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眼云烟》thewhimsy

17、16

　　不等我开口，柳文便主动让阿富准备了马车，第二日天一亮就带我离开这世外桃源出发去京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做了一切我想做的事情，这让我愈加悲伤，我知道，飞儿讲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曾希望他能反驳。
　　路上总有人在打点，我们很顺利地到达了京师。当消息传来，说王爷还活着的时候，我幸福得几乎要窒息。
　　母后没有住进威严的皇宫大院，却把王府当成了自己的营帐，或许，在她的心中，只有这里才是燕国真正的权力中心罢。
　　就在我刺伤王爷的书房里，我终于又见到了母后。
　　物是人非，只一走进这间屋子，我便禁不住那满眼的泪滴滴溅在地上。
　　“从德。”母后的一声长叹让我醒过神来，扑上前去，紧紧抱住她，一任眼泪肆虐。
　　在我的身后，柳文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母后，请许儿臣先行告退。”
　　我感到母后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待得脚步声消失，母后不无伤感的声音响起：“从德，你为何不明白？”
　　“母后，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一句话。
　　“你改变不了什么。”
　　“母后，我只想见见他。”
　　“事已至此，我不会阻止你，可是从德，你这是在折磨你自己。”
　　“母后，我们能用一个死囚来代替他吗？”明明知道是多余的话，却还是忍不住抛出口。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从德，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个道理应该明白。”
　　“那我们就一直囚着他。”
　　“漫说这很困难，即使可以，难道你希望一辈子都呆在监狱中，被牢狱所折磨？”
　　“可是，母后，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说过，你什么也不做了，你以为我想他死么？那你错了，纵使女儿不在了，他也还是我女婿，又曾放过我，于情于理我都不应杀他，可你认为，在如今的形势下，我能放他么？莫非你还希望再来一次战争？”
　　我失望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母后安慰我道：“从德，你是否想过，也许对他而言，死亡也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或许，母后是对的，可我无论如何也学不会母后那份冷静：“若是他不想死，母后，你会放他么？”
　　“从德，你总是这样的孩子气，永远也长不大。”母后长叹，“当初，我应该放手，让你去经风淋雨，这到底还是我的错。”
　　“母后。”我有些害怕。
　　“也不早了，你一定也累，先陪母后吃个饭，再去见他，行吗？”
　　“嗯。”我点头，努力地压制下自己迫切见他的心情。

　　席间，母后聊的都是我儿时的趣事，柳文听得津津有味，我却食之无味，最后，母后终于说：“让阿富带你去吧，见过了，你也就心安了。”

