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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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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江南,如诗如画。
蜿蜒的溪流,环抱着远处乌顶白墙,投影在氤氲的水雾间。
路旁一棵几人环抱的老梧桐上,几只灰雀正忙着筑巢安家。
一只手慢慢的抚上树干,那是一只男人的右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经年的风雨为它涂抹上一层淡淡的古铜色,日夜把剑令它刚劲有力。而此时,这只手却充满了柔和与温婉,像是在抚摸一个久远的梦。
片刻,那只手慢慢放下,男人静静的站在路边。这村路,曲曲折折,凹凸不整,还是过去的模样,安静地,记载着每一个人的脚步。不知它是否还记得当年从它身上走过,告别故乡的那些少年们,而不知它是否能认出,当年的少年们如今的模样?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的唢呐声,男人举目眺望:一顶花轿轻摇着荡过溪上的青石桥。那大红的颜色,欢欣夺目,宁静的村庄,鲜活起来。男人轻轻捋一捋垂在胸口的帽带,心头莫名的张皇,近乡情怯。踌躇良久,黑色官靴在村路上印上了一串淡淡的足迹。
大红的“囍”字贴在粗朴的木门与窗棂,屋子的主人,眉飞色舞,与亲朋好友拱手道谢,举杯畅饮。饮尽碗中的酒,大牛举袖擦干嘴角的湿润,开怀大笑。眼角余光扫过门外,但见一个暗红色的身影,脸上的笑容隐去,大牛努力的辨认着眼前人物的面貌。虽一袭官服,虽成熟了模样,但眼眉间,还保留着过去的淳厚温良。良久,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大牛一个箭步跨到来人面前,似忍不住心中激动,抬起手又放下,握紧拳又松开,终于,一把抓住来人的胳膊:“展昭!展小弟!”
展昭的脸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抽动,清亮的眸子盛满笑意,喉结滑动着,心头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却也咽不下。看着眼前这浓眉大眼的青年,脑海里却闪过流着鼻涕爬在树上掏鸟蛋那顽皮孩子的模样。抬手抓紧新郎倌的胳膊:“大牛哥!”
河北东路水灾,大坝决堤,淹没良田万亩,仁宗下令开仓放粮。奈何河间府阳奉阴违,趁天灾之际中饱私囊,至民不聊生。一夜梦中,被人以轻薄利刃取了首级,悬于官衙门口。尸首额间贴一黄纸,上书“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尸首下方,放着签字画押的判词。
次日,当年承办大堤修筑之官员数人,趁天灾敛财之富豪商贾数人,同被人取了首级,置于官衙门口,尸首之下,压着众人对罪状供认不讳之状纸。尸首额间,亦贴黄纸一张,上书“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消息传至京城,朝野大震,仁宗疾愤于官员贪赃枉法之际,亦大怒于民间竟有此等私设审判之事。责令包拯彻查此案,奈何除了一张随处可见的黄符,以及尸首伤痕的形状,“江湖判官”未留下其他蛛丝马迹。开封府上下绞尽脑汁,却一筹莫展。展昭追查数月,遍访江湖中各路好友,终于找到头绪,觅到“江湖判官”的行踪。
“展护卫……”听完上报,包拯欲言又止,深锁的眉头,掩不住心头的忧虑。
“请大人放心,属下会秉公办理,定不辱命。”展昭抱剑一揖,“属下,去去就回。”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大牛关上门,转身,脸上的笑容隐去了。红烛摇曳,照尽一屋杯盘狼藉,墙边桌上,趴着一个暗红色的身影,轻轻起伏的后背,暗示酒醉沉睡后有节奏的呼吸。
大牛默默的看着醉倒在桌上的展昭,眸中变幻着各种色彩,最后都被沉寂的黑色吞并,憨实的目光忽然变得冰冷犀利,杀气四溢。轻轻一抖衣袖,一道寒光闪现,手中已多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剑。举剑,良久,却默然收回衣袖。转身,跨步走入新房。
四周复归静谧,展昭坐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心痛,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儿时欢乐的画面,胸中郁结难平。抬头,厅堂之上,供奉着地藏神位,一袭僧衣扮相的菩萨,盘膝坐于“谛听”之上。他垂目浅笑,似看尽人世繁华,洞悉禅机。低头,展昭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清冽的酒带着滚烫的烧灼感滚进肚腹,却浇不灭愁绪。
红烛燃尽,窗外依然一片墨色。
展昭定定的坐着,他在等待,等待一个不愿等到的结局。
忽然,内堂中闪出一道青影,一道白光闪过,一声巨响,木门碎裂。那青影夺门而出,消失在夜幕中。展昭提气,脚尖一点,灵燕展翅,紧随其后,掠出屋外。
暗夜中,一青一红两道身影,无声无息的飞跃在静谧之中。石桥,溪流,梧桐,细柳。。一幕幕熟悉的景致印入眼中,落入二人心头,曾经欢愉的天地,此时,已物是人非。
忽而,那青影闪入一小丘背后,消失不见。展昭站定,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境,但见摇曳的杂草之间,一小小的山洞口若隐若现。闪身入内,冰冷的空气带着潮湿的气息,山洞曲曲折折,似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方转弯处有盈盈火光闪烁。握紧巨阙,展昭深吸一气,转弯,却为眼前一幕所震,宽阔的内洞,俨然一座庄严的佛堂,七尺地藏塑身,一脚盘曲,一脚垂地,巍然坐于莲台之上。他的脚边,“谛听”怒目圆睁,龇牙竖毛,宛若金刚。“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忽然间,诵咒声响起。青影从佛像背后缓缓步出,垂首而立,左手立掌横臂于胸前,右手一扬,黄纸漫天,涂满血红字迹。展昭定睛一看,失声道:“大牛哥。”
“或者,‘江湖判官’。”大牛抬起头,却已不复山野人家的神情,目光深邃,轻挑唇角,“展护卫。”
“你可知设私刑,残杀朝廷命官,是死罪?”
