不想那些家伙竟想到你头上….”突地，心头雪亮，“他们这是….排除异己？！”
　　莫斐低头把玩腰间的玉佩，语气微讽，“呵，不愧是你，一猜便中。不过，他们倒也不算完全冤枉我，那老匹…皇帝却也没少对我明示暗示的表态。我恼了，索性便一走了之，落得干净。”
　　“莫斐….”我已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古来朋党之争便是如此的残酷，。莫不要说还要加莫斐一副好皮囊和一个好色的皇帝！
　　莫斐摆了摆手，“我们七年未见却尽谈些扫兴的事又是何苦？倒聊些高兴的事——听说弟妹有孕了，可是真事？
　　我笑道，“是，已经四个月了，大夫说，看着像是双生子的脉象。”
　　莫斐笑道“倒是要恭喜了，可怜我这个孤家寡人，连个妻室都没有，到时候满月酒少不了叫上我啊。”
　　我亦笑，“自然。倒是你，也该是成家的时候了。”
　　莫斐挑眉道“再说罢。也不知哪个姑娘看得上我这个落魄汉。”
　　“古有霍去病先立业后成家，你也要学他不成？”我笑问他“至于姑娘，莱州谁不知唐莫斐‘美’名，知你回来，只怕说媒的踏破你家门槛。”
　　“哪能啊，”莫斐失笑，“自不敢和霍将军相比。不过，大约也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如今怕是不能了吧。”
　　我呼吸微滞，果然，虽故作洒脱，他终是心系社稷的。
　　“哼，”又听他说，“若让我掌一州牧，我必能在三年内使其富强。如今这天下，早如后汉，只差一个契机便可分逐了。”
　　我沉下脸，“莫斐，禁声！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让人听去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莫斐冷言,“是有如何？与其这么庸庸碌碌地活着——阿彦，同窗十年，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你绝非甘于委居一方之人，你不入仕，难道非因你早便觉出这天下不出十年，不，只要五年，必乱！”
　　我无语。
　　莫斐又道“阿彦，你看看这天下，即使你闭门不出，只莱州这一方土地，你难道没有察觉，这几年愈发沉重的赋税，没有察觉愈发众多的难民？”
　　我苦笑，我懂，我都懂。没有人比作为商人的我更清楚近年来的赋税的变化了，亦没有人比身为莱州百姓的我更能看到随处可见的难民。可我能如何呢？反吗？我要顾及我的同族，我的发妻。兼济天下吗？我虽也是富甲一方，可也仅是一个商人。
　　我，只能独善其身。
　　莫斐似是已泻了火，不再言语，只默默的饮酒。

　　窗外一声惊雷。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