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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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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墨韵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睁开眼,见是虎隘一手撩开床榻前的帘子,正探身往里面看。突然间四目相对,虎隘浑身一僵,神情颇为尴尬。
墨韵上下打量了一番虎隘,疑惑地问:
“你是谁?”
虎隘一怔,随后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他索性松开帘子,任其落在自己背上,然后俯身凑过去,正大光明地去亲墨韵的额头。墨韵笑着闪开了。虎隘伸手要抓住他,却只见空中黑发一晃而过,竟让他“逃”下床去了。虎隘忍不住叹了口气,翻身坐在床榻上,看墨韵穿戴梳理。墨韵从铜镜里看着虎隘,笑着问:
“我不是忘过好几次了吗?怎么没吓到你?”
虎隘嘴角抽了抽,没答话。墨韵自己沉下心来一想,也明白过来,禁不住笑了。
“我出手很重?”
虎隘闷闷地“嗯”了声。最初,每次亲热过后,他都是搂着墨韵睡的。墨韵通常都醒得早,可若是和他一起,却睡得很沉。虎隘很喜欢早上看着墨韵睁眼。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渐渐从迷蒙到明亮,连带整个人也从慵懒柔顺变得冷静而强悍。是的。强悍。不同于其他万花弟子的温文尔雅,墨韵从内到外都透出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清冷。那天清早,虎隘一如既往地搂着墨韵,看着他慢慢醒来。可紧接着,虎隘便真真切切体会到万花谷花间游的恐怖威力。若非他常年厮杀养成的敏锐反应,那天他就可以直接从床榻到坟墓了。
“每次都是?”墨韵有些好奇,“那……”话没说完,忽然想起虎隘“极端老实”的睡姿,顿时说不下去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忍不住问道:“平常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里面。”
“那岂不是更不方便逃走?”墨韵疑惑地问。
虎隘脸色微红,别开脸不吭声。墨韵又逗了虎隘一阵,瞧着后者确实难为情得要死,才笑着放弃了。可是,就在他放弃的瞬间,一个被他丢在记忆角落的常识浮上心头:夫妻同榻,男在外,女在内,取男主外、女主内之意。一个没忍住,墨韵当场笑出了声。而虎隘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让墨韵笑得更加厉害。
老天爷!当时到底怎么想的!依着自己这脾性,十有八九是说出来的。虎隘肯定是不肯的,然后呢?
好不容易止住笑,墨韵站起身,一本正经地对虎隘说道:
“出去打一场?”
结果,却是墨韵惨败。他死死地盯着虎隘,不知在想什么。虎隘几次张嘴欲言,又忍住了。一会儿,墨韵伸手敲了虎隘一个暴栗,恨恨地说:
“之前被我制住都是骗人的,对吧?”
虎隘轻轻点头。墨韵忍不住冷哼一声。尽管知道虎隘本意不是戏弄他,可心里就是不痛快。天策府的枪法固然凌厉,可毕竟只在长枪范围内,纵有突击之术,也因为对腿脚尤其是踝关节负担太大,不能连续施展。而他们花间游指法则是凝气为箭,二十步之内点穴截脉,随心所欲。墨韵自信能在三十招之内击败虎隘,可现在的关键是——这家伙根本不是人!
“不公平……”墨韵嘀咕道,“为何你能伤到我?”
虎隘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墨韵皱了下眉头,“算了,先吃饭。”
说到这,墨韵忍不住又是一阵火起。虎隘是鬼,自然不需要进食,以前那些都是幻术假象。那些饭菜之后都被虎隘远远丢掉。
“浪费!”墨韵气恨地踹了虎隘一脚,见后者呲牙咧嘴的模样,更加恼火,恨恨地说:“又不会痛,装什么样子!”
虎隘唯有苦笑。他不是人不错,可他也一样有感觉。只不过不再有人身的经络血脉,所以不会被某些招式制住行动。墨韵也不笨,很快便转过弯了,顿时显出讪然之色,小声陪了个不是,扭头冲进厨房。
吃过早饭,墨韵便说出去转一圈,让虎隘看看哪里适合居住。两人(汗,我就不写一人一鬼了这写起来太麻烦)翻过山梁,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一片平地。有溪流从旁边经过,两棵不知道年岁的大树遥遥相对生长,茂密繁荣的枝叶构成天然的巨型伞盖。
墨韵一眼就喜欢上这地方。虎隘却有些迟疑。墨韵觉察到这点,疑惑地问:
“怎么,不好吗?”
虎隘摇头,斟酌着词句说:
“没什么不好。只是觉得……和你师兄很像。”
墨韵大略明白虎隘的意思。山水之美、幽远静深什么的,别指望虎隘懂得欣赏。琴棋书画,虎隘只对围棋略知一二,其他完全没耐心去了解。想着,墨韵不自觉地皱起眉。他能够满足于日复一日地练武、习字、看风景,可虎隘呢?这个在天策府长大、人还没有马背高就去了战场的男人,静得下心隐居万花谷吗?
“虎隘。”
“嗯?”