“朝廷命官,还是饿鬼畜生?你可曾去河东,何曾听过哀鸿遍野,可曾见过饿殍载道?大好的人间,便是被这些奸佞魍魉变成了地狱。”
“贪官当道,自有王法惩处……”
“王法?乌云蔽日,天理不彰,魔障惑乱,深堕暗冥。王法在哪里?”
“……”
“展昭,你可知道,地藏菩萨为何一脚盘曲,一脚垂地?因他曾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魑魅魍魉,逆道而行,令黎明百姓,若处地狱。该不该除之而后快?我无大愿,唯手中一剑,摧伏恶障,清空这人间地狱。”
青衣人的话语在洞中回荡不绝,空气煞那间凝固,令人窒息。
展昭定定的站着,面色凝重,脖上青筋暴露,千言万语,如鲠在喉。良久,他轻叹一声:“你错了。”
“……”
“展昭查访黄纸咒语之时,曾拜见一位高僧,他说,地藏者,‘安忍不动犹如大地’,故名为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故名为藏。所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乃菩萨发愿,以慈悲智慧拯救世人。而非如你以暴制暴,大肆杀戮。”
“……”
“乌云一时能蔽日,但终有云破天开的一天。展昭也曾浪迹江湖,抱打不平,但是,展昭深知,纵使有绝世武功,能举刀一快一时,却不能解百姓苦难长久,百姓所依归的,不是一个江湖人的剑,而是天道王法。纵使王法有被曲扭的时刻,只要尚有一片青天,便能拨开迷雾,匡正王法,除奸斩佞。”
“……”
“随展昭回开封府吧,包大人处,展昭定会为你求情……大牛哥。”
青衣人轻轻一颤,垂首沉默,胸中五味翻腾,突然,大笑若狂。猛然抬头,眸中血红,额角青筋崩露:“江湖人,身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对与错,我不由他人所权衡。展昭,你我虽总角之交,但物是人非,我不愿为你所捕,唯拼死一搏。”
语毕,右手一抖,银光一闪,剑已在手,脚尖一点,向着展昭迎面飞刺而去。
…………………………
“展小弟,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想当一个大侠。大牛哥,你呢?”
“我想当一个剑客,剑扫天下不平事,除暴安良,斩尽奸险。”
“大牛哥,那我们可以一起闯荡江湖。”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狗尾一个:
又是三月,暖风缓缓拂过抽出新绿的柳梢。
村路依然,曲曲折折,凹凸不平。路边的梧桐上,灰雀叽叽喳喳的欢叫着。
蜿蜒的溪流,依然清澈,溪边,一个村妇正捣衣,身边小篮中,安睡着一个婴孩。村妇低头,却看到身边水中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一袭蓝衣,温和浅笑。转头起身,村妇有些不知所措:“这位大哥,有事么?”
蓝衣人不说话,低头看着篮中婴孩,娇巧的小手握成一团,粉嫩的脸颊宛若白玉,嘟起的小嘴呼呼吐气。蓝衣人轻轻笑了,摇摇头:“在下只是想问路。”
“哦。”村妇内敛一笑,“不知道大哥要去哪里?”
“遇杰村。”
“遇杰村啊,那,顺着这条路进去就是了,妾身也住遇杰村。”
“哦!这婴孩如此可爱,可是大嫂的孩子?”
“正是犬子。”
“叫什么名字?”
“大名静安,小名小牛”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