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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冰为骨 ...

  •   还未入秋,去往西北的大军就已经整装出发,忙于征调粮草的藤真从接到差事那日起便整日整夜的驻扎在户部,力图能在本就天灾的日子里,多挤出一点粮草,不仅事关人命。
      可是,令行禁止这种理想化的东西只能在战场名将征战四方的时候得到贯彻,被各部、各省官员不甚得力的执行下,那皱紧在藤真眉头的川字,已经几日没有消退了。
      “花形,两江的汇报还没有到吗?”接过得力手下递上来的茶水,藤真一向保养得当的手部已经出现丝丝干裂的痕迹,若隐若现的是长时间批复工文留下的墨迹,蜿蜒在手上。
      “已经派出八百里加急去催了,先用膳吧。这已经热了两回了。”手里的食盒是太子减了又减、热了又热的晚膳。
      “先放那。”头也不抬的藤真稳稳的拿着御制狼毫毛笔,正在奋笔疾书,在入冬之前,粮草必须启程,耽搁一日便是一个变数,这战事,也许就取决于这一个变故。先不论自己与牧的争斗,总不能在这当头让父皇觉得自己无能!
      这是堵在藤真心里的一口气,同是身为太子的骄傲。
      他牧鲜衣怒马驰骋疆场,我藤真健司,必不落人后,这后勤补给,孤做给你们看,看我这太子是否名不副实!
      仅剩3个月不到的时间,抬眼从雕花窗棱中看向夜幕笼罩下那夏末繁华中五彩迷离的胜景,那不再见新鲜树叶的枝头上只是撑着华服的鼎盛之境。
      垂下头,沉下心思。事关重大,容不得悲秋哭花的文人伤感。
      微微甩甩自己有点酸软的手腕,在身侧随身太监的服侍下,就着挑拨明亮的昏黄烛光,藤真的全服心思都放在对现阶段各省实情的分析以及对手下那一摞摞急报的批复之中,那一批粮草先行,那一队人马随行,各行省的接应,哪桩哪件不都需要心思。
      还有,在这大好的机会里,有哪些是可以利用的人心,又有那些是可以打压的势力。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事事非非,岂是仅用眼便能明了的简单。那颗久经锻炼的七窍玲珑心和帝王亲自教养下养成的如何为上的思维,无时无刻不在精心计较。

      这热火朝天的府衙自是影响不到巍峨绵延的皇宫大内。盛景在有心人眼里是强弩之末的假象,而在这深宫大内,却是一切美丽与心智的衬托。
      不断穿梭在御花园和宫廷楼台之间的剪影,那丝丝线线都无法被挑剔的精致之上是更加精致和精明的脸孔,或喜或嗔、或忧或怨,势要压那繁华一头。
      这等你方唱罢我登台的作风,是这宫墙内最常见的戏码,而这等热闹,自也只是有心人唱给有心人的戏曲,那背后的黑,在这遍染鲜血的四方天地内,如暗实明。

