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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 ...

  •   据史记载,太平书社又称太平社,建立初期仅是京畿附近文人士子以文会友的小组织,后在几股暗中势力的催生下内容发生极大转变。社中多是在民间颇有名望的儒生,他们一改文人不论朝政的习俗,广为著书立传发表自己的政治见解,并且多次联名上书提出种种政见要求朝廷改革。他们鼓吹禅让,皇位应能者居之,十分推崇至亲王顾写意。初始,朝中分为两派,不少思想开放的官员支持太平社的行为,保守派则称他们为误国的乱臣贼子。永平元年,永平帝下令围剿。其中主要发起人韩纪元被捕,朱宏昌反抗时被当场击毙,白福辉外逃不知去向……

      韩纪元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说话。
      “你这人讲不讲王法?”
      “王法?”那些笑的张狂,伸手将自己拽过来,脸贴着脸道:“在你这,我就是王法!”口中湿热的气息拂在脸上,酥麻的感觉直传到心底。深不见底的眸子,映出自己因他而渲染开的一抹嫣红。
      韩纪元猛然睁开双眼,怔怔望着漆黑的屋顶出神。被关进大牢有多少天了?一周,一月,还是一年?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连带生命一同停滞。只剩下脑中的回忆,那些好的或坏的,不停的回放,盘旋着不肯停歇。
      门锁发出轻微的声响,紧接着一声“韩公子”在黑暗中突兀地响起。韩纪元笑道:“都进死牢里了,哪还当得起这“公子”二字。”那人不接话,上手解开韩纪元肩上的枷锁,悉索着从兜里摸出药膏,要帮他涂抹。韩纪元道:“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就好。”那人将药给他,起身往牢房四周散驱除蚊虫的药。真应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揉着肩膀,韩纪元不由苦笑。要不是这个行迹诡秘的人,日日抽空来帮自己解开枷锁上药驱虫,能否撑到现在还是未知。出乎意料的是,进牢后不但没有预想中的严刑拷打,连见到官差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每日关在幽暗的牢房中,仿佛就此被世间遗忘。
      太平书社对于心怀叵测的顾天赐是最好的喉咙,对于当今的皇帝陛下是日后抓人最好的把柄,对于想要跻身名流的文人学子是最好的舞台,对于那个人……只是苦了那些真心想为百姓办实事的,闭上眼,围剿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朱宏昌拒捕,凶神恶煞的官兵乱杖将其击毙,血肉横飞。无数人在哭嚎,盲目惊慌地试图逃跑。混乱中,几个表情冷静到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找到他,言明要带他走。
      走?韩纪元再不是当年那个心无旁骛嬉闹无度的泼皮,怎会不知皇帝突然发难的原由。一切因他而起,若就此逃跑,太平书社内无辜社员都会成为替罪羔羊。他韩纪元还有什么脸面独活?谢绝好意,只恳求他们将子夜带走。子夜,那个情感残缺,平日里连表情都少有的孩子,听到此处咬紧下唇,死死紧抱着他,任怎么拉扯都无济于事。当时情况容不得人耽搁,强硬的掰开子夜紧抓着他的手。子夜蓦然撕心裂肺的惊声尖叫,尖锐绝望的声音扎的心生生做痛。那几个人熟练的敲晕子夜,抬眼看向韩纪元。韩纪元怎不知他们几人的想法,道,你们若要强带我走,韩纪元立刻咬舌自尽!那些人只得作罢。
      想来,即使知道自己被捕,那个人也不会为此受任何影响吧?若是自己因此而毙命,那个人即使会伤心难过,却依旧能坚定的走他选择的路,永不退缩。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深秋时节,寒风萧瑟,满目荒凉。
      罚院,座落于皇宫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里。简简单单一个罚字,让外界不知者忽略了它的残酷。在这里收押的,都是那些杀不得偏又放不得的人。一入罚院,几十年不见天日,直至生命终结。与之相关的种种皆被抹杀,仿佛世上从未有过这些人。
      “皇上。”门外守卫跪倒一片。永平帝顾康健脚下稍作停顿,方又踱步走进阴冷晦暗的大牢黑暗,死寂,腐朽……顾康健穿过漆黑的通道,最深处就是关押韩纪元的牢房。在在门口不远处向里望,韩纪元背对而立,抬头凝望着只有一尺见方,通风用的窗口。顾康健冷冷一笑,想来,这人是在缅怀过去自由的生活与外面灿烂的阳光吧!
      感觉到背后异样,韩纪元缓缓转过身来,视线交融,顾康健为之一震。韩纪元的眼中没有自己想像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绝望阴晦,相反,眸光清澄如水。在这深牢大狱里将近一个月,依旧整洁干净。眼前的他,青色衣衫,负手而立,神色淡然,宛若玉树临风。顾康健心绪翻搅,一时不知该厌恶还是该赞叹,许久方开口道:“以前就听人说,韩似风家的三公子是京城里有名的小泼皮,性子泼辣,举止轻浮,却难得才华横溢,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一手妙笔丹青更是得国士亲传。”顾康健顿了一下,道:“韩纪元,时至今日,你可后悔?”
      韩纪元愣了片刻,低头浅浅一笑:“草民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你真以为朕养的这些官差都是些不中用的废物么?”顾康健的气息带出几分急躁,向前迈了两步,指着韩纪元身上衣衫冷然笑道:“那个人的属下将你照顾的不错。”
      “皇上既然什么都明了,又何必多此一问。”韩纪元道:“我俩心中装着的是同一个人,你应该了解这种心情。”顾康健被噎的无法言语,好一会才接着说道:“瞧你神色,想必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原本想和你谈的交易,看来也没说的必要了。”顾康健越看韩纪元云淡风轻的表情越来气,语气刁酸道:“从风光无限的韩家少爷,到如今恶名昭著的乱臣贼子。你害了身边一干亲友,损了韩家的名誉,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讨好恋人,满足自己的情欲。韩纪元,这就是你卑微的爱人方式?”
      韩纪元的脸色霎时苍白,缓缓开口道:“我只知道,爱一个人不是要求他怎么做,而是为他做什么。若我爱的人孱弱无力,那么我会努力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他。可事实上,我爱的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纵横天下之势。他只需要真心实意的爱慕与辅助,那么我就努力做到这点。”韩纪元昂然迎视顾康健,道:“韩纪元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我现在不想死,我还未看到写意得胜归来,还未看到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恳请皇上多多保重,别忘了,顾写意一生,言出必行!”
      顾康健觉得有一瞬间呼吸变得困难,伸手紧紧攥住牢房铁制的栏杆,指尖由于过度用力而发白,狠狠瞪着韩纪元:“好好,没想到韩纪元竟是情痴转世。一个爱字让你演绎的如此荡气回肠!”顾康健的笑容变得有些狰狞,残忍笑道:“那你猜猜,真到那一日,弟弟顾承欢与你,他会先救哪一个?”
      “不论他的选择是什么,我都无悔!”
      “好个无悔,好个无悔!”顾康健长笑数声甩袖离去。顾康健的远去似乎抽走了韩纪元身上的所有力气,跌跌撞撞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双手抱膝,将头深埋在臂弯中。

