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传说》相泽樱

1、你是我的传说

　　很久很久以后，或许某本史书上会这样记载：“唐太宗李世民之十七女高阳，生于贞观元年，天生丽质，太宗宠极，其恃宠而娇，飞扬跋扈，有违风化，太宗甚为忧虑，却无加惩戒。后太宗没，被长孙无忌构，赐白绫于唐丞相房玄龄之府，实年二十有四。”
　　不用过多久，或许长安的市上就会流传着这样的书册：“十七公主高阳身为房家的儿媳，却与一和尚私通，事发后又不知悔改，有失我大唐的威仪，皇上却不严加惩戒，实乃大唐之衰迹也。”
　　很久很久以后，或许我会明白了什么叫做“人言可畏”，但是否这一切，都来得太迟。
　　不用过多久，我便将踏上去安州的路途，或许我会在路上遭到伏击，或许我会没钱买任何东西，吃穿成忧，或许我会客死他乡，前路茫茫，生死未卜。
　　我现在终于明了大哥承乾的心情，去黔州前，他的心如死灰，他的无可奈何。
　　只是没有他的懊恼与愧疚。
　　面对这一切，我已经无暇后悔，大唐的十七公主究竟会承担多少骂名，我已经不愿去计较。那时，我也许早已成了一抔黄土，在骊山的山坳里，在草庵前，风一吹，黄沙阵阵，然后，随风远去。
　　我今年二十四岁了，就是辨机当年在骊山搭草庵，过苦行的年纪。在那一年我做了全天下人都不敢做的事情，我用我自己报答他，用大唐十七公主的身体来报答他对我母亲和我的恩情。那一年，我十七岁。我知道其实他并不需要我的报答，我知道其实是我想为我自己做点什么，为我们的爱情做点什么。我知道这将会意味着什么，我知道这把火会烧死辨机甚至我自己，但我这样做了，或许我会在世上留下骂名，或许我即将受到惩罚，但是我真的无怨无悔。
　　辨机，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吗，我知道你会在的，我知道你会在那里等我的，我知道的。你是我的，一直是，永远是。
　　你是我心中最深的秘密，这些你都知道的吧。我们都是玄武门的种子，罪恶的种子注定要在那里生根发芽。我们选择不同的方式想要解脱，逃离这无边的苦海，你选择苦行，而我，选择高高昂起我的头，拒绝伤害和鄙视，也将关怀和爱赶的无影无踪。殊途同归，不是吗？
　　在你离开我的那一天，我拿着一把匕首坐在窗前。呆呆的，静听午时行刑的钟声响起。先前的一切愤怒悲伤抑或震惊此时都已经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一个丈夫即将离开自己的女人心里所拥有的一切，彷徨、无助、独守空房的寂寥，还有想要和他同去的冲动。在钟声响起的时候，我终于向命运低下了我原本以为高傲的头。我原以为大唐的十七公主是无所不能的，无所不能，连父皇都要让我三分的高阳公主竟然保护不了自己最心爱的男人。他不是小时候我玩耍的玩偶，他不是吐蕃使者送来的玉枕，如果这些从我身边离开，我眼睛动都不会动一下，可那是辨机啊，我的佛啊，我原本以为，我是可以战胜命运的，可以的，可现在，现在我却眼睁睁的听着那钟声把你带走，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怎么会这样？天哪，怎么会这样？！
　　我生在那个虚伪的皇宫，我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烧的干干净净，再也没有血腥的残杀，再也没有堆砌的繁华，只是，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都是只有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别人只是在台下欣赏，顶礼膜拜抑或嗤之以鼻，但戏终究只是戏，他们看过了，听过了，笑过了，哭过了，时间到了。他们依然要回到自己的舞台，或许会记得我的故事，或许就是那样的随风远去，没人记得。我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太史官们，他们又从何而知？！他们又会以何面目来还我的公道，抑或已没有任何公道可言。
　　你从来不说你爱我，从来不说，我知道你把最深的感情藏在心底，你只想把你的奇迹献给佛陀，可是我呢，你要把我怎么办？继续留在房家过那种无味的生活，还是离开长安，做一个像孚由那样的平常女子，只是我愿意却不能够，只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迟，太迟！
　　拿着那把匕首，寒光凛凛，恍惚间，我看到我们小时候的样子。我六岁的时候，你天不怕地不怕，就连那么高傲的十七公主。你异常平静的对我说公主做一次施主吧，就为了那一句话你在我心中已经扎了根，你知道吗？我为了找你，遍寻大唐，大唐的庙宇成千上万，你在哪个庙里烧香我从何而知，却唯独没有想到你一直在净土寺，大唐的皇家寺院。
　　灯火阑珊。
　　我知道我们才是同类同根，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你离开净土寺躲进这大山，又跟随我三哥去辽东为将士们说法超度，去玉门关等候你师父，甚至担任译经大德翻译经书闭门不出，房遗直说是我害了你，是因为我才将一个原本可以成佛的人活生生的毁掉，可是，我知道，只有我知道，你那冰山般冷酷的面容下有着怎样火热的灵魂，你不是神，不是佛，你是人啊辩机，活生生的人，血肉之躯啊。