      秋风已经开始吹奏起自己的乐曲,大地在这淡淡哀伤的风中开始进入荒凉。树叶晃着自己的根基,在这风中,挣扎着最后一丝力量。
      月光如练、星光陈黯,风吹无痕、梧叶簌簌。
      黑暗下的金砖碧瓦再也不见白日的繁华,那渗透在根基里的阴寒便开始一点一点的浮了出来。那仿若成为实质般存在的寂静里除了打更的声音和侍卫巡夜的脚步声,便只在一间小小的屋里被破坏的彻底。
      “咳!咳!咳咳!”小人儿清减的小手捂着嘴巴,强忍着涌出嘴边的气息,却被堵在嗓子里的气息顶的不得不咳嗽出来方才顺爽。
      依旧冷暗的屋子里,提前到来的寒冷已经渗入角角落落的灰尘中。
      摸索着披上外衣,不知不觉中褪去肉感的小手伸向桌子边缘放着的青花茶盏,而不再温热的清茶又给本就生病的嗓子一个不轻不重的刺激。再度带起一阵咳嗽。
      小手紧紧握成拳头,额头微热的温度已经染上清凉的眼睛,遍布眼底的血丝让少年本就白皙的脸庞带上病弱的质感。屋外依稀可以听到笑闹的声音,这堂堂一朝皇子,就这么,独自一人被忘在富丽堂皇的屋内。
      或者,是被忽略了。
      这人心冷暖的内里事,在这皇宫里则是最直接的东西。
      宠与淡、兴与衰,可能也只是一夕之事。
      日益清冷的清澈眸光中是开始冰寒的气息,嗓子中突然冒出来的炽热气息让小人儿硬生生压了回去,即便咳的再大声,也不过引来几句不疼不痒的问候和几缕遮都遮不住的轻视,何苦呢。
      转身又回到塌上,静静地望着天边那昏暗的地平线发呆。那隐在夜幕中的灰灰浅浅,遥不可及,似在天边,又似乎要翻过人间最高的高墙,便触手可及的天地交界,令她看得目不转睛的。
      视线的专注被晃动的奇怪的树枝打断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则越来越明显。
      那还挂着血色的黑色瞳孔中写着狐疑,即使这里住的仅仅只是几位没有出宫建府的皇子,还多是不得宠的,也不至于让这般伸手的小毛贼摸了进来。那么……小手摸进枕头,奶嬷嬷前几日被某个贵人给罚了,这会儿正在养伤,否则也不至于连生病都没有个人递水;而长谷川,似也是被什么人找了个由子调去哪里了,已经几日不得见……
      流川自幼失母,不过总算有藤真的照顾和圣上似有似无的关注,还在宫里有个母妃的义妹,虽说基本上没怎么见过那个盛传才思堪比男儿的女子,但也总算一层保障,一定程度上来说,还算顺风顺水。但龌龊事自也不能避免,只因这里是皇宫大内,只因自己身上有那西北的关注。
      小手在坚硬的瓷枕里一探,便接触到冷硬的质感,白皙光润的肌肤上已经能感觉到那宝刃自带的刺骨阴凉,小小的手掌握住稍显庞大的匕首手柄,整个身子在淡淡的颤抖之后便稳稳的不再移动,缩成一个小小的团,躲在床脚的一侧。
      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大,树木摆动的动作也越来越不规矩。
      澄澈的黑瞳眨了眨,不是很熟练?那自己也许可以有那一拼之力,至于叫人?
      在这宫里,每个人都会明白的第一个道理便是,人心隔肚皮!
      如若自己手刃刺客,说不得,自己屋里能清净几日。
      小小的身子带着深深的寒意,盯着树冠的方向,那晃动的剧烈的树影之中的人已经隐约得见。

      树影婆娑的空间里,月光被拨弄成碎片滑落尘埃,小小的人影随着最后的剧颤出现在树头,被夜色染成黑色的头发服帖的黏在脸上,小小的脸儿已经开始慢慢定型。
      刀凿斧刻的脸庞上有着宽阔的额和高挺的鼻,以及淡淡微笑的嘴角,眼底的沉稳被淹在一丝傻傻的童真之下,坐在墙头上的小小少年,左顾右盼了一下之后便又攀上另一颗大树,这回已经利索的多了。
      沿着树干滑落院里,在月光之上撒上一层梧桐树叶,深蓝色的锦袍被仔细的拍过之后,小少年站在树下的阴影中,深色的瞳孔带着了然的神色的扫了一眼染着安静的院落,便大大方方的从角落中走出来,想着流川的寝殿走去。

      躲在阴影中的小人儿为了隐蔽自己而缩成一团的身子并不能对外界的情况完全掌握,那安逸的脚步让流川本就提着的心更加悬了起来,握着匕首的小手已进攥出汗水,顺着冰凉的刀柄缓缓滑入袖内,将凉意渗入血脉。
      悠闲地脚步缓缓接近并没有被关仔细的窗户,那一步一步、小小的脚步声似乎踏在小人儿的心跳上,让呼吸都变得静止。

