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第七章 ...
-
之后的三天时间,他每天晚上都会送食物过来,而我虽对他的身世很是好奇,却也没再多问,两人像有默契似的,他不问我为何会被关在这里,我也没问他为何会与狼同行。
而单于派来的那两人自然不会知晓此事,见我五天未吃任何东西居然活了下来,精神也不错,不禁有些愕然,前两日还会用烤肉向我挑衅,之后便再不敢了。又过了两天,单于便亲自来了。
两名汉子将我带离地穴,事隔七日我终于能再次看见广袤的天地,突然有种欲泪的冲动。而单于便站在我身边,前前后后仔细打量了我许久,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颇为得意地一笑,说:“不管我是怎么办到的,我已然熬了过来,你也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哼!”他冷笑道:“你以为你的苦日子到头了?”
我愕然道:“你想反悔?”
他再次冷笑着说:“本单于乃昆仑神之子,一言九鼎,怎会反悔?”
我这才松口气。
单于看好戏似的看着我,说:“本单于不信治不了你。从今天开始,你这个高贵的汉朝公主便给本单于去阴山当我匈奴子民的奴隶,就让阴山的风雪慢慢磨平你身上的棱角吧!”
我惊疑地抬头,细细想了想,又平复了心绪,也好,总比留在这儿做他的女人强。
他见我笑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问:“你不害怕?”
“怕,但是我更怕死。”总之我是宁死也不会屈服于他的。
他领会了我的意思,冷笑着连说了三声“好”字,便不再多言,呼唤了人来,没让我回去再见阿塔她们一眼,便直接着人像押解犯人一样将我捆绑起来。
一路往东,直走了一整天,一直等夜幕降临,天上又开始飘落鹅毛大雪,我才被带到了一个十分破败污杂的部落中。
押解我的几个人在这颇为冷清的部落内和另一个匈奴人接了头,几个人说了一通匈奴语,又向我扔来一个面饼一样的东西,我又累又饿又冷,也顾不得这面饼倒人胃口的丑态,张口便咬了起来。
我不清楚这面饼究竟是用什么做成,只知道落入口中就像在吃粗粉一样,直呛得我连咳了好几声。
我艰难地啃着这个饼子,突然又被人推了一把,未等我反应过来,便被推搡着带走。由于突然的惊吓,面饼落在地上,我恼羞成怒,心里堆积着的怒火一股脑全都发泄了出来,大喝一声,用汉语骂道:“推什么推!我会走路!”然而因为说的太急,又被口中残留的粉末呛到,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推搡我的两人原本有些发愣,见我这般模样便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周围几个人也跟着大笑着。
我恨不能上去与他们拼命,却也知道自己这身板绝对斗不过他们,心里又羞又恼,满腔的怨愤不知该如何发作,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连伤疤也开始发痒起来。
好在那几人也不敢再来推我,只是拽着我带到一个很大却很脏的帐子里。
随之而来的一股恶臭让我忍不住皱眉,然后我便看到满帐子全是人,披头散发的、衣着破烂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恁大一个帐子居然已经没有多少能站脚的地方。
带我来的匈奴人是从王庭而来,会说一些汉语,朝我呼喝了一声:“待在这!”便兀自离去。
帐子里嘈杂异常,没多少人注意到我,即便看到了也只是随意地瞥视一眼便又做自己的事去。
我找了处偏僻的角落蹲坐下来,帐中弥漫的臭味使我不得不用膀子捂住口鼻。
忽而身边凑过来一人,我吓了一跳,身子本能往后一闪,又觉得这样很不礼貌,便尴尬地坐回了原来的姿势。细细打量那人,应该是个女子,她未在意我方才的无礼,只笑着看着我,脸上虽有许多污渍,那双眼却纯净的纤尘不染。
我对她顿生好感,想对她展露一个微笑,然而此时的心情实在让我笑不出来,便扯了扯嘴角,刚要与她打个招呼,张口才想起自己不会匈奴语。
随即却是她开口说话了,只是又是我听不懂的匈奴话。
我颇为无奈地向她摇手耸肩,她疑惑地看着我。同时,近处传来淡淡的男声,同样用匈奴话说着什么。
我看向那个说话的年轻男子,随即一愣。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他脸上虽然污浊腌臜,却怎么也掩盖不上他那极美的五官,要不是听见他发出男声,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是个男子。
那个年轻男子原本躺在地上,此时一边和那匈奴女子说着话一边起身,待说完了,那匈奴女子又恍然大悟似的看向我。
我不知何意,正有些茫然,就听年轻男子淡淡开口:“我和阿古说你是汉人,听不懂匈奴语。”
如此纯正的汉语,他显然也是汉人,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现下我便觉得格外激动,欣喜地问道:“你也是汉人?”
他轻笑一声,便又倒头睡去,并未作答。
我讪讪坐回了原位,虽然这个同胞态度有些傲慢,但我还是颇为高兴的,觉得自己精神也好了许多。
那个叫阿古的匈奴女子倒是很热情,抱歉的看着我向我摆摆手,应该是让我别在意,于是我也摇摇头示意没关系。然后她又指了指那男子,嘴里发出几个音节,似乎是“捏”“一”什么的,我听不真切,用仅会的几句匈奴话问:“什么?”