“给我讲讲你们天策府。”
虎隘有些惊讶。墨韵以前只关心天策府的枪法,其他毫无兴趣。再说,这没头没脑地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想知道什么?”
墨韵本想说“随便什么”,又觉得不妥,便拉着虎隘在树下坐了,认真思索了一阵,说道:
“谁教的你枪法?天枪杨宁?”
“不。”虎隘笑着摇头。这话题算上今天已经是第五次被提及了。真不愧是墨韵,最关心的不是书法就是武技。“杨将军虽说是天策府总教头,他也照看不了所有人。我们这一批军士是跟着曹雪阳曹将军学的枪。”
曹雪阳是天策府第一位女将军。自她因功得封宣威将军号之后,天策府才真正开始接纳女性为兵卒。之前不过是偶有特例。作为一名军官,她冷静又强悍;作为一名女性,她对同袍更是竭尽关怀。天策府从上到下,几乎就没人不喜欢曹雪阳。后来,连杨宁都开玩笑说,天策府可以没有没有他天枪,却不能没有宣威将军。
“你呢?也喜欢她?”
“那是当然。”虎隘笑了,伸手揽住墨韵的肩头,“曹将军之于我们,大概就像裴元之于万花弟子吧!”
墨韵挑了挑眉,欲言又止。
曹雪阳之后,自然又说起天枪杨宁。再就是他们的大统领、英国公李承恩。虎隘不懂墨韵为何对这些感兴趣,不过既然墨韵想听,他自然愿意细细讲述。说完李承恩大将军,不免又追溯到以前的英国公,然后便是天策府的建立、昔日和如今的各场战役。墨韵听得很专注,以至于日头偏西、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才醒过神来。虎隘先是一笑,随后又不免歉然,站起身拍了拍浮土,说:
“我去弄点吃的。”
墨韵应了声“好”,目送虎隘远去之后,四下寻了些干柴,略显笨拙地生起火来。
却说虎隘进到山林没多久,突然停下脚步,仰起脸,如野兽般抽了抽鼻翼,脸上渐渐露出贪婪之色。片刻,他咧嘴一笑,放开脚步,朝意象中的目标飞奔而去。约莫半炷香功夫,虎隘在一处山壁裂缝前停了下来。他盯着那裂缝,咧嘴露出一抹冷笑。
“逃……你逃得了吗?”
自言自语似地吐出这句话,虎隘上前虚按在那裂缝上,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周围忽地一冷,隐隐有低啸声响起。虎隘从实实在在的形体渐渐变作半透明状,其中仿佛有某种东西翻滚挣扎。一会儿,那未知的存在与虎隘融为一体。虎隘舒了口气,身形再次凝聚成实体。他微微眯缝着眼,那一脸惬意的样子,活像只吃饱了晒太阳的大猫。
“出来。”虎隘不紧不慢地说,“别以为我没发现。”
灌木丛中传来一声极低的叹息。片刻,先前曾去找过墨韵的那个道士手持长剑,慢慢走到虎隘前方,相隔丈余,站定不动了。虎隘打量着道士,似笑非笑地说:
“想杀我?”
道士不自觉地苦笑。如果不是这种状况,他压根就不想与虎隘为敌。相反,他一直挺佩服这个到了黄河也不死心的倔强家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士定定地看着虎隘,说道:
“墨韵是活人,所以他会死。他死之后,你要怎么办?”
虎隘脸色一白,一股狂暴之气自他体内迸发,直扑向道士。道士不由自主退了半步,运起法诀守住灵台,再次开口:
“你可知道,从古到今,但凡被鬼纠缠的活人,下场如何?”
“闭嘴。”
“魂飞、魄散。”
“闭嘴!”虎隘咆哮着冲向道士。他右手一张,幽光闪动,丈二长枪自虚无中显形。一把握住长枪,虎隘抖手直刺,人未到,枪尖已逼近道士咽喉。道士大惊失色,硬生生往后仰倒,摔在地上后紧接着打了个滚儿跳起来,自怀中掏出符咒,迎风撒开,恰恰好好地迎上虎隘后继攻击。枪尖与符咒对撞,荡开星星点点诡异的蓝光。
虎隘收枪后退,神情古怪。按说,符咒中蕴含的道家灵力应该让他难受才对,可那顺着枪身侵袭而来的气息,实在是……
美味啊!
虎隘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作为一只新鬼,他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死了也会饿。饿了便要进食。活人的生气、鬼灵的死气,都是食物。他不愿意去碰活人、怕不小心弄死对方,于是只能去找鬼灵。当然,他自己也是其他鬼灵眼中的食物。除非实力相差悬殊——比如他和刚才那只阴魄——否则,吃与被吃,每一次彼此的接触就是一场生死大战。但鬼灵阴魄的味道很不好,弥漫着腐烂阴森的气息。但这道士就不同了。他最起码也是个活人。
要吃掉吗?
虎隘很是犹豫。他不在乎道士的死活,他只是担心,一旦尝过了活人的味道,自己就会养成习惯。
道士自然不知道虎隘在想什么。他见虎隘呆住不动,只以为是符咒起了作用,默念了声“得罪”,挺剑直刺向虎隘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