      吱,窗户轻轻被推开的声响和不曾掩饰的翻窗的动静同时传入内室,从被遮挡的月光中只能看出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人。
      狐疑将眼底的恐惧压下去一点,但手里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
      然而登堂入室的人并没有急着接近睡榻,只是坐在桌子边自顾自的拿起茶杯给自己倒水喝,然后发出一声淡淡的轻笑,彻底打消了流川心底的惧意,却瞬间被更大的怀疑放入。
      ……他,来做什么?
      这声淡不可闻的声音已经让有着惊人记忆力的小人儿想起了归属,七皇子,仙道彰。
      自己和他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真要算,也只是邻居这种无所谓的关系罢了。
      尤其是最近宫里选秀开始,住在储秀宫的仙道的母妃和宫主德妃已经有了唯淑妃马首是瞻之意,而亲生儿子封王之后立刻鲜衣怒马让淑妃即使在被帝王罚了之后也依旧不能掩盖那眉飞色舞的得意。这当头,仙道来这里……

      一夜之间,小人儿仿佛已经彻底抛弃了童真,从牧来探望到出征,从藤真眼底淡淡的怒到神色中隐隐的伤,让流川似乎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曾去想的事实。
      自己,也只是一枚棋子罢了……那封冒死递出去的信……
      妈妈,小枫对不起您……您放心,将来,我一定要亲自去见姥爷,让您,魂归故里!

      手里的匕首已经无声无息放回瓷枕的内部牢牢固定好,指尖滑过梅簪,清凉的瞳孔射出坚定不移的信仰。
      既然长大在一夜之间,便也能明白那帝王之道。妈妈,只不过是权利之下的妥协品,所以,没有一张和您有关的画卷是带着笑意的……
      那么,小枫也不笑了,不管是因为父皇的意愿还是为了更加贴近您……

      沉入自己思想中的小人儿被突然探过来的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额头,“难受?”被长长浏海遮住的脸庞出现在极近距离中,一声细小的惊呼被压在嗓子里,途惹几声咳嗽,惊得仙道赶紧捂住流川粉嫩的小嘴。
      “嘘,小声点。引来人,咱两都不好过。”小仙道从长长的浏海中滑出的眼神泄入流川的眼底,一直以为他是和自己一般的黑的瞳孔,原来竟是深靛蓝色,只是在浏海的阴影中被遮上了黑而已。
      这么细看下去,才发现那头柔顺的贴服在脸上的头发竟也是深靛蓝色,只是平时伪装的让人忽略存在的氛围晃过了所有人的眼睛罢了。

      在澄澈的审视眼光中,仙道竟有点不知所错,而在见流川忍下了咳嗽之后,便轻轻放下手掌,“要喝水吗?不过只有凉的。”微微上扬的语调说明小仙道有点兴奋的心情,本来就是过来看看这个弟弟的……落魄样子罢了。
      弯弯的眉角、弯弯的眼角都写着开朗的心情,刚刚小小的无措早就被遗忘,这是仙道自有印象起难得几次喜行于象,这白骨累累的皇宫,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婢生下的皇子,八岁的年龄都已经成为宫里的奇迹。

      这其中有多少辛酸,是仙道自己数都数不清的累累伤痕,那略带谦卑的笑容和处处小心的作风,更是早早出现在这个在这个皇宫可谓卑微的小少年身上。
      每日提防着来自各方面直接间接的明枪暗箭,每天端着笑颜在兄弟之间周旋辗转,看着位份不高的母亲每日卑躬屈膝的日日忍耐,只能笑着,淡然的笑着,将笑容融入骨里,化入血里。
      小心翼翼的生活,谨小慎微的处事,这是仙道的生存之道,从不敢过分张扬,从不曾嚣张跋扈,珠华内敛,明珠染尘。
      而今日此举,也是忍了多日的放纵。

