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是天使》谭曙

7、7

　　方允父亲祭日那天，放一天假。
　　到街上晃了几圈，慢慢往回踱。路过一只冰柜，买支冰棒边走边吃。跟邬明敏混久了，也沾上些习气，比如一边走一边吃东西。
　　气温难得的有点阴凉，天空是淡淡地灰色，适合怀念。一年前的今天，是什么样的天气？不管是炎热，凉爽，最后应该都变成一种，浸透了悲伤的温度。
　　突然的就多愁善感起来……我舒展双眉，吐出一口冰凉气。一群半大孩子朝我这边冲过来，跑在最前面的那个有点眼熟，大大的眼睛，异常明亮。
　　方允！
　　他也看到了我，眼睛瞪了瞪，脚步一滞，被后头的人赶上，屁股上就是一脚，四仰八叉稳摔在我面前。那群小孩都是歪嘴掉膀子小混混模样，不晓得他哪里惹来的。
　　本来是打算袖手旁观，可惜在那群男人扑上去揍方允的时候，我忍不住伸腿把其中一个绊了一脚。没有突发好心，实在是眼睁睁让人把他打成猪头没法跟叶闻哲交代。当然，我也可以装瞎说什么都没看到。
　　“臭女人，不想活了！”那小混混红着眼睛，恶狠狠爬起来。
　　我做个无所谓的表情，吃完的冰棒往附近垃圾筒一投，极准，自己都觉得很有一代侠女的风范。
　　一场打斗看来不可避免，还好我穿平底鞋长裤，可恨的是，我跟那群小混混搏斗的时候，方允居然坐在地上旁观。果然，好人是做不得的，待会他说不定还会一派悠闲说：谁让你多管闲事……呼！我为什么要为个小屁孩跟人拼命？
　　小混混们身手一般，但人多势众且年轻冲动，很是费了一翻工夫摆平。打完了，方允爬起来拍拍屁股，先我一步走人。
　　耍性格啊？
　　我迈过地上哼哼唧唧的一干人，跟上去，我们同路不是吗？
　　“你一个人回来的？叶闻哲呢？你们不一起回来？”早上他们是一起出门，一个去拜祭父亲，一个拜祭姐姐。据说方恒远与两位妻子的墓地是紧挨在一起的，一个左边，一个右边。
　　“关你什么事？”他粗鲁地打断我，自己闷头走了半天，看到一堵矮墙，利落地爬上墙头，就那么坐着。
　　他那样倔强又脆弱的样子，好象那个回到本应属于自己的家却反而陌生不安的小女孩。我居然透过他的身影，看到那个六岁的小女孩，缩在暗淡角落，对身边的人充满抗拒。
　　我也爬上去，不理他厌恶的眼神，厚脸皮赖到旁边。
　　“心情不好所以找人打架？下次动手前一定要先数清楚人数，对手太多很操劳。”
　　他充耳不闻，视我如空气。
　　“很难过是么……”我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你觉得他应该用一辈子的时间怀念你的母亲，然后在悲伤中哀悼……你要求他守着一份永远无法重新拥有的感情……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
　　他猛地抬起头，眉头愤愤地皱起来，“说忘记就忘记，难道他从来没有爱过……”
　　“你怎么知道他忘记了？只不过——”我不由自主吁口气，“人的一生，不会只爱一个人。”即使再美好，再深刻，如果已经不能抓在手里，又有什么用，难道真的戚戚哀哀沉溺在回忆中？留下来的人，还有人生要过，如果把人生过得一团糟，被怀念着的那个人，也会不安吧。
　　他眉毛又皱了皱，低下头。
　　“其实你介意的不只是这个吧？”我不紧不慢继续，“你觉得他不仅忘记了你母亲，也忽略了你。”我学教堂里的牧师指点迷途羔羊，说教得可以。
　　方允低垂的脖子僵了僵，从墙头拔下一根草，慢慢地撕扯，扯完了，再拔一根。
　　微热的风细细吹过，天色渐暗。一辆车缓缓拐过来，在我们面前停下。我认得这辆车，叶闻哲每天上下班都是坐的它。
　　车门打开，下来浅灰色西装的叶闻哲。三年后见到的他，每天都西装革履，公事公办的模样。
　　他头微微昂起，扬眉看着我们，温柔地笑：“两位如果是想要看日出，现在早了一点，不如先回家吃饱睡足再继续？”
　　“好。”
　　我跳下去，落地的时候故意歪了歪，他及时把我扶住。他的肩膀，有记忆中安宁的味道，想要一直靠着，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