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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金玉珠帘摇碎音(一) ...

  •   姬禅去西街给婆婆挑一方上好的缎绸丝巾,听说那丝巾用西域的熏香浸泡过,系在颈上不仅美观,凉凉滑滑很舒服,而且可以防蚊虫。正巧,前日去看望公公时,听丫鬟说公公爱吃这巷子里的葱油肉丝。这菜她倒是有幸尝过几回,滑爽润口,香而不腻,老人家惦念也难怪。不知自己三脚猫的厨艺能否做的出来。即使做成了,也不晓得合不合公公的胃口。
      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的。
      姬禅正专注的挑着丝巾,衣角被人扯了扯,她回眸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女娃正对着她笑。
      “姐姐,那边有个好看的哥哥让我送花给你哦。”
      那小女孩踮起了脚尖,姬禅连忙俯下身子。小女孩眨了眨水润明亮的眼睛,附在姬禅耳边极小声的说:“那位哥哥很喜欢姐姐,娘让草草悄悄告诉姐姐的”。小女孩扭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一个风华犹存的妇人,她略显沧桑的脸上是暖而淡然的笑意。
      姬禅看了看那把开的正艳的花儿,向那妇人微微点头示意,随即拿出一些碎银子来,揉了揉女孩子的发丝,软语:“姐姐知道了,谢谢小草草,真是乖孩子!来,拿着这个,去买些糖吃”。
      那小女孩也不腼腆,接过银子,又对着姬禅甜甜一笑,蹦蹦跳跳走了。
      姬禅望了望她所指的方向,不见一个熟识的人。低头闻了闻那一大束名贵的花儿,心怦怦直跳起来,脸也烫的难受。
      花枝上夹着一个金色小指卷儿:雨轩茶楼,不见不散。署名果然是沈音。
      同在京都建州,躲得过一时,躲不了一世。
      她已经嫁了人,已经很脏很脏了,该怎么去见他?
      她不能否认,真的非常非常想见他,阔别五年,他还可好?上一次的见面太匆匆,她都没有好好看看他,好好说一会儿话。
      姬禅安慰自己:只要对银河岸问心无愧,她见谁不都一样么?总不能真的断绝了来往。说不定,他已经死心了。
      事已至此,两人的情分早已绝尽,再也没有同床共枕,共做一袭鸳鸯蝴蝶梦的可能。既然这样,又何必怕见面?
      姬禅环望四周,走到一个哭闹不止的孩子面前,举起花枝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把它塞到那孩子手里,花瓣上尚未散去的露水沾到了孩子脸上,孩子的脸迎着阳光明灿如朝露。
      孩子不再哭了,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揪下花瓣儿朝空中撒起来,依依呀呀说着什么。
      孩子的爹娘忙向姬禅道谢,姬禅违心地应着,脸上挂着暖而明媚的笑容。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不喜欢小孩子,不喜欢他们不懂事的叫闹,不喜欢他们的口无遮拦和任性,这些都该是他们惹人喜爱之处的,这样天真可爱、无忧无虑,可她就是不喜欢。她从未表现出来过,就连李天竺甚至是她的父母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好人都会喜欢小孩子的,她一直都不是个善良贤惠的好人,只是努力的想做个好人罢了。于是,就真的成了邻里眼中的好人。
      雨轩茶楼的所在之地正是京都的繁华区,楼上却颇为宁静,这里有名贵的茶叶、精致的瓷具,整洁舒适的桌椅,生意一直很好。
      这茶楼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日只接待一定量的客人。有钱有势也订不到位子的人不在少数。
      姬禅捏了捏略微发凉的手指,调整了一下呼吸,踩着红色的地毯拾级而上。一过拐角就看见一些下棋的、品茶的、低声闲聊的衣着明艳或是华贵的人,而坐在靠窗位置俯瞰楼下繁华喧嚣的人正是沈音。
      似乎觉察到她的脚步声,沈音缓缓回过头来,清澈如泉水的目光里含尽了笑意,一如当年那个干净傲气、略带腼腆的白衣少年。
      时隔五年,他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她,就仿佛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一样,仿佛他在这阁楼之上安静的守望了她五年,而她一直没有发现,就这样笑盈盈地走近了他,然后远离,步履平稳,没有一丝滞留的意思。明明就知道他在这阁楼之上,她甚至不会向上望一眼,自然也就不会发现有一个人一直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等着她。
      沈音起身为她拉好椅子,又绕过几案坐到她对面,这才让茶楼的小二换了一壶热茶,他细心的为她斟上一盏,放到她面前。
      “尝尝看,这里的茶水不错。”
      沈音的喉咙有些发紧,在心底默练过许多次的话此刻却需要挤出来,嗓音难免变了。
      姬禅没去看沈音,兀自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微吸一口气。
      “小心,别烫着”沈音提醒,眼底炽热,一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好捏紧了瓷杯。
      姬禅听了,鼻尖一酸。她垂首小心翼翼抿了一口,浓重的苦涩伴着火辣辣的灼痛感划过喉头。这茶,苦到让人难以下咽,这苦涩几乎掩盖了它所有的香气。
      轻微的热气朦胧在姬禅眼角,她的眼睛看起来雾蒙蒙的。
      “这天儿一冷一热的,我染了些风寒”她的声音变了味儿。姬禅忙低下头扯谎掩饰。
      沈音端过她的瓷杯啜了一口:“同一种茶,不同的人来喝感觉还是不一样。有些人只觉得自己苦,另一些人却早已习惯了这种苦,还要努力在这苦涩中品出甘甜来。直至最后上了瘾,离不开,放不下”。他的眸子有些暗淡,连带着那一抹琥珀色也暗淡下来,低低的声音里有丝悲凉,有些哀求,“他对你好么?”