      “别缩着了,赶紧躺下吧,天还不曾凉下来,但也不是你这身子骨能受得了的。”端着冰凉茶盏走到榻前的仙道看着小兽般防范自己的流川,淡笑出声,“难不成你以为我能变出毒药来?还是你认为我有本事害你?除非是害我剩下的。乖,喝了这杯水,然后快点睡吧。小小孩童,大晚上不睡觉,找打啊。”遮在浏海下的瞳孔中已经只剩下淡淡柔柔的笑意,此时的仙道,已经恢复那渐成风骨的潇洒儒雅,不大的手掌微微扬起,作势要打。
      “不要你好心!”清凉的瞳孔只是在仙道手上转了一圈,便将棉被盖在身上,小眼随即闭上,打定主意不去理这个其实相当能言善辩的哥哥。
      “好人难做啊~”小仙道无所谓的继续端着杯子坐上床榻,手掌再次覆上流川光洁饱满的额头,微烫的手感让仙道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何苦来哉。这般隐忍,也不会让旁人高瞧你一眼,我看,你还是尽早唤人吧。”
      “不要你管!”小人儿干脆打破宫里的规矩,侧躺向内,眼睛睁也不曾睁开。
      “我还以为你真不理我了呢~这不还是说话了吗?得得得,哥哥就舍命陪你这小君子,等你睡好再走,省得你咳嗽都没人给你递水。”
      黑暗中瞬间亮起的光彩让仙道彻底笑了开来,手指戳上流川的额头,“这帮奴才捧高踩低的能耐你七哥哥我还能不知道?想当初……”仙道将话尾硬硬压在舌底,暗自警惕怎么在流川惊诧的目光中就有点得意忘形,差点将自己以前的种种相似脱口而出。这等容易被人拿捏痛脚的话,一辈子都只能烂在记忆里发霉。
      压住话尾的仙道用笑容代替话语,将大大的微笑印上流川的额头,“你就当是母妃给你的好了。”还没有完全张开的身形揽上流川小小的身躯,“哥哥再陪你躺一会,如何?”
      黑色的眸光看着仙道已经脱掉袜履的动作,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甩出一个不想理你的意思,生生掉入仙道的视线里,让仙道哭笑不得揉上流川那与自己那坚硬发质完全相反的细密的柔发,手底丝滑的质感让仙道越揉越起劲,“怪不得太子爷也喜欢对你抱抱亲亲的,原来,真的好舒服啊~”手底下小人儿的身体还奇异的残存着一丝奶香的味道,身躯更是柔软的不得了,让仙道越玩越欲罢不能,直到流川愤恨的清凉声音直直的插入才归于平静,“你,玩够了没有!”
      “呵呵,玩够了,玩够了!”小仙道再次没经过大脑的言语惹起流川狠狠的瞪目对自己的直视,“喂喂,这可不是你啊,想你对着藤真,可都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啊。”
      “哼!要你管!”
      “好好,我不管,我也没权利管。”语调到了最后,已经沉了下去。
      仙道是凭借自己的小心翼翼才一步步惊险的走到现在,而流川幼时父皇对其似松实紧的关照后来藤真对其的宠溺,都映在这个在深宫中举步维艰的孩子眼底。
      但只能远远看着,看着那明黄的色彩围着黑发幼童,看着那最尊贵的关注时刻关照,那自己连想也不敢想的呵护……
      多少个无人的深夜,都在不眠的自己借着月光苦读中熬过
      时间,是自己最宝贵的唯一,亦是希望早点前进的东西;
      知识,是自己唯一的武器,同样是不能轻易显露的才华。
      这度日如年的生活,碾压过仙道根本就不曾拥有过的童年。那自己看在眼里却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却被一个无母的幼儿轻易得到,仙道从不否认自己浅浅的不甘和淡淡的羡慕,直到今日,这冷硬的宫殿,让仙道终于没有忍住,想亲眼看看这终于切身了解到宫廷黑暗的小人儿是何表情。
      是否得偿所愿,这是仙道一辈子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好了,时辰真的不早了,快点睡吧,我等你睡了再走。”手掌盖上流川的眼睛,将虽然冰冷但依旧澄澈的目光掩在掌下,胳膊环上流川小小的身躯,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小小的身躯,那是,仙道唯一一次被允许被母亲照顾的时候,浅浅的印象,却在不知不觉对着流川用了出来。
      “哼!”被遮着眼睛的流川小唇吐出淡淡的轻哼,便不再言语,屋里再度恢复平静,只有手掌和被褥接触时候轻轻的拍击声融在风声中,渐行渐远。

