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卫 击鼓》瑾君

19、冬至（上）

　　三个皇子刘闳分别被封为齐王、燕王和广陵王，卫青的眉头也舒展下来。时光飞逝，转眼又到了冬至。葡萄已经摘完，卫青学着张骞教过的方法，给葡萄藤压茎。这是一项很细致却又无聊的活计，一根根地仔细挑选葡萄藤，用石灰水洗过了埋在地里，土壤还要细细松过。卫青做得极其耐心，只有今年的压茎做好了，来年的葡萄才会接好。

　　霍去病陪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之极，虽然很乐意帮舅舅做事，可这事儿实在不符合他大少爷的性子。倒是小霍光乐颠颠地忙前忙后，小脸沾上泥巴也不在乎。

　　正无聊间，却见他的亲兵来报：“将军，陛下请您到上林苑狩猎。”

　　霍去病不想丢下舅舅，卫青却对他说：“去病去散散心吧，我这里确实够气闷的。”

　　霍去病许久没去打猎，也觉得手心发痒。回身吩咐霍光：“光儿听舅舅话，哥哥去去就来。”

　　霍光乖巧地答应，倒是一旁的平阳忍不住笑：“去病能有光儿一半的听话就好，还用得着吩咐光儿。”

　　霍去病不要好意思地笑笑，回自己府上拿用具。走之前不忘跟卫青打招呼：“舅舅慢慢做，看明年能不能酿酒！”

　　初冬的天气还不像三九那样寒冷，淡淡的太阳多少给了人一些温暖；树上的叶子半是枯黄半是跌落，往日里叽叽喳喳的麻雀如今有些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半枯黄的树枝上。霍去病惧热，倒是最喜欢这样清冷的天气。转眼想起舅舅的寒疾，幸好陛下没叫他出来……

　　上林苑里的刘彻一身戎装，身边已经聚了一帮整装待发的年轻将士。但是看到霍去病的到来，刘彻仍然一幅欣喜的表情：“去病来了？这几天朝中无事，好好陪朕耍两天！”

　　霍去病上前见礼，不待刘彻回答便自行平身。却不料一侧目，浑身的血顿时涌上头顶：李敢！

　　李家人个个善射，所以这次刘彻自然也叫他前来陪同。李敢早就看到了霍去病，心里暗暗叫苦，又不能表示出来，只好低着头不与他目光对视。

　　众人开始搜寻猎物。刘彻把霍去病叫到身边，拐弯抹角地问他卫青的近况。霍去病的回答得漫不经心，气得刘彻直想抽他嘴巴，但素知这小子的脾气早被自己和卫青惯得无法无天，也就无可奈何了。

　　有人发现前方的鹿群，刘彻下令追击，一时间呼喝连天，众人皆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焉有不兴奋之理。驰骋在树林间、听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快感使得刘彻几乎回到了少年，不由得想起当年和卫青一起日日狩猎、夜夜不归的时光，一时微笑一时叹息。无意中一转脸，才发现身后的霍去病不见了。

　　霍去病悄悄跟在李敢身后，觑着周围无人便喊住了他。

　　李敢自知逃不过这一劫，只能停住。当日他听信人言说漠北之战中卫青故意派遣父亲走迂回遥远的右路，又看大将军府日渐冷清、卫青越来越不招皇上待见，所以一时起意前去行凶。没想到骠骑将军对此竟这么大的反应，此时想起不禁后悔。

　　“关内侯，拿出你的箭来给我看看，有倒钩的那种！”霍去病冷着脸说。

　　李敢只能硬着头皮说：“将军，那日之事实有误会……”

　　“混账！什么误会让你去刺杀大将军？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李敢到底也是火爆性子，被他一呛也不依不饶地反问：“李某听说漠北之战中大将军故意派遣家父行走右路，可有此事！”

　　“原来是这个！”霍去病的嘴角挤出一丝讥讽的微笑，“你是说我舅舅亏待了你父亲？！”

