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薄情酒4 ...
-
纯亦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这是卓翊在后来才渐渐知道的。
最初,他不过是因为她姐姐的临终托孤才应了下来,娶了纯亦也不过是怕少女的名声受损。他们虽然成了亲,却起止之间绝不越礼。卓翊便也当自己多了一个妹妹般,同平日无甚差别。
但妻子,毕竟不是妹妹,三年的朝夕相处,卓翊开始发觉自己身边这个一贯低调的少女渐渐如同初蕊,绽露了芳华,他对她的心思渐渐的不同了。
纯亦不会同她姐姐一般,在他舞剑的时候抚琴一曲以和峥嵘,也不会在他兴致来时提笔书字的时候磨墨相待。纯亦永远都是淡淡的,在一边安静的看着,只有他停下长剑才走上前递过一方面巾,在他搁笔后悄悄的收整好一切。
是在什么时候发觉纯亦的不同了呢?
也许是那个午后吧,支起的窗边,侧着头缝制衣衫的少女,优雅而白皙的脖颈露出,在阳光跳跃下变成一条优美的曲线。她那么恬淡而认真,专注与手中的衣衫,一针一线都仿佛和了独特的韵律,静静的唱着一首歌。
只是那简单的一瞥,卓翊心底突然就有了满足的感觉——或者,这才是一个家吧。
那天用过饭,卓翊破天荒的拉着纯亦的手,同她沿着河堤散步。晚风静静的吹过,带着淡淡的花香,他转身,便将少女拥入了怀中。
低头,入目的是少女的笑,静谧而温柔,只是眼角略带一抹伤。
那个时候,卓翊不懂,以为是她等的太久才等到了自己的转身,只是低声安抚着她,却惹来她一连串的泪。他有些手忙脚乱,可心里却是甜的。
“她背叛了他。”长公主的声音很冷,如同冰刺。
“是公主您先背叛了他,纯亦她,从来不曾。”简素依旧云淡风轻,宛如看客。
“是她给卓翊下药,将他带到了皇兄的属地,也是她仿照卓翊的笔迹写下口供,还是她,给卓翊灌下了毒药……”
“是,这些都是纯亦做的,可卓翊却从未怪过她。”
“那么我呢?”一贯强势的公主终于忍不住落了泪,“他怪我么?”并没有等待简素的回答,那位公主便强忍了泪水,看着简素,又道,“我那样爱他,不忍他死,偷偷的违背了皇兄的意思给他换了药;我……我还委身与他,只求皇兄看在我的面上,能要他施展抱负。可是……”
简素依旧叹息,于是烟雾再起,却不知又入了谁的梦?
“对不起。”纯亦还是这样淡淡的,即便连道歉都这样很没有诚意。
卓翊靠着床,软弱无力的看着她,问,“堂堂郡主委身,你们还真瞧得起我卓翊。”
“卓翊,你恨我么?”那是纯亦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却是在这样不堪的情境下。他看着少女的眼睛,里面还是这样清澈,不染纤尘,那么美的一双眼睛,可却也欺骗了他。
“即便你恨我,我也不后悔。
“卓翊,我有一个很出色的哥哥和一个毫不掩饰她光芒的姐姐,比起来,我所能为他们做的,实在是太少了。所以这次,他们要我帮忙,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我不如姐姐,我擅长的只有书法,因为我身子不好,这个可以静心养气。所以,我比姐姐更合适。
“想要真正模仿出一个人的字迹,如假乱真,就必须以那人的心境如字。所以我跟在你身边三年,将你各种神态笔锋一一捕捉,最后花了许久才写下这寥寥数语的供词。
“可也因为如此,卓翊,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如我这般了解你了。”最后这一句,纯亦带着叹息。她的手轻轻的握住了卓翊的手,澈然的眼睛微微闭合,一滴泪便顺着滑下,落在卓翊的虎口,冰凉而绝望。
卓翊别过头不去看她,紧紧抿起的薄唇死死的封住了所有来不及出口的柔情——他应该是恨她的,可是为什么见她如此却很想揽她入怀呢?
“卓翊,你出家吧。”纯亦说,“这样,也许哥哥会放过你,而姐姐必定会想方设法为你奔走的。”
“所以,我还是要做一枚棋子么?”卓翊冷笑,低声问。
话一出口,卓翊心中便有些后悔。他是恨,恨的却不是纯亦。自始至终,纯亦都更像那跟线,是他被人牵引着一步步要这根线入了自己的九玲珑。纯亦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她说的对,她不曾骗过他,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说。
卓翊想,他气纯亦,不过是因为自己刚决定同她好好的过这一辈子,却被她没有余地的拒绝了吧?
纯亦的手,在卓翊说出那句话后一僵,却没有松开,她只是挂上了一贯淡然却疏远的笑,就像是工笔仕女图上那笑靥浅浅的女子一样,美则美矣却是一具面具。
“我姐姐爱慕你,必定会为你委屈的。她在我哥哥面前可称谋士,说话很有分量,有我姐姐对你的这份情,你余愿可足。”纯亦冷静的说着,细细的为他谋画,“你的字刚劲有余,转笔也太过生硬,虽则大气,然太过耿直。世说过刚易折,你这性子并不适合朝堂,最好便是做个在外守戎的将军。但此次夺储之位,你知道的太多,我哥哥疑心甚重,怎安心将大军交付你?”
“只有姐姐,才能帮你。”纯亦对着他淡淡的说,“但你却不能不做出姿态来,先出家吧,初云寺是个好地方。”
卓翊沉默了片刻,才问,“那么,你呢?”
纯亦笑,云淡风轻,但他却明了她眼低的无所谓,“我究竟是他的嫡亲妹子,为了那名声,他又能奈我何?”
那时候,卓翊突然觉得,这个日日安谧伴在自己身边的女子,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疑惑由心生,在眼底沉淀,卓翊垂下了嘴角,再度静默。
纯亦只是看着他,低低的说了一句,“卓翊,我是绮罗的胞妹。”
然后,纯亦起身,松开他的手,走了。
卓翊低着头,半晌,低低的笑了。
是呀,她是绮罗的妹妹,是帝国的郡主,他不该小瞧她的。
那,是天则五年,也是卓翊最后一次见到纯亦。
“你看,他们相聚是这样短暂,可是……”
“可是他却有了她,此后再也无人可及。”长公主的声音很悲凉,面容绝望一如行尸走肉,那些华丽的霓裳和精贵的首饰,只是装点了她无望的美貌,越发突显了她的空洞和死寂,“她懂他,可我也懂,为什么,为什么……”
长公主的低语在空荡的皇陵回响,而简素却是静静的看着,默不作声。
“天亮了。”长公主抬起头,黑色的眼睛里回归了雍容和淡漠,“本宫允你今晚再来。”
简素微微一笑,施礼,“从命。”
然后一道微弱的曦光投入,长公主渐渐化作了青烟一缕,消失不见了。
简素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