她又重复了这两个音节,我还是不懂是什么意思,又听那男子和阿古说了些什么,阿古应了一声,便吐了吐舌头,不再开口。
我颇为无奈地蹲坐在一旁,想着自己果然该学说匈奴语了,不然和人交流都成问题,还如何逃跑,正自思索着,就听那躺着的男子淡淡说道:“聂壹,我的名字。”
我一愣,他说的是汉语,应该是在和我说话没错,原来匈奴女子是在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只觉得聂壹这名字有些耳熟,历史上应该对他有所记载,却不知道他究竟是做什么的,便想再问些问题,却见他一个翻身,再不想理睬人,便又作罢。
又过了些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知道帐子外狂风大作,发出慑人的呼啸声,好在帐子里人多,倒也不觉得冷。帐子内的人多半都已熟睡,此起彼伏的打着鼾,我却也不嫌吵,只觉得这里充满了人气,不若那地穴,到了夜晚只有恐怖的黑暗与渗入骨髓的寒冷。
这一晚我竟睡的相当安稳,最后是被人唤醒的。
我睁眼看着四周,才想起自己在哪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唤我起来的阿古,道:“天还未亮呢。”
这才想起阿古听不懂,不免看向那个叫聂壹的男子,他早已起身,依靠着帐壁坐着,一动不动。
我刚想开口询问,便听他道:“这里是奴隶流动的中转处,一会儿便会有人来催促赶路了。”
我看了看满帐子的人,惊讶道:“这些人都是去阴山的?”
他摇头:“不全是,还有些是去祁连山或者北海,当然也有去其他地方的。”
我了然点头,又见他不若昨日沉默,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你要去哪儿?”
“去王庭。”他淡淡道。
我一愣,想到那些被当做靶子的俘虏,忽然有些担忧起来,道:“王庭的汉人都,都很……”怕耸人听闻,“悲惨”二字我并未说出口。
没想到他轻笑一声,说:“我并非奴隶。”
我“咦?”了一声,问:“那你是?”
“我只是个倒霉的商人。”
我还想问些什么,却忽然觉得周身一冷,原是帐子帘子被掀开,狂风呼啸着卷入帐中,而后听到一声暴喝,便见好几个匈奴大汉手里提着极长的锁链走了进来。
那几个大汉说了几句话,而后各自取出一份羊皮卷开始大声唱念,我猜想应该是在点人,果然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应和声,被点到的人自觉站起,站成了四组队伍,最后只剩下阿古、聂壹和我三人。
其中一大汉凶神恶煞地指了指我,说了一句匈奴语,我看向聂壹,聂壹翻译道:“他让你站过去。”
于是我便起身,慢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四队即成,大汉们便各自用手中的长镣铐将自己这边的人拴在一起。
我不敢反抗,只得乖乖地任凭那他将我双手双脚铐起,又看向阿古和聂壹,正疑惑为何他们不用如此,就见帐内又进来一人,给了他们俩一些食物和水,态度虽也蛮横,但比之对待我们这些奴隶倒也客气不少。
聂壹和阿古起身接过食物,那人便示意他俩随他离开。那聂壹向我这儿斜了一眼,便同阿古一起离开了大帐。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难得遇见同乡,一夜之间却又要分别了,也罢,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那几个匈奴汉子又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无误之后便带着我们一同离开。
四拨人分成东南西北各自离去。
此时天还未亮,大雪虽然已停,但气温比下雪时冷了许多,我双腿冷得发抖,再加上二十来人捆绑在一起,踏雪前行极为艰难。
忽而前方有人跌倒,然后整个队伍便也跟着向前一个踉跄。领头的汉子跳下马来,提着马鞭走向跌倒之人,暴喝一声,挥起鞭子便向那人抽打过去,随即哭喊声便响彻草原夜空。
我忙撇过头不敢再看,又不忍心听那哭喊声,想用手捂着耳朵,奈何双手也被铐着。
那领头之人每挥下一鞭,跌倒的人便哭喊一声,而我的身子也禁不住跟着一颤。
直到领头的人抽打尽兴,跌倒之人再哭喊不出,队伍才又继续前行。
我偷偷打量着那个被抽打的人,只见他背后已然血肉模糊,虚弱得再也挺不直身子,东倒西歪地彳亍而行。我觉得异常辛酸,加上彻骨寒风的吹刮,眼眶一涩,便落起泪来。
然而那几滴泪水还未离开脸庞,便已被冻成冰珠,紧紧贴在我面颊之上,痒的难受,我弯下身将面颊凑到手边抹去,刚觉得好受一些,便又有眼泪落了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东方终于露出一点青白之色,继而一轮红日在草原上冉冉升起,气温也缓缓升高。
我望着这漫天的红云以及喷薄而出的红日,只觉得无比悲凉。
一直到中午才给休息。我跌坐在地,从来没走过这么多路,只觉得小腿酸胀得很,按摩了好久都未见缓和。
而后那些领头的人给众人分发了食物,还是那种面饼,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对于走了大半日消耗了许多体力的我来还是甘之如饴。
面饼刚刚啃完,领头的便又提起马鞭催着赶路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艰难起身,于是一行人又继续前行。
我累得几乎虚脱,中途好几次险些跌倒,都被周围的人搀扶住。有了前车之鉴,大家行路都十分小心,一路上互相扶持,就怕又有人摔倒再受那皮肉之苦。
等到天色暗下,才又抵达另一个中转站。和前一日一样,众人在一个挤满了人的大帐子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又得赶路。
我从未受过这种罪,走了大半个月,只觉得双腿快要废了,头几日晚上几乎天天暗自抹泪。脚上磨伤、裂口子、化脓、出血了不知多少回,直到结上了好几层茧子,才觉得不那么疼痛。再后来,整个人便都麻木了,每天所做的事便是赶路、吃饭、睡觉然后再赶路,再没心思想别的,或许是因为被锻炼了出来,慢慢的小腿也没有那么酸胀了,走一天的路也没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