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JM的情书》迟延

2、Assassin（上）

　　刘遇是知道江云轩的。
　　甚至早在半年前刚一进校的军训期间，就听过他和他的些许广为人知的故事：他优异得近乎传神的成绩、他的好相貌和他感情稳定的漂亮女友。
　　班会上老师把他竖成榜样，夸他谦虚、懂礼、做事认真，成绩优秀不说，未卸任主席之时也能同时兼顾学生会工作，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实在难得。
　　女生爱慕他的俊朗，专一，绅士风范。
　　男生愿意结交他，因为他将义气，大方，易相处。
　　刘遇坐在教室里听班主任滔滔不绝的夸赞，眼睛盯住窗外茫茫夜色中纷纷扬扬降落的雪花。
　　No Such Thing的音调在脑子里循环不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那晚相隔遥远，不知怎的，刘遇就是感到江云轩演唱的神色中带着骄傲，甚至，轻蔑。
　　而这歌词……亦非什么乖学生的宣言。
　　他小心拿出抽屉里的一张纸，上面满满当当的英文，陌生词汇上还细细标注了中文词义和读音。他重新来回看了两遍，迷惑不消反增，一层又一层渐渐在心里堆积。
　　思绪渐渐回笼，恍然感觉到一只手在推自己的肩，回头一看，就见张旭然背着书包带笑凑过来看他桌上的纸：“又是这个！走走走，下自习了。”
　　刘遇忙收好信纸，神情带着几分不自然，说：“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再做几道题……”
　　“喂……不用这么用功吧！”张旭然翻个白眼，满脸嫌弃地看他。
　　刘遇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今天作业太多，而班主任又占了一节课的时间来絮絮叨叨。
　　因此等刘遇集中全部精神完成作业，再复习了今天的课程和预习明天的内容，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刘遇一边腹诽班主任的啰啰嗦嗦，一边焦急地看手表，匆匆步出教学大楼的时候，已是十点半。
　　远远超过了平常的时间，如果不在十一点之前赶到宿舍，那么不仅会被扣分，今夜还要露宿操场了。
　　刘遇在心里叹了口气，选择抄小路快步走，认命似地拐到一片小树林口。
　　这片林子人迹罕至，换做平时，就算是青天白日，刘遇也是打死都不愿意在这么一个幽闭阴冷，野猫成群，时不时还有流里流气的小青年出没的地方走动的。更何况，还有着许许多多围绕这片阴森树林展开的有关凶杀或者肢解的恐怖故事在学校广为流传。
　　可今天，是非常时刻。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这样了。
　　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想着不就是一片林子、几棵破树么，闭着眼睛一口气跑过去，就行了！男子汉大丈夫，怕这个还得了！
　　刘遇暗暗握拳，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就撒开步子一头扎进了树林里，借着朦胧的月光沿着羊肠小路不住飞驰。
　　刺骨的风在耳畔呼呼而响，鼻子里的气息是越来越浓烈的鲜血一般的腥臭，脚下不时踩到的未知物体让人寒毛直立，薄薄堆积的白雪冰层铺展在小路上令他好几次几乎滑倒，间歇有猫咪的叫声，在幽暗的夜里拖长了音调尤为尖利，一声一声叫得刘遇直起鸡皮疙瘩。
　　看着前面的枝叶渐渐稀疏，路口的灯光越来越近，渐渐明晰，刘遇大受鼓舞，正加快速度，准备一鼓作气跑到尾，忽然被脚下的一个物什绊倒，蒙头摔倒就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在寂静的树林内回荡。
　　摔下地的前一刻，他清楚地听到一声轻轻的呻吟，从他后方传来。
　　刘遇心里打了个突，毛骨悚然，不顾擦破皮的手心、疼痛的膝盖和透湿的衣裤，挣扎着就要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连跪带爬地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又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救……救……我……”
　　刘遇闻言稍稍一顿，就又咬咬牙扶着树干继续往前走。
　　他甩甩头想要忽略那一声弱似一声的求救，心里想着：“再不赶快宿舍楼就要锁了……”，“这么晚还在这里的肯定不是正经人！”，“还是不要招惹麻烦了，万一连累到自己呢……”，“就算我回头，也帮不了人家什么忙嘛！”。
　　离出口仅一步之遥，昏黄的路灯在前面的路口寂寞地照耀，刘遇停下脚步，忍不住借着微弱的光回头看了一眼。
　　视野内不甚分明，只见远处丛林掩映之中，一团漆黑的身影蜷缩在路途中间，唯有轮廓依稀可辨。
　　刘遇不忍地别过头，眼光落在前方，雪夜里早已空无一人的静谧道路上。
　　最后，一声重重叹息自刘遇口中发出，在黑暗中缓缓流泻，又重归于颓唐的死寂。
　　他将已经悬空踏出的最后一步，狠狠收回。
　　转头奔向那个半隐于昏暗之中的人影。

　　刘遇呆呆地坐在医院灯火通明的走廊里时，脑子还是懵的。
　　眼前一遍一遍闪过他将那个人吃力地背出树林后，借着路灯看到的那张可怖的脸。
　　那个人满面凝固住的鲜血，眼睛紧闭，眉头痛苦地拧起，雪白的外套被他自己的血浸润得彻底。
　　手臂上一个大洞还在不停地慢慢向外渗出血来。
　　而他，赫然正是众人交口称赞的五好青年、前几天还在舞台上肆意挥洒汗水的江云轩。

　　在裤子上擦了擦染血的手表镜面，却发现手表的指针停在11:15分，再也不肯走动一步了。
　　刘遇再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裤袋，想着刚刚把自己的钱一口气全垫付给医院小窗口的豪迈，他软骨头似的颓然瘫了下来，喃喃自语：“那可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啊！”
　　心里喟叹真是人一倒霉，哪里都不能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