      “殿下,殿下。”小宫女轻轻地声音顺着沉暗的天光滑入渐渐苏醒的神经,纤长的睫毛轻轻地抖了一下,带动空气的流动,为晨星坠落写下优美的伏笔。
      黑黝黝的双眸带着迷糊的水汽缓缓睁开,梦里温暖的景象渐渐模糊,掖好的被子里,小小的手掌不自觉的向一侧那在神经里渐渐模糊的身影伸去,颤巍巍的指尖微微下垂,是想留住什么吗……
      日日活在画轴里那丝尘不染的少女在昨夜第一次入梦,虽依旧没有笑容,但与己相似的脸上眼里,是从不曾被描绘出的柔软。
      小小微红的指尖在接触到棉被的时候,即使是柔软的阻隔,也足以成为击碎梦境的凶器。那挂着希翼的手臂瞬间便仿佛失去重量一样滑落在实木打造的硬床之上,骨节和木头之间并不愉悦的接触终于唤醒了思维,眨眼之间,便挥退眼底的沉醉。
      小人儿再度展现在世人面前的,便只有那黑沉沉的瞳孔和白的一丝情绪都没有的莹润。上扬的凤眸淡淡的看着新近提上来的贴身宫女不甚熟练地动作,却只是摆出平时的动作,在拖长了一倍的穿衣时间之后,神色也依旧没有变换。
      默不作声的任由下人打理的同时,视线在关的仔细的窗户上旋了一圈,又盯上被摆放的丝毫不差的茶盏,沉入眼底的星光晦暗的亮了一下,已经可算是滴水不漏了啊。
      这便是在这皇宫大内锻炼出来的生存之道,这般谨小慎微的生活便是凡人眼里那心心慕慕的荣华富贵,若是让他们真的过上之后,可还有羡慕?
      微微吹了一下眼角,便将这无用的情绪甩出脑袋。既已生在皇家,何苦思考那无用之事。
      那,仙道……
      思绪回到昨日夜晚那梦般的事情。
      小小的身体上还残留着昨日温和的体温,是伪装?是真情?
      习惯接受的思想开始学会辨别,长大的第一步,便是疑心……
      这,是这方天地最基础的规律
      哀也?幸也?
      小小的年龄还不能思考太久的未来,在这只能独自生存的时间地点,也只能一步步去摸索那属于自己的不归路。从生为皇子那一天开始,便注定要选择的浴血之途。
      额头依旧微微发热,昨夜难得的好睡眠并没有对病情有丝毫改善,反而在清醒不久后感到一阵眩晕。
      小小的牙齿咬了咬嘴唇的内壁,视线停留在昨日被耽搁的功课上,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了微微眯了一下的眼睛。
      没有对话的安静房间里,只有不曾不交流的思想在随着渐渐亮起的天色流淌。

      又是一日随着众人退出屏风之后宣告终止,这间相似的、碧丽堂皇的房间里,四处可见摆的整整齐齐的书籍和笔墨纸砚,一侧雪白的墙壁上还挂着一把对于仙道的身材来说过大的宝剑,刀鞘有些陈旧,但镶嵌的宝石却都是世间一等一的珍贵。
      这把御赐的宝剑是在仙道入学那日,神川帝赏下的物件,被仙道恭恭敬敬的贡在墙上,每日看着,神色中是各种难解的情绪。
      剑名父皇并没有说过,只是隐约自下人嘴里听得,是在自己出生那年,帝王亲征西北时佩戴的宝剑。
      这剑背后的意图,是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但它就这么日日夜夜现在众人面前,带给仙道的,也只是几多麻烦。

