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标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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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婚
我接到母亲的电报，让我尽快寄几块大洋回去，好给小弟办喜事。
小弟不是上月就去了吗？我不无疑惑。后来想到阴婚。暗怪母亲的顽固不化，封建迷信，而事实上我并不是没有好奇。
早些时日听说过这个风俗，现在真让自己撞见了，心裏是又兴奋又紧张。
我知道作为新进步青年的我本不该如此的。
我估摸着也该回镇上去看看母亲，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了所有的积蓄上路——几日前学生游行，我也被列入了反动名单，被政府查了革了我的职，让我成了无业游民。当然要不是靠在北平那点小名气，我也许就成了阶下囚了。现在是无事一身轻，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过倒是无牵无挂。
母亲是老了。我凝视母亲斑白的双鬓有些辛酸。当年不顾家人硬是去外面闯天地，再回首已是好几年华，一切都变了样。母亲还是那副清瘦模样，棱角分明的脸就像她顽固的含讽带刺的个性。
母亲见到我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兴奋。她让开了道让我进来。我问她小妹的消息，她说话的时候有些空洞。她说小妹早几年就嫁去了广东，也不知道这几日赶得回来否。夫家怕是不让她回来吧。我小心地问母亲。母亲不说话。良久之后她回答了我：“反正是她自己硬要嫁的，我是拦不住。是好是坏让她自个儿担着，我也累得去理会。”
我突然一阵自责。
这办好了小弟的婚礼我就留下来罢，也该像点大哥样了。
母亲让我洗净了身子早些睡，明天一早去将小弟领出来。我应了声，想母亲告了安，便烧了水洗净了木桶准备洗澡。
初春的风到底还是有些冷。我瑟缩了一番，最后也硬了头皮踏进了浴池。
当天晚上我睡得并不安稳，半夜被门外细碎的说话声闹醒。我輕步走到门边，听到了母亲和小妹的说话声。
母亲厉声训着小妹，她说：“当初叫你别嫁那劳什子，你不听；现在好了，以后你怎么办？想怎么办？”
小妹咽唔着：“大哥不回来了吗？现在我名声败了，那儿是回不去了，只能想法子重新做人。我想找大哥帮忙，让大哥在北平给我谋个生计。”
我一听白了脸。我自身难保，还能帮得了谁？！
后来母亲是不耐烦了，劝了小妹早些去睡。一阵细碎脚步声后，门外又静了下来，颇为吓人。
我困倦难耐，扭身回了床上，很快又入了梦乡。
第二日是小妹叫醒了我。我以为她至少会对我讲些什么，但她像个没事人，只是吩咐着母亲让带的话。
到了前厅我看见了小弟的亲家。女方来的也是兄长。小妹告诉我，那姑娘也是命运捉弄，老天早早收了她去。她倒是与小弟有一段缘，小弟死前一周还说着要和她成亲哩。我考虑着小妹的话，这冥冥之中像是算好约好了一般，想到这里我背脊一阵生寒。
女方的兄长叫关晏扬，姑娘叫关伶。他问我姓名，我说：“慕朝熙。”
原来那个带领学生游行的人就是你。他眯眼，我倒挺佩服你，想不到你这么白白瘦瘦的竟也有那般魄力。
我苦笑，您真是抬举了我，只不过是我的那群学生有魄力罢了。
他又想再说什么，但该办正事儿了，容不得我们闲扯。邻人拿来了铁锹递给我二人。一下一下，终于见到了小弟的棺。
我下了坑，按着棺木和小弟告了歉，这算是让他得有一阵颠簸。我有些无奈竟然迷信了起来。
关晏扬下来与我一同给小弟的棺加上绳，上头一用力，将小弟抬了出来。我拿着红绸盖上，上路。
回家一路，我守着小弟左侧，关晏扬在右。
抬棺进门，一路不见女子。这女人是要回避的。领了小弟进了大堂，放安稳了，小妹便在外头唤我出去。
“这是喜服，给阿尘换上。这是干净的布，总要拭手的。”
我点点头，接过东西，推门又进了去。
小心地打开棺盖，小弟还是那副清秀模样。只是难免浮肿，好在没生出蛆虫来。
我边解着小弟的外衣，边和他聊着天。
我说：“大哥这是没能尽到职责，让你受了委屈。你和那关伶也算有情终成对，大哥能看到你成亲，也实是打心底高兴。”
我终于脱去了小弟的外衣，手上也沾满了粘稠的液体。用湿布拭净了手，我为小弟换上新服。
做好一切，我已出了一身虚汗。轻轻合上棺木，我将脱下的衣服烧给小弟后出了去。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婚礼，我惶惶不安。
“慕朝熙，你在害怕？”关晏扬走到我身旁。我奇怪的望了他一眼：“害怕什么？”关晏扬好像故意回避了这个话题。“去拿牌吧，婚礼该开始了。”关晏扬说。
小弟和关伶躺在 ，我望了一眼新娘，小巧可爱，生前定是个美人。她的嘴角微微透着笑意。我望向小弟，他也勾起了嘴角。我以为我是花了眼，眨几下眼再仔细看，两人都是冰冷面孔，没有过多表情。