      “恩,很好”姬禅软软地说。在他面前,她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不用想太多,只是贪婪的挥霍着他的关心。那些静默或是镇定的刺儿,此刻也跟着软了下来。她依然是五年前那个藏不住心事的小女孩儿。
      “你穿得太少了,难怪会生病,回头我让他们抓些药,你带着回去。”
      “不、不用,他都给我买好了,正吃着”她垂下睫毛,绞着双手,再抬脸看他时,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甜蜜而幸福的光芒。
      “哦”沈音又看向窗外了,精致的瓷杯在他手指间一点一点的地转着,他紧绷的指骨有些泛白,似乎再稍加一些力气,瓷杯就会碎开。
      “沈音哥哥,对不起,我们——晚了”
      姬禅知道他生气了,他从来都是这样,生气的时候就躲起来。他曾经说过: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伤害了不想伤害的人,所以就躲起来。
      她忍住早已养成的在他生气时碰碰他的习惯,老老实实坐着。
      他突然转过脸来冲她笑:“你看我送你的花又被你丢了吧。都这样大了,还是这么任性,也不懂送花的人有多难过。”沈音半嗔半怨,嘴角依旧噙着当年的温柔,眼神望着不远处那一地绯红色的狼籍,心一直往下坠,没有停歇,没有止处。

      姬禅佯装环顾四周,突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她快要受不了了,不能再呆下去,否则她会疯了的!
      不经意间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对着一间华贵的厢房,一袭素白六棱珠帘隔开了里外间。从外向里看,约莫有五六个人正在谈些什么,声音隐约传来,不大,听着有几分耳熟。
      蓦然察觉厢房里有个人正在看她,珠帘太密,看不清那人的面容,潜意识里觉得有些眼熟。姬禅慌忙收回视线,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这些日子,我见了不少大家闺秀,她们娴静温婉,饱读诗书,心地很是善良。”
      “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个好人,可有些事情就像是注定了一样,要放开真的很难”沈音的牙齿紧咬在一起,声音里是明显的压抑克制,“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你又何必救我?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你这样,让我——”他稍一用力,那瓷杯崩得便碎了,“让我如何不恨你?”
      沈音绷紧了下巴,喉结一动一动的,恨这个字被他咬的很重,拉得很长很长:“随便娶一个女子,然后靠她们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我知道了”。
      姬禅掐着自己的手指,面色苍白。
      不是的!她不想看他这样,不想让两个人再纠缠下去,不想——再让他痛苦,这种苦差一点毁了李天竺,太可怕了。看他这样折磨自己,铺天盖地的罪恶感让她喘不过起来。
      恨一个人,自己不会难过么?放手很难,还是有可能的,并不是无法做到。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的,从她嫁给银河岸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无法挽回,何况她都这样脏了,而他还停留在原地。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一直都是这么看你的,现在认清我还来得及,如果没有别的事,沈公子,我先走了。”
      几案不大,沈音探过手来握住了姬禅的手,眸光水漾。
      他的手清凉,姬禅看进他那琥珀色的眸子,那里面受伤的神色一览无余,她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甚至忘记了要抽手。
      这时珠帘一摇,一串清脆的珠玉相撞声划过耳膜,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沈音的唇角有了些许炫耀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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