      同样的青花帐内,即使睡眠中都习惯微微扬着嘴角的仙道在众人都离开之后,被遮盖的海蓝色随即变得波澜四起。
      这几日隔壁那边混乱的情况都被自己院子里那些爱好八卦的奴才们在有意无意之间传入耳内,从侍卫、嬷嬷到宫女几乎全部调离的事情到偶尔隔着院墙听到的细细压抑的咳嗽声音,都在震动他的思绪。
      这种事情在宫里来说,很是常见,就是一朝失宠,也仅此而已,但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个曾经备受关注的皇子身上,却又为小人儿的命运平添了几许变化。
      西北战事在牧亲自去了之后,朝堂上下的焦点就都集中在西北兵权上。
      安西亲王已近50高龄,更是没有嫡系继承人。现在整个西北只有其义子赤木刚宪独立支撑,后继乏人,昔日战神的威风随着渐渐隐退幕后,对日新月异的神奈川来说,已成昨日黄花。
      牧的到达,使得这一方天地脆弱的平衡瞬间被破。
      这大好的培养自己底蕴的机会,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放过,更别提还有那一争之心的人。

      再说藤真,虽没能染指兵权,但这户部也是油水和把柄横溢,做得好,便是大好根基,故藤真今日焦头烂额,也是打着为自己谋个根基罢了。
      桩桩件件,让原本炙手可热的流川如天气的变化般,从夏入秋,变得可有可无。不论如何,还有泽北这一系在宫里撑着天地,总不至于让西北做出什么恼羞成怒的事情来。

      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仙道看的仔仔细细,分的清清楚楚,昨晚也是真的存了心思去看流川那清秀小脸上的表情。开始的愉悦不知不觉中被转变,最后,还是仔仔细细关了窗户整了痕迹,帮小孩遮了所有迹象。

      难得毫无形象的盘膝坐在床上的仙道,不大的手掌托着腮帮子,被故意留起的浏海遮住的眼睛里画着淡淡的不甘。往日里平淡无奇的形象被眼底那抹透彻的聪慧彻底击碎。
      不争在这皇宫是九成九的假象,哪个有着尊贵血统的人没有那问鼎之心?!
      如若真的没有,可只有那死无葬生之地的下场,即便不慕那九龙至尊,可也要替自己小命着想不是。更何况,男儿一世,若不拼上一次,如何对得起这天时地利的身份?!
      沉沉的眼色里是满满的不甘和决心,只因为这等级之差,自己与母亲只能日日卑躬屈膝,很少有着惊涛骇浪般情绪的眼睛里无时无刻不在酝酿自己的未来。

      但这第一次对上流川便输了个莫名其妙,让依旧还保留着点少年心性的仙道,心底是各种滋味盘旋。
      握握小拳头,仔细辨别了一下周围的声响,敏捷的翻身下床,将床榻上作出有人休息的假状之后,轻巧的脚步再次踏上昨夜的路径。
      轻轻滑下树干,依旧清朗的月光罩上少年没有长成的身体,顺着发间的缝隙泄在地上,折入眼睛。
      深深地瞳孔里挂着一丝不知是恼是怒的颜色,视线的焦点是支着的窗子,秋天的夜风打在细细的撑杆上,将纸质的窗扇吹起淡淡的波澜。
      虽然四周没有动静,但仙道却用远比昨日更加小心的脚步走向窗户,刚刚能窥得内室便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长长的睫毛轻轻的抖着,小小的人儿直勾勾的的盯着仙道藏起来的眼睛,一望入底。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窗子钉在原处,唯余树影在夜风的吹拂下,将短短的距离上洒满抹也抹不去的暗影。

