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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星孛于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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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进入十月,下过几场小雪后,天气已经是极为寒冷。阴丽华畏寒,整日守着火盆不肯出屋。也好在她本就喜静,摒神静气端坐在长案前抄录、临字往往一坐便是大半日,倒也不觉得寂寞难挨。
但《庄子》抄到《逍遥游》篇时,她却突然掩卷叹息。
一个人的修养要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到一切任顺自然、忘掉自己?要怎样才能将自己的修养达到神不测境界,才能这样无意于求功?又要怎样才能做到道德学问的圣人,而无求于名?列子乘风,飘然自得。倘若真的要顺应天地万物的本性,驾驭六气的变化,遨游于无穷的境地,还要凭借什么呢?
想到将要发生的,那些已知的和未知的一切。她不禁轻轻摇头,这种超然物外,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长案上鎏金的熏笼里正袅袅焚着香,她径自停笔沉思。
门突然被人推开,发现砰的一声响,她魂游天外,听到响动自然惊了一跳,手里的笔掉落在了竹简上,一团浓墨毁掉了刚抄录好的这篇《逍遥游》。皱了皱眉,抬头呵斥,“做什么慌慌张张的?”一边收了笔,拿起竹简看了看,毁成这样,算是不能要了。叹了口气,丢置一旁。
习研低眉垂首,收敛了方才的慌张,在她对面跪坐下来,“姑娘,奴婢方才听到传闻,说宛城李守之子李通密谋造反,被新皇知道了,灭了李氏一门共六十四人。”
阴丽华眉峰一跳。她的确曾听阴兴提及过,宛城李守乃是王莽的宗卿师,曾说过一句:“刘氏复兴,李氏为辅”之谶语。
这对父子居然密谋起反?
“你都听到了什么?详详细细说给我听。”留在阴家足不出户最大的弊端便是消息闭塞。她这样一个在现代对新闻事件极为敏感的人居然要这样忍受下来,也实属不易了。
原来在立秋这天起义的不是旁人,正是刘秀与李通。他们早就商定了要在立秋那天,趁着骑兵武士大检之时,劫持前队大夫甄阜与属正梁丘赐,而后发号施令,聚众起兵,而李通的堂弟李轶又与刘秀一起回到舂陵起兵,与在宛城的李通互相呼应。
李通做此决定,自然是要知会其父李守,便派其子侄李季前往长安给李守送信。但却没想到李季病亡在了路上。李守很快得知此事,慌乱之下居然听从了中郎将黄显的建议,上书辞呈,自请回乡。恰在此时,王莽收到李通造反的密报,惊怒之下将连同李守与黄显在内的长安城内所有与李家有关联之人全部诛杀。
而宛城李家除在逃的李通与在舂陵的李轶外,同族共六十四人,俱在宛县阑市被焚尸。
阴丽华面沉似水,手指放在长案上轻轻敲击着。按说李通起反这件事是秘密商定的,如果说李季死在了半道上,那又是谁将消息透露给李守的呢?又是谁密奏给王莽的?
不过现在再说这个显然已经晚了。
她双手突然猛地一握,目如闪电看向习研,沉声问:“你说与李通订下立秋起义的是谁?”
习研微一瑟,垂首答道:“是表夫人的内弟,舂陵刘文叔。”
刘秀,居然是刘秀。
已经在预谋了么?
“既然是刘秀与李通兄弟定下的计划,李家出事,那刘秀呢?”这件事分明是有人泄密,既然李家被屠杀焚尸,那同谋的刘秀又会怎么样?
