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喜事》顾辞微

21、二一

　　花清雨也不大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受到了伤害，因为这种话她之前也不是没有听过，更难听的话她都是听过的，可是好像还是有些难过。
　　也许姐姐说得对，除了家乡那个随时就要死的病痨少爷之外，这天下再没有别的人肯娶她这样的姑娘了。就连那丑哭了的状元郎也是嫌弃她的。
　　不过小花不伤心，她从小就练就了一种本事，就是把门和窗都关上，不听不看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小花踏出会场，立刻就把刚刚那悲伤的心情给忘记了。
　　不要去想，不要去问，这样就好了。
　　因为虽然她又丑、又没本事，做什么都很差劲，但是她还是想高高兴兴的活着。

　　“小花！”
　　花清雨刚走出百花大会没几步就被人叫住了，她一回头就见到一个穿着紫衣绝代风华的男人——九王爷沈寄言。
　　再见到沈寄言花清雨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他到底算是土包哥哥，还是算皇上最宠爱的那个皇子九王爷。
　　想了想花清雨还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毕恭毕敬地给沈寄言行了个礼。
　　“九王爷吉祥。”
　　沈寄言见花清雨待自己还是这么生疏，丝毫没有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有所改变，忍不住有些受伤，却还是强颜欢笑道：“我们到别处坐坐可好？这附近有个酒楼，我们聊聊，向小时候一样？”
　　花清雨扭头看了看百花大会的场馆，又抬头看了看沈寄言，低下头沉默不语一副不大愿意的样子。
　　“怎么，不愿意陪本王？”
　　沈寄言这样一说，小花忍不住一个激灵，对了，差点忘记人家是王爷了。
　　虽然小花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却只得给王爷行了个礼，垂头丧气地说道：“遵命。”
　　见花清雨对自己这么客气沈寄言也无可奈何，但是愿意跟他单独相处总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他领着花清雨去了隔壁的酒楼里，可一直到进了包间花清雨依旧锤着脑袋一言不发。

　　“坐吧。”
　　花清雨非但没有坐还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道：“不敢。”
　　“本王让你坐你就坐！”
　　花清雨立刻就坐下了。
　　见花清雨只有在自己拿王爷身份压她的时候她才听话，沈寄言不禁一阵沮丧。
　　两人沉默地对坐良久，沈寄言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叹了口气，故意露出难过的样子道：“你准备一直对我这么客气下去，永远都不认你的土包哥哥了么？”
　　见沈寄言露出难过的样子，花清雨的表情立刻就有些动容。
　　沈寄言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来，她果然还是这个样子，同情心泛滥。因为她自己难过的时候总是没人安慰，所以别人难过的时候她就要心疼。

　　沈寄言继续神情低落地问道：“你要一辈子都生我的气，一辈子不原谅我么？”
　　花清雨缓缓地摇了摇头，虽然她自己的心情也正低落着，但是见到别人难过，她还是会忍不住去顾及他们的心情。
　　所以花清雨吹着脑袋，低声说道：“如果你有苦衷的话，我还是会原谅你的。”
　　“真的？”
　　“真的，”花清雨抬起头看向沈寄言问道：“那你的苦衷是什么？”
　　沈寄言苦笑着看着花清雨，像是有些无奈，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才缓缓说道：“我回京之后才知道他们接我回去是因为我母妃死了。”
　　花清雨一愣，觉得有些难过，还有些内疚。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是因为你娘亲死了，我不该说你是大骗子的，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好么土包哥哥？”
　　又听到花清雨叫自己土包哥哥沈寄言终于松了口气，他忍不住摇摇头笑了起来问道：“你这就原谅我了，这么容易？”
　　“是啊，你有苦衷啊。”
　　“可我让你等了三个月。”
　　花清雨想了想那些等待的日子，心里泛起一阵酸意，但又很快地让自己不要去想了。

　　“嗯，虽然那时候是有些伤心，但是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伤心了。更何况你是因为你的娘亲死了才不能遵守诺言，并不是因为把我忘记了呀。”
　　听到花清雨这样回答，沈寄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看着花清雨那纯真的双眼狠下心来说道：“我没有去找你不是因为娘亲过世了，是因为娘亲过世后的我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沈寄言的表情冷得不像是人而是一座冰雕，他语气生硬地说道：“我不是不能去找你，也不是不记得我对你许下的诺言，是我决定不遵守我的诺言。”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的我太弱了，所以我决定什么都不在乎，不要朋友也不要亲人。”沈寄言看着花清雨歪着头疑惑的样子狠下心说道：“所以我不是忘记你了，我是抛弃你了。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叫我土包哥哥么？”
　　这些话沈寄言原本是可以不说的，因为小花那样单纯，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的。
　　可是这世上只有她，他是不愿意骗的。
　　花清雨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听懂你的话了，土包哥哥你是身不由己，是不是？”