      先打破平静的是自然是在院子里的仙道,空荡无人的院落中小小的身影被无限的放大,孤立无援的环境让步步小心的小人怎能踏实,却又不知道怎么打破两人之间无形的僵局,只能略带尴尬的搔搔头发,冲着流川扬起一个怎么看怎么有点傻气的笑容。
      抖抖睫毛的小人儿那轻灵的目光盖过月光的冰洁绕上仙道周身的尴尬,薄薄的小唇似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喉间突兀的灼烧感逼回口内,小手赶紧捂上嘴唇,一阵难耐的咳嗽从指缝间泄入夜风里,吹入仙道的耳朵。
      终于借着这个机会真正找回平日里自己的仙道,脚下不得劲的脚步也变得风淡云轻起来,轻悄悄的靠近窗台,手掌刚撑上窗户便差点被突然抽走支撑之后的窗户夹个正着,深湛蓝的眼睛里挂起一丝丝恼怒,纵算自己深夜不告而来,也不必如此吧。
      思及此,便有点粗鲁的扯开窗户,刚想翻身进入却又生生止住脚步。
      皎洁的月光从敞开的窗户中满满的铺散着,小人儿的身躯便那么静静的站在月光中,小小的身躯站的笔直,正一丝不苟的擎着狼毫,端端正正的写着什么。
      大大的书桌一角是已经抄写完毕的纸卷,而另一端则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细白宣纸,白嫩的小手拿着精致的毛笔正仔仔细细的写着,那端端正正的字体一如小人儿清冷俊秀的身姿,就那么缓缓地布满整张微微反射着月光的细柔白纸,又是一张完成了。
      细细的吹干,工整的摆放整齐,才端起一侧的茶盏押了一口水,将嘴边的咳嗽压了下去,虽然眼角还有着丝丝血脉在蔓延,但神色却丝毫不见在意,比月光还清冷的目光在御制端砚上滑过,便伸向墨条,却被另一只手掌捉在手里,阻住了去路。
      辰光压住月光罩上仙道,盯得那双一贯深沉隐蔽的瞳子里灌满不知如何的无措之后,便收回自己的小手,静立在书桌旁边对着仙道微微拱手,“不知七皇兄有何指教?”
      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形象,仙道将手放在头发里再度挠了挠,张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看着流川微微泛红的鼻尖,又懦懦的开阖着嘴唇,可话语却无论如何吐不出来。那张伶牙俐齿,就这么失去了作用。
      “如没有什么指教,那么,请自便吧,小枫这里没有什么可招待的,还请皇兄见谅。”对着仙道微微躬身,流川便不再搭理不知所措的仙道,回身又去取那墨条。
      “我来吧!”大手终是赶在流川前边拿住墨条,仙道吐口之后才发现,今儿来的目的……
      这微微的不甘还没在眼里泛滥开便对上流川微微疑惑的眼睛,昨夜哄着流川入睡时的景象霎那间浮上心头

      在自己手掌轻轻拍击下,小人儿的急促的呼吸渐渐稳定,被遮盖住的眼眸微微颤动着,仙道知这是睡不安稳的表现,手掌便轻轻摸上光洁的额头。
      平日盖在额上的黑密浏海滑向两侧,饱满莹润的额头便展露无遗,本是打算稍微试下温度的仙道仿佛被迷惑一般,轻轻的用自己额头顶上流川的,接触的地方除了烧热的体温便是细腻柔滑的触感,仿若最上乘的锦缎又带着冬雪的莹润晶华,软软暖暖的让仙道迟迟不愿离开。
      但脸颊上湿滑的触感让仙道骤然醒了神经,小小的手掌摸上脸颊润润的触感,便猛地看向床上的小人儿。
      仿若世上最上乘的无色水钻般的泪珠涔涔而下,在上扬的凤眸顶端就这么慢慢、满满的滑落,一滴滴、一串串,坠在锦被上,薄薄的小嘴唇轻轻的抖着,似有言语挂在嘴角,靠的近了,才能听的那小小嚅嚅的声音含着‘妈妈’二字,满满的填在小人儿的梦里,颤了这唯一旁观人的心。
      深靛蓝的眼睛里不知不觉的挂满担忧和怜惜,取过一条本就湿润的毛巾,轻轻在一侧的水盆里沾湿,又小心翼翼的盖上流川的额头,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的仙道,便继续那亦加轻柔的拍打。
      直到天色临近黎明,仙道才轻轻的替流川掖好被角,悄悄离去。

