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胡桃鹿

2、江湖一海

　　张员外正被孟老翁的扫帚赶撵得狼狈不已，蓦地听见任清扬来这么一句，不由地有些惊讶：“任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任清扬一把按住孟老翁挥舞地虎虎生威的扫帚，笑道：“师父，莫动怒。快去做饭吧，今个我想吃南瓜蒸饭。这张老爷的病，交给徒儿就行啦！”
　　孟老翁被任清扬这一搅合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看自家徒儿笑得奸猾样，就知道八成没什么好事。当下把扫帚往地上一掼，嘟囔道：“手脚麻利点把这个死胖子给我赶出去。晚了一时，别说南瓜蒸饭，为师让你连南瓜稀饭都喝不到嘴！”
　　任清扬仰脖向着师父走去的后堂方向，连连答应道：“知道啦，您老受累了！”
　　窗外的桃花开得辉辉煌煌，灿灿的一树让人挪不开眼。任清扬起身将屋里的窗子都打开，用力嗅嗅漂浮在空中的清雅香气，耸耸肩说道：“这地方景色不错，但就是地方太小。”黑白分明的眸子呼呼地转两圈，嘴角溢出一丝神秘的笑：“便是把墙都拆了，恐怕也扛不住一海楼左护法的神力啊。”
　　黄衫汉子闻言脸色一变，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朝张三宝的后颈狠狠斩下。那张三宝竟是哼都没哼一声，软绵绵地就倒下去了。
　　“行了，碍事的都没了。你还知道些什么？”
　　说话间，眉眼间皆是不可一世的倨傲。黄衫汉子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对面一直笑吟吟的温雅男子。
　　啪啪啪——任清扬击掌赞道：“好身手，好谋略！先前我还以为这厮是你们一海楼的什么头头，现在看来原来真是一个草包。只是堂堂江湖一海，苍穹为楼的一海楼左护法黄威，怎么甘心委身为奴呢？”
　　一海楼——江湖一海，苍穹为楼。
　　无论是漂泊夜雨的十年江舟客，还是欲与青天试比高的壮志少年，每每在挑灯拭剑时，一海楼都是心中要默默念着的传奇。在这里，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这座巍峨于江湖数百年的高楼，镌刻着属于江湖人的热血、侠义。
　　正道苍苍，何其求矣？
　　黄威不欲与任清扬再做交流，凝神定气，双目慢慢阖起。任清扬倒也不予计较，闲闲地拈起桌上的药秤。细细的铜链被拨弄得叮铃铃作响，听起来倒煞是悦耳。
　　“黄大侠威名在外，行侠仗义，素来敬仰。至于在下，只是山野一介小小闲医，不足为道。惊雷掌撼天动地，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今日卖弄口舌，还请黄大侠见谅则个。”
　　一番说辞颇为有礼，倒也让人无法找出破绽。不料黄威仍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然不发一语。
　　完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这次怕是没那么好过了。任清扬默默地在心里把自己抽了几十巴掌。
　　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越是平静的表面下面，越是孕育着波涛汹涌。任神医可没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淡定了，脑子瞬间闪现出数百个念头想逃走。但仿佛无论是哪个，都不能帮他逃脱今日的惊雷一掌了。
　　任清扬咂咂嘴，半新不新的腰扇又摸出来摇摇，不过这次是真热了。“那个，我说啊，黄大侠你是不是有点气血过盛，需要……”
　　“多嘴！”
　　还不待任清扬话说完，黄威一声暴喝。当头一掌劈下，霸气至极的内力带着一股不可遏制的气势挟带而至。
　　任清扬正摇头晃脑地准备引经据典应付一阵，没想到这凌厉一掌倏忽斩来。已是避无可避，任清扬啪地收拢扇子，竹制扇骨凭着一股巧劲，点向黄威腕上命门。
　　哗啦——扇子尚未及身，已被凶猛的真气绞碎。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让黄威的掌势滞了一滞。