我和关晏扬捧着他们的灵位，替他们完成了这场婚礼。
小弟和关伶生不能同枕，死至少是同穴。
“这回你该安心了。”母亲对着小弟的灵位说：“只是苦了某些人。”
我不知母亲说的是我还是小妹，但更像是我。无言以对只好作罢。
这回事明白小弟的离开对母亲的伤害是有多大了。
“慕朝熙，一起去喝一杯？”
埋好小弟和弟媳后，关晏扬这么跟我提议。我点了点头，恰巧是不想即刻回家，这就去酒肆替小弟高兴一回也不为过。
关晏扬总觉得有什麼话要对我说。我们找到了一家酒肆坐下，唤了店小二温上酒。我望着关晏扬，一阵奇异的熟悉感。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我开口询问。关晏扬眼中一闪而过惊慌，但很快平息了下来。“你不知道的好。”他像是回答，又像是回避。我张口想继续深究。我愈加好奇，即使我也相信好奇害死猫。
“我们一定是见过的，对不对！”我有些激动地扬起手，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酒杯。酒水沾湿了我的衣袖，溅到关晏扬的领口，我连声道歉。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影响？”关晏扬苦笑了一下，“慕先生，您太激动了。”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歎了口氣，不再深究。他说的没错，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影响？
“我请你来是想聊聊我妹妹和你弟弟。”他说。我苦涩地笑了：“早些年就去了北平，对家里了解甚少。你这是问我，还是你说？”“自然是我说。”他点点头表示了然。我放下酒盏，洗耳恭听。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少年和少女相恋许生死。只不过，父亲硬要逼阿伶嫁了财主……”“阿伶是自杀？”我有些惊讶。关晏扬摇摇头：“慕朝冥是愁出了病……”“他自小身子便不硬朗……”关晏扬挑眉，开口有些怒气：“朝熙，你随便打断别人的习惯这些年来也没改掉？”“我只是习惯于打断你罢了，晏扬。”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道。然后是两人都愣在了那里。
“后来慕朝冥咳血而亡。小妹心里没有生的念头，但又怕自己胆怯懦弱下不去手。所以是我替她完成了心愿。”关晏扬打破了沉默。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用什么表情。关晏扬自嘲地笑了笑：“朝熙，你一定觉得我狠心，是不是？”
我凝视他的双眸，摇了摇头。
关晏扬大笑两声：“反正目的达到了。慕朝熙，你不是覺得我面善吗？”我点点头，不只是面善，现在我坚信我们有过过往。
他狡黠一笑。你自然会知道，他说。
我满心疑惑，和关晏扬拜了别。
回到家，母亲和小妹在前院捣药。小妹眼睛红红的，不只是遇了什么事。
“母亲，你说大哥这是怎麼了？”小妹哽咽着，竟提到了我。我是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吗。母亲摇摇头，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
“我想他是回不来了。”多久以后母亲才说出这句话。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回不来……是什么意思！
“是晏扬哥把他带走了吗？”小妹的话让我再次的惊恐。若我还活着，一定会过度惊讶而死。
是……若我还活着……莫不是……我死了？
母亲没有回答小妹的话。他只是呢喃而言：“早知道他这么打算，就不该应了张家的婚事。这倒是合了阿冥的愿，丢了朝熙的命。造孽啊，造孽！”
“当初关家不是说给关晏扬法度了吗？他为何苦苦纠缠不放过！”“嘘……”母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孩莫问，小孩莫怪。关晏扬怕是未离，小心你的命让他索了去。”
“我索她命作甚。”身后响起关晏扬的声音。我未来得及转身，便被收入臂膀间，“这下，可知道了？”
“你是鬼，我也是鬼，不过如此。”我叹了口气，“何必呢？如此执着。”
“慕朝熙，你说得倒轻松。这一天可是我千辛万苦才盼来的。”他将手指抵在我唇前，阻止我开口，“此生除你，无欲无求。”
我仰头苦笑。
罢了。他千辛万苦设了一场阴谋，让我踏入。我顺也罢逆也罢，结局不会改变。
不如顺其自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标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