　　他居然被关在当初他关我的柴房里，只是因为这柴房还有牢狱的模样罢，我想，心底却有一阵小小的感动，仿佛这竟也将我与他联到了一起。
　　我打开了柴门，十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只是一切都颠倒了。
　　一路上，我千百万次地在脑海里描绘着我们再次见面的情形。可真实的情况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事实是，我进门时，他正背对着门对着墙壁思绪着什么，与当年不同的是，他带着沉重的手铐脚镣。
　　我便呆呆地站着，对着那熟悉的背影拼凑他的形象。
　　许久，王爷突然轻轻地问：“你来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想问，可是我的声音似乎再次离开了我，于是只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小清，我知道你终究会来的。”
　　我一震，轻轻地答：“是我，王爷，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不该来。”他叹息着转过身来，那张脸看起来无比苍老，只有那一双眼睛还属于他原来的主人。
　　我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小清？”他脸上表情从震惊变成痛惜。
　　我顺着他的目光，不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白发，为什么竟没有想到来时好好修饰打扮一下，我现在的模样，应该是很丑罢。可现在，一切都无济于事，只能幽幽地说：“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知道柳文会好好待你。”他的唇边绽出了一丝笑。
　　不知为何，柳文这两个字如今却是如此的刺眼，它隔在了我和王爷之间，让我永远也够不到他的手。
　　我只能低下头：“可我不快乐。”
　　“快乐只是一种感觉，若是你相信自己是快乐的，你便会快乐，想想看，你有还有那么多爱你的亲人，你要学会抓住自己的幸福，好好地去过你的日子。”
　　我闷闷地说不出话来，半晌，突然憋不住发飚：“呵，你什么都懂，是不是？所以你可以随意地玩弄我的感情，安排我的命运，甚至，到了今时今日，你还是要摆出一副指路明灯的模样，你在做这一切之前，征求过我的意见了吗？问过我的想法了吗？”
　　王爷的头颓然低下：“对不起。”
　　我忽然心疼，疼到无以自拔，弯下腰，一阵阵酸水还是往嘴边泛。强迫自己直起身来，我走到王爷身后，伸手去抱住他的腰，将自己的心紧紧贴在他的背上，试图通过那厚厚的衣服感受他的体温，好奇怪，他的身子似乎有魔咒，那种疼真的慢慢地褪了下去。
　　王爷静静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逃吧，王爷，逃得远远的，离开这儿，也离开燕国，去寻找真正属于你的生活，我会想办法让母后发布你的死讯。”
　　王爷身子一震，他掰开我的手，转过身，扶着我的肩头，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听我说，我根本不是你想像中的什么好人，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眼高于顶、功利心强的匹夫。攻打齐国、笼络汉人、摆平大臣、平定乱党，都是为了一个地位，甚至放弃你，也只是因为害怕会丢了所拥有的一切。飞儿定然对你说我是为了我的母妃和幼弟，我是想让自己强大到可以把他们从冷宫中带出来，我是害怕若自己出了事，他们也会不保。我也曾这样以为过，可现在看来，全是虚假，一直到被囚于此，一个人呆在这儿，我终于把一切都相通了，原来我只是自我欺骗，没有了我，父皇并不会为难冷宫中的母妃。你以为我对你好?不，你错了，我若是真喜欢你，当初就不该惹你，惹了就该带你离开，而不是害你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我将头摇得像泼浪鼓。
　　“你可知道若是我逃脱后，会做什么？如今的我，已经没有过了心安理得过平静日子的可能性，我亏欠燕国太多，若不是我，南燕国不会亡。若不是我，珏弟不会死，芙儿不会死，我定会重新组织军队，再来攻打齐国，届时天下定然再次大乱，你可希望你母后出意外？”
　　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固执地呐出一句： “不，你不能死。”
　　“我是自作自受，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我服气。”
　　“你是不想活了，是吗？你只是找个死的理由，是的，你是。”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原来眼泪是如此的廉价。
　　王爷托起我的手臂，用我的袖子拭去我的泪：“小清，你能帮我做一件事么？”
　　“王爷但请吩咐。”
　　“不，不是吩咐，是请求，求你帮我照顾好心儿。”
　　“心儿？”我忽然发现，自始至终，我竟未曾想到过她的存在，她现在到底在哪儿？
　　“多年前，我看着你挟持着她离开，曾想把她托付给你，可你把她还给了我，现在，你愿意替我照顾她么？”他说，“我的要求很过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心儿现在何处。芙儿死后，心儿突然就变得沉默寡言，等我想与她谈谈时，却发现她竟然独自离家，我很担心她。请你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快乐地生活下去才是最幸福的，似我这样时时不忘痛苦，时时不忘仇恨，带来的只是更加痛苦而已，给别人带来痛苦，亦会给自己带来痛苦。莫顺着我的路走下去，那是一条死胡同，我已经亲身实践过了。”
　　“王爷，你可知心儿原是我亲侄女。”
　　一直淡然的王爷猛地颤抖了一下，他惊讶地睁大了眼，却并不问。
　　“王妃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只因犯了皇室之讳，被丢弃在外。王爷，若你真关心心儿，我们一起去找心儿吧？”
　　“我是待罪之身，小清。”
　　“你一定有办法离开这里，我可以帮你。”
　　“小清，你这是在背叛你母后和相公。让你来见我，是他们对你的信任。”王爷责备道，随即换了一个语气，“我真的很累了，请你，帮我挑起这个担子吧。”
　　看着他眼睛，我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说服他，刚刚的心口疼又锐锐而来，让我再次弯下腰。
　　他上前，拖得镣铐哗哗地响，很紧张地问我：“小清，你怎么了？”
　　我朝着他凄然一笑：“王爷，你能抱抱我吗？”
　　他一愣，良久，终于还是伸出双手，将我搂入怀中，双手渐渐收紧，似乎要将我勒入他的骨骼之中，他真的有魔力，我真的不再感觉疼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了手：“好了，小清，现在不早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记住我的话，抓住自己的幸福。还有，帮我找到并照顾心儿。”
　　我机械地站了起来，听从他的话一步步地走向门口，在开门之前，我回过头去看他，他已经转过身，恢复了我刚来时的模样。木木地打开了门，却看到柳文在庭园里踱着步，他抬起头，忧伤地看着我。我却微笑起来，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要去找心儿，我要找到心儿，我要把她带到我隐居之地，我要她远离这一切，我要我们一起过快快乐乐、平平淡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