　　黄威显然没想到任清扬如此大胆，竟敢以区区扇骨来阻自己的雷霆一击。不禁赞道：“好小子，有点意思。”说罢，掌势不退，骨节分明的大手灵巧一翻，却已变化了招式。
　　任清扬后背的冷汗一层层把里衣浸湿，没想到一海楼的左护法武功如此高深。一套精深莫测的惊雷掌已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完全是行随心至。
　　当下不再怠慢，抓起药秤，内力过处用力一抖，只剩下一只光秃秃的精铜棍抓握在手。左足轻点，一个“燕子撩”轻灵灵地翻至百子柜前。
　　黄威呼喝一声，展开身形，如逍遥天渊的大鹏鸟一般向任清扬扑下。双掌一前一后，稳端于胸。看上去至朴至拙的一招，却没有任何可以破解的地方。
　　任清扬感到一股热辣的风肆虐袭来，反手拉开百子柜的抽屉，双足交替轻点在木屉边缘，腰身在空中一拧，手中的精铜棍点向黄威颈后的大椎穴。
　　黄威看也不看，凭着深厚霸道的劲力反手一格，接着左掌变作手刀狠狠斩去。双掌交替自然，丝毫没有半分反身制敌的迟滞。
　　任清扬心中一惊，塌肩收腰连忙躲过。一边暗暗欣喜幸而精铜棍还紧紧抓在手里，没有被震飞。
　　此时，黄威双掌已又到。两只铁扇般的手掌上下翩飞，眼花缭乱间让人看不清虚实。突然，任清扬感觉肋下一紧，知道想也不想变棍为剑刺了过去。棍至半途，招式尚未用老，却已将一股绵厚的内力注入棍中。须臾之间，变刺为缠，铜棍如一条灵蛇般将黄威的腕死死咬住。
　　黄威见数击不中，心中早已恼怒不已。“破！”黄威掌心内力暴吐，杀心顿起，立时便要将任清扬毙于掌下。
　　砰——砰——屋中呼喝之声不绝，这雷霆之声更是震人心肺。惊雷掌果然有神鬼不可阻挡之势，这一声声爆响仿佛神祇将灾祸降临人间。
　　任清扬手上功夫更快了，黏字诀已是发挥到极致。突然，横棍一立，顿于黄威两掌之间。反身一个侧翻，立于百子柜上。
　　“我说这位大哥，我就是嘴不招人待见了一点，其它还好吧！你为何苦苦追舍不休？”任清扬急急地匀了一口气，方才被黄威掌风激起的气血总算平复了一些。
　　“你知道的太多了！”
　　啪啪啪啪——任清扬用脚尖一一点开木屉，游走于百子柜上。俊逸磊落的身姿衬着黒木描金的底，湛湛然澄澈如万里碧空。
　　黄威周身不动如山，鹰一般精锐的眼睛死死锁住任清扬的身影，双掌凌空劈去，狠厉的掌力硬生生将木屉击成碎片。
　　任清扬心中叫苦不迭，仗着精妙轻功勉力支撑。
　　“喂喂，黄大侠！那可是装着千年雪参……天啦，半斤都没了！”
　　“哎哟，我的天葵竭！按市价一钱百金，你劈了五钱，得赔我五百金。”
　　“天杀的，老子采了半个月的灵芝啊！大侠，你赔不起的！”
　　任清扬口中哀嚎不已，其实是为了扰乱黄威的气血游走。他深知这样的内功大家内力越是深厚，窒碍所起的反弹之力也越是大。不求让这位左护法在自己的大呼小叫下走火入魔，能阻上一阻已是意外之喜。
　　然而眼见着自己的步伐越来越乱，黄威的掌势却依然赫赫不止。任清扬灵机一转，连忙喊道：“师父——师父——快来啊！有人拆咱家铺子啦！”
　　千招万招，黄威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么无赖的一招。奈何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当下将张员外扛上肩头，“后会有期！”双足顿地而起，飞身窗外。
　　任清扬没想到这一招如此奏效，庆幸自己大难不死之时还不忘自夸一番。“公子我这是心情好，待下次遇见你这厮，我必定把你——”
　　“孽障！——”
　　任清扬正沉浸不已，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孟仲天抄起地上早已破损不堪的扫帚，狠命地往任清扬的屁股上抽：“你把铺子折腾成什么样了！去你奶奶的南瓜稀饭，今天给我抄三百遍《医宗金鉴》！”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任清扬暗叹一声。本着大错必担小错不咎的原则，毫不犹豫地从窗子鱼跃而出。
　　“师父，张员外的诊金没给，我去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