　　因为你，我信了佛，那天，我在佛龛前坐了一整夜，祈祷，没来由的心慌。第二天，我就发狂似的寻你，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现在我还记得，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你的眼睛，那双受伤的小兽似的眼睛，那双随时要流泪的眼睛，我的心疼，生生的疼。
　　但当我在骊山山顶找到快要冻僵的你的时候，我只想给你温暖，用我的一切来温暖你，就像平常人家的女子，丈夫历劫归来，只想他平安，真的，平平安安的就好。当你的口中喃喃自语的说着“佛阿，请惩罚我，饶恕她吧”的时候，我只想吻你，让我的身体来温暖你，就像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子，对什么事情都无能为力，唯独只能通过自己特有的方式表达对自己的丈夫的爱。
　　在那一刻，我真的想对佛下跪，虔诚的祈祷，我感谢上苍，他没有让我的辨机离开我，至少，在那一刻，你真的得到了新的生命，我替你高兴，替我的丈夫高兴。但是，我看见了你的眼泪，你不说话，却从你的眼角，流下了清泪。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别人都怕看我的眼睛，说我的眼睛里充满着询问，一遍一遍的问着我是谁，让人不忍，可是我却怕看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能看到我的心里去。别人说那是睿智的化身，但我知道那不是，那只不过是一双有很多故事的男子的眼睛，经历了太多的残忍和杀戮，却依然成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你的人格近乎完美，你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对人生的询问，用你那已然纯净的眼睛。
　　你的眼睛，太深太深。
　　我们的最后一面，我终于听到你说出你爱我，我知道你一直都爱我，我知道你想牺牲自己来成全我和我们的儿子的生命，但是这样的牺牲还不如杀了我，我和你一起死。我知道是我送你的玉枕惹来的祸患，对不起，那是当年文成公主走的时候，送给我，让我送给我未来的驸马，我一直藏着，我送给你，就代表你才是我高阳的驸马，我就想着即使你想要把你的余生献给佛陀，当你睡的时候，枕着他，就会想起我们母子，这样就够了。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知道你不愿任何人，甚至会以为那是佛陀对你迟来六年的惩罚，你会坦然接受，可我做不到，我知道那是人祸，不是天灾啊。我知道在那一刻你不敢面对我，所以你背过身去，我知道你在哭，在你即将离我而去的时候你还是不让我陪你一起，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说生往异灭，这是天地万物生存亘古不变的定律。你爱万物，你爱创造了万物的自然，你也爱我。可是，我真的想和你一起，和你一起哭，我太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我不想你一个人承受一切，让我陪你吧辨机，让我们一起承担。
　　你说我为你留下了根，让你如同有了来世，你献出生命，已得到新的生命。
　　你说你已参透生命的全部玄机，因此你渴望死亡，因为那是生命的最后一个奥秘。
　　那么，我呢？
　　我们的儿子也六岁了，一转眼，他都那么大了，你告诉过我那天的玄武门，你也是六岁，也是没有了父亲。我曾经质问过父皇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叹息六道轮回因果报应，却不想真正改变，只要他金口玉言，你就不会死。他是大唐的皇帝，真正的无所不能，却也不能为所欲为，只因什么人言可畏。
　　或许你已经参透生死，不惧怕死亡，可我怕啊辨机，我怕。我怕你会离开我，永远的离开我，再也不会回来，我怕你会不要我，我怕你会不爱我，我怕我们不能够在一起。我想我们永远在一起，即使在活着的时候一天当一年，即使在死的时候能够葬在一起。我和你不一样，我不相信有来世，即使有来世，如果我忘了你，或是你忘了我，或许我们都忘了而彼此擦肩而过，那该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你啊辨机，不能。
　　我的出生是个错误，长大是个错误，认识你也是个错误。可我依然感谢上苍，让这个错误变得美丽，美丽得就像骊山上高高升起的太阳，那么夺目，那么光彩照人。一旦错误变得美丽，那么置身其中的人，一定是痛并快乐着，一定是凤凰涅盘，浴火中的华美重生。
　　我之所以变成公主，你之所以变成和尚，是因着同一件事。我们有着相通的心，不用说话，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我们的爱情经过鲜血的洗礼，一定坚不可摧，一定。
　　辨机，别忘了我，别忘了骊山，别忘了骊山的太阳，那里的呼啸和狼嚎，还有草庵。我们的一切，都像极了一个传说。
　　你是我的传说，辨机，你是我的传说。
　　我爱你，我的佛。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我想留的你想忘掉
　　曾经幸福的痛苦的该你的该我的到此一笔勾销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不痛的人不受煎熬
　　原来牵着手走的路只有我一个人相信天荒地老
　　——《一个人的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