　　沈寄言听到花清雨的答案简直是哭笑不得，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他的小花妹子是太笨了还是太聪明了，笨得不懂得这个世界上有坏人，又聪明得一句话就能戳中他的心窝子。
　　对于沈寄言来说，皇宫里得生活就像是一个四方的决斗场，他要存活就得不断地判无辜的人死刑，这样的他是不能怀有什么美好得感情，也不能有弱点。
　　每一天他吞进去得饭菜都是死去动物得尸骸，在身体里悲怆地被消化吸收。
　　在他眼皮子底下每一日都在发生骨肉相残的事情，子弑父，臣弑君，手足反目，兄弟成仇。
　　臣子们嘴里喊着的千秋万代、万寿无疆都是用血泪离合铸造而成的。
　　是啊，身不由己。因为被背叛了，所以学会了处心积虑；因为摔得痛了，所以学会了步步为营。
　　“可是小花，你知不知道身不由己这种事情换句话来说就是——我爱自己比较多在乎你比较少。”
　　“那不是应该的么？”花清雨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你应该在乎我比你自己多呢？”
　　沈寄言被花清雨的反问弄得一愣。
　　“因为人人都是这么希望的。”
　　“为什么？”
　　沈寄言苦笑道：“大概是因为人都自私，所以自私地希望别人都无私。”
　　花清雨皱着眉头道：“那他们这样想是错的！”
　　“嗯，是错的。”沈寄言忍不住捏了捏花清雨的脸蛋道：“你就这样样子，这样子很好。”

　　两人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
　　沈寄言只是一边喝茶一边微笑着看着花清雨，可花清雨却不怎么自在。
　　虽然沈寄言就是土包哥哥，可是花清雨总觉得现在这个土包哥哥跟从前那个土包哥哥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变好看了而已，好像还有别的，她说不出来的东西，那东西像是已经完全改变了。
　　她有点害怕，又有点迷惑和不舍。
　　只是她不大愿意去深想，这些年来她一直是这样，那些想不明白的她就再也不去想了。因为花清雨虽然行为言语都同正常的姑娘不大一样，但是她的感情却比很多姑娘敏感得多。她知道，糊涂就活得高兴，明白就活得不高兴。越是聪明的人，就活得越是痛哭。
　　所以她不想做聪明人。

　　“哦，对了……”花清雨决定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问道：“土包哥哥，你时候的那个小跟班呢？”
　　“小跟班？你是说刑雁来么？”沈寄言疑惑地问：“难不成你一直都不知道刑雁来就是跟我们在一起的小跟班么？”
　　“什么？菜花就是小跟班？！”花清雨惊讶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那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告诉我？”
　　想到刑雁来在背后说过自己的坏话沈寄言也懒得替他解释，冷冷地说道：“这你就要问他了，问问他是存了什么鬼心思。”
　　“那菜花估计是不记得我了吧！”花清雨满不在乎地说，“哦，对了，菜花还暗恋我姐姐呢，这事儿你知道么？”
　　“他那不是暗恋你姐姐，他是认错……”沈寄言话说了一半憋了回去，转而说道：“对了，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真名，只肯说你是小花？”
　　“你不是也不肯告诉我真名么？”
　　“我那是因为身份原因不好透露，”沈寄言苦笑着摇摇头道：“你可是害惨了我跟刑雁来，这两年我开始再找你，却还以为你姐姐花斩颜才是你。至于刑雁来那小子，呵，估计搞错了五年了。”
　　不过那也是那小子活该，沈寄言想，他背着自己寻找小花，活该弄错了人，白白暗恋了一个陌生人五年还弄得全天下皆知。

　　花清雨听沈寄言这么说更加疑惑了。
　　“你们为什么会这样以为？我跟姐姐差地那么多，姐姐那么好看！”
　　想到这沈寄言有些内疚，解释道：“后来我们跟庙里的住持打听到那几天只有锦官城花家来上香过，你又叫小花，而花斩颜的年龄也合适，我们最初就以为花斩颜就是小花，没想到会是花家另一个默默无闻地女儿，对不起。”
　　“没关系！”花清雨笑眯眯地伸手指了指窗外地桃花问道：“土包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沈寄言被花清雨问得一愣，不知道小花为何忽然问这个，疑惑地说道：“自然是桃花咯。”
　　“所以咯！”
　　“什么所以？”
　　“那里不仅有桃花，还要叶子跟树干，可是你只看得到桃花不是么？”花清雨笑得满不在乎，“这就是为何你们以为姐姐是我的原因，你们被桃花的花朵吸引了注意力，自然不会去想叶子也是桃花的一部分。”

　　花清雨微笑着看着沈寄言，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可沈寄言却一阵心酸，他伸出手想摸摸花清雨的脸颊，却又觉得不合适，只得又收回手，无奈地笑了。
　　“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花清雨抬头看看天光，觉得时间不早了，便说：“土包哥哥，我得走了，再不回去紫蝶要担心了。”
　　“诶，小花！”沈寄言忙叫住花清雨，“我们下次何时才能再见？”
　　“等我不忙的时候你来将军府找我就是了。”
　　花清雨回答完急匆匆地就出了酒楼，沈寄言坐在床边看着花清雨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从前一向都是我先走的，如今却是你急不可耐地走了……到底还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