　　李敢惧怕霍去病的笑胜过他的怒气，当日审问匈奴密探时的情形浮上心头，不禁心里有些发毛。

　　霍去病继续微笑：“你父亲苦苦哀求皇上要求当前将军，皇上碍不过情面勉强答应，可后来又给我舅舅一份密诏说不能让他当前锋，你知道么？”口没遮拦地就把刘彻给出卖了，反正他对刘彻这一出戏早就恼火得够呛。

　　“你胡说！”李敢变了脸色。

　　“我胡说？哼！知道皇上为什么不让你父亲当前锋吗？你父亲三次出击匈奴就有两次全军覆没，还有个杀降卒的恶名，为人为将如此，谁会放心他！”霍去病嘴角的讥讽渐渐变成不屑，“结果怎么样，派他去包抄居然能迷路两天，要不是我舅舅找到他，只怕来不及抹脖子就困死在沙漠里了！你李敢随我一路直达瀚海，大军可曾迷路？你父亲走那么点道儿就迷路，三岁娃娃不成！”

　　李敢的脸色变得煞白，隐约觉得霍去病的话有道理，但是他一直不肯面对，那毕竟是他从小崇拜到大的父亲，英勇无比的飞将军啊……

　　霍去病不再跟他废话，直接拿出箭来拉在弓弦上对准李敢：“如今你父亲已经入土，我舅舅有伤在身，我们做晚辈的就替长辈了结了罢！拿箭来，对准我！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将军！”李敢惶急地大喊，声音已带了些哀求的意味。

　　霍去病不为所动：“快点！让我也见识一下李家箭法的厉害！一！二！……”

　　李敢无奈只好也拿箭对准霍去病，但手心发软，三声数过之后，箭擦着霍去病的胸甲掠过。而他自己，却正中咽喉，栽倒在地。

　　霍去病冷笑一声，拔下箭来就去找刘彻请罪。此时刘彻已略感疲倦，正躺在马鞍上闭目小憩。霍去病跪在他面前，双手举着带血的箭矢：“陛下，臣刚刚杀了一个人。”

　　“嗯？！”刘彻登时惊醒，“谁？！”

　　“李敢。”霍去病平静的语气仿佛说的是一头麋鹿。

　　“什么？你……”刘彻来不及说话，就见一个随扈牵着一匹马过来，马上横放着李敢的尸身。

　　短短一刻，刘彻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了好几次。最后他缓慢而用力地折断霍去病手中的箭矢，几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可惜啊……堂堂名门之后，没战死在沙场，却让一只鹿……给挑死了！”

　　随扈早已是噤若寒蝉，听了此言连忙附和：“是是，可惜了。”

　　等随扈带着李敢的尸身走了之后，刘彻满腔的怒火才发泄出来，话也不说抬腿就给了霍去病一脚。霍去病猝不及防，被踢倒在地上，却立即自行坐起，嘴唇紧闭，一脸的倔强。

　　刘彻又是一脚，边踢边骂：“浑小子！李敢可是李广的儿子，是你的下属！为什么要杀他！说！他怎么得罪你了！”看霍去病一脸不肯认错的表情更加来气，干脆连拳头也用上了：“不争气的小子！枉费我多年苦心想把你培养成仲卿的接班人，你如此心胸狭隘不成器！朕的教导，你舅舅的教导，都教到狗脑子里去了不成！”

　　霍去病本来闷声不响地任他踢打，可听到最后一句却忍不住大声叫喊：“我本来没想杀他的可他伤了我舅舅舅舅不跟他计较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我管他是谁的儿子谁让他伤害我舅舅陛下你要责罚悉听尊便可李敢非死不可——”

　　“什么？！”刘彻从他嘈杂的嚷嚷中只听得“舅舅”“伤害”几个字，正欲问个明白，却不料霍去病竟已昏晕在地，不由得心里着了慌：“去病？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