“这倒没有消息传出来,出事的只有李守一家。”
阴丽华终究不放心,起身就要往外走,但刚走了两步却突然被窗外的景象给惊得怔住。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去,天空略有些昏暗,云层却并不厚重,幕布一般的天际,有一道亮眼的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悬挂于上,正以极缓慢的速度往东南方向移动。
阴丽华脑子里念头一闪,彗星。
因为屋内燃着火盆,阴丽华为保持室内通风,便让习研支开了半个窗子,却没想到居然看到了如斯景象。根本来不及多想,她提起裙裾匆忙往楼下跑。
心知现代人视如天文奇观的彗星,在这里却是祸起兵乱的征兆。《周易》中曾有记载:天垂象,圣人则之。庖牺氏之王天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而古人向来认为孛星乃恶气所生,是为乱兵之征兆,故视出现此象之所为孛德。所谓孛德者,便是祸乱之象。然而此孛得又有勃然而兴之意,类同兵事,故称之为孛。同时还是有所伤害,有所妨碍遮蔽之意。是除旧布新之象 。
记得《晏子春秋》中亦曾有记载:彗星之出,天为民之乱见之。阴丽华往楼下跑着,并不理会习研在身后的叫声,只是昏昏沉沉地想,赶在这个时间出现彗星,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等她跑到院子里,看到阴夫人和阴兴等人也都出来了,都在仰头凝视天际,看着这不同寻常的星孛于张。
“张宿对应周地。星孛于张宿,向东南行,即翼、轸之分。翼、轸之处则为楚地……”变声期的少年,声音粗哑中微带叹息,“这是周、楚之地将有兵乱的征兆。”
阴丽华面沉似水,盯着缓慢移动的彗星沉默不语。
阴夫人却先出声责备起阴兴,“兴儿不可乱说,哪里是太平哪里有兵乱这些不该咱们管,你也不许多说。现在新皇帝法令诛罚日益深刻,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你说这些话是要招来祸患的。”
阴兴冷冷一笑,“新朝之危,犹如累卵,还能支撑到几时?”他冷冷抬头看向天际,“何况孛星已出,兵祸将至,新皇帝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谁说了什么不敬的话。”
阴夫人沉下脸,呵斥,“我不管什么孛星什么兵祸,我只要你安安生生的习书,再过两年便去往长安游学。别的我不许你多管。”
阴兴心中虽不以为然,但也不会反驳母亲的话,只是闭了嘴,冷眼看着那颗向东南方向缓缓移动的孛星。
倒是阴就与阴䜣指着天际兴奋地拍手直叫好。
阴夫人管完了儿子,再看阴丽华面无表情地仰视天际,微叹,招了招手,“丽华,你跟我过来。”
阴丽华看了看阴夫人,知道她终究是等不下去了。到了阴夫人的房间,她端然跪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
“丽华,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娘纵使再舍不得,也不能再耽误你了,”说着又叹息,“但是把你嫁出去,娘又担心,若是个上有公婆,下有叔叔小姑的人家,你侍奉不好,是要受人家的气。若是家世不好,你又如何吃得起那个苦,思来想去,总是个两难。”
阴丽华抿嘴一笑,“那我便不嫁了,在家陪着娘。”
阴夫人瞪她一眼,嗔道:“净说傻话。不是娘自夸,我看来看去,还是邓家的孩子好。看看你堂姐跟邓让,日子过得多幸福。”她边说边留意着阴丽华的表情,见她只是低眉不语,便也直接说了,“邓家这一辈的孩子里,就邓禹一个最得我心,年岁与你相仿,才华样貌也最配得上你。他在去往长安之前他母亲来家中做客,便与我透过这方面的意思,娘先跟你说一下,等他自长安回来,便要托人来家里提亲的,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阴丽华低垂眉目,安安静静地听着,等阴夫人说完,她才抬头,浅浅一笑,“娘这是要过问女儿的意见么?”
阴夫人道:“这是自然,是要给你找夫婿,自然是要你满意才行。娘的意思不过是整个新野看来看去,就觉得邓禹一个最满意而已。”
“既然娘是要过问女儿的意见,那女儿便跟娘说了吧。”她收起嘴角的笑意,直视阴夫人,“女儿不想嫁邓禹。”
许她的样子太过淡然笃定,阴夫人惊问:“为什么?那你要嫁谁?”
阴丽华却慢慢转头看向窗外,喃喃地说了一句,“星孛于张,是除旧布新之兆,新的时代,终究是快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