      昨日深刻的濡慕情景叠在今日那已经渐渐开始绽放自己的雪梅之上,让仙道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不真不实的仿佛身处梦中。
      终是做了一个符合年龄的动作,在自己手心微微掐了一下,在痛觉传回脑袋的时候突然咧嘴笑了,笑得如日光晃晃。
      手掌自然的揉上流川的脑袋,将那头细密柔软握在掌心,眯着笑眼享受着手掌里上乘的享受,“弟弟你这可是见外了啊,哥哥这好心可不能被你无视,要不,我叫人咯~”手掌撑在嘴边,眼神撇着流川那没有整理好的床铺,作势欲呼。当即就被流川掩住嘴巴,恨恨的瞪了仙道一眼,薄薄的嘴唇似乎微微嘟了一下,便瞬间化开在淡淡的表情里,似真似幻。
      这一幕看的仙道又是多咧了一分嘴角,随手捉着流川的手掌,轻轻牵着,“怎么,还是你这一手字见不得人,那哥哥我更是不能走了。”
      “哼!”这般死皮赖脸的仙道让流川突然没了应对的法子,“假惺惺!”
      “呵呵,不敢当~”仙道自是知道流川在说自己平日里有点唯唯诺诺的假象,“不过,你也不逞多让啊。”突然就没了在这个弟弟面前做戏的想法,戏虐的表情就这么赤裸裸的挂着,毫不遮掩。
      “好了,让哥哥帮你研磨,这样也能多写点不是,还是你嫌弃哥哥不够资格给你当个书童?”仙道手指刮着流川还有点肉呼呼的脸颊,顺势颤了一缕滑下来的秀发,玩的不亦乐乎。
      “哼!”看看身材、想想差距,自是没有一样对自己有利,只能恨恨出口,“自便!”甩袖不再搭理仙道,不过这般动作由一个四岁幼童作出,却怎么看都让仙道止也止不住笑意。
      “好了,今儿哥哥我就是来看你笑话,不过现在也没了这念想,那句话怎么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吗。”嘴角挂着一个自嘲的微笑,“谁还没个落难的时候,只要你记得今日,哪日哥哥有难,不求你帮手,别踩一脚便是。你这还差多少张?”
      随说着动作却一点没有停顿,手掌稳稳拿住墨条,细细研磨起来。
      微微缓了缓神便恢复清明的眼神仔仔细细看了一眼将研磨动作做的温文尔雅、带着一种云淡风轻潇洒的仙道那自得其乐的愉悦表情,开始变得尖尖的下巴轻轻点了点,眨了一下星瞳,算是成了这个情。
      将来?
      这宫里
      又有几人能言明日事呢。

      这今日之情昨日之事,私心里更愿意一直放在记忆力,可就是这宫里难得的一段真情纯意了。

      微微甩甩头,将杂念甩出脑袋,便再度拿起紫竹为身的狼毫一笔一划的认真写了起来。
      仙道也只是小心的拿着墨条磨着,动作之间圆转如意。

      静静的空气缓缓地流动着,似是任何多余的声响都能影响这幕静默如画的美景。
      窗外月光亦是静静的绣着自己锦缎的边边角角,却在无意之间,将月华那特有神韵给漏了,染上梅枝,挂上雪意,渐入魂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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