      雍新之战,大雍之所以会这么顺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新戈内部矛盾日益加重。新戈大帅邢正中乃太子刘钰心腹,通过这次战争掌控着全国绝大部分军权。新戈皇帝老迈腐朽,担心日后太子刘钰会联合邢正中逼宫让位,于是听从皇后建议,将征收粮草军饷的权利授给了敌对党派。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皇后等人从中作梗,延误军机,间接导致了新戈的战败。
      边洲大营,顾写意正与各幕僚开军事会议。如今邢正中被围困于谷城内,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邢正中与其下属犹做困兽之斗,大雍死伤甚重。有人提出围而不攻,迟早困死他们,这主意被顾写意一口否决掉。又有人提议招安,顾写意略微沉吟,道:“招安是个办法,但招安的对象却不是邢正中。上至邢正中副将,下至普通士兵,凡能得邢正中人头归顺大雍者,本王保他一世富贵!还有,”顾写意目似寒灯:“虽说我要求将损伤降至最低,但也别因此投机取巧,心存侥幸。招安只不过是辅助手段,真刀实枪才是正途。”
      大家心想大帅恐怕还念着多年前被围困险些受辱的仇,于是无人敢提反对意见。只不过背脊在不知不觉间多了一层冷汗,新戈围困边洲,那可是十年前的陈年往事啊!顾写意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也懒得解释,理由实在也是说不出口。与新戈皇后协议里有一条,便是要在战争结束后将邢正中的人头奉上。
      会议结束,屋内的气氛瞬间就缓和下来。顾写意这个主子说好伺候也好伺候,只要你把他交代的事情办的顺顺利利漂漂亮亮,些微小事他全不放心上。就在这时门卫进来报,说是那个叫聂子夜的已被带到军营。顾写意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叫他进来,我有两句话想问他。”
      聂子夜高了不少,丰姿俊秀,顾盼间颇具灵气,已是翩翩美少年的模样。一见写意,情绪激动的扑上前,可还未近身,就被一旁的侍卫拦住。顾写意道:“放开他。”聂子夜甩开侍卫,抓住顾写意衣袖,扬脸凝视着他悲声道:“纪元哥被人抓了!”顾写意似是叹了口气:“我知道。”聂子夜愣了愣,点头道:“对,你知道,至亲王眼线广布整个大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可是。”聂子夜摇着他手臂,怒视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韩纪元哥哥书生意气,在这世上只肯听你的劝。他犯的可是死罪,韩家失势,太子恨他入骨,八皇子九皇子只会作壁上观,放眼天下能救他的只有你。难不成你已打算为他收尸了么?”顾写意任由着他摇晃自己的胳膊,口气不起丝毫涟漪道:“……长途跋涉,想必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顾写意!”聂子夜猛然低吼,将旁边的将领幕僚们都吓了一跳。“在你心里,韩纪元算什么?那些真心爱你甘愿付出的人算什么?”聂子夜略显茫然的大眼睛蒙上一层水雾:“顾写意,顾写意,你究竟有没有心啊!为你付出的再多,再怎么去爱你,也不能叫你感动吗?即使是为你而死,也得不到任何回报吗?顾写意,你情何以堪?!”
      顾写意面上似有一瞬间的情绪波动,转瞬即逝,表现如常道:“我自有分寸。来人,带他下去。”说着就去拂聂子夜紧抓着他的手。似乎是被顾写意的动作激怒,聂子夜突发了狂性,双手揪住顾写意的衣领,厉声道:“顾写意,你冷血无情,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这一连串的怒骂出口,吓的周围诸人胆战心惊。第一个反应不是喝止聂子夜,而是战战兢兢去看顾写意的反应。从不敢想像,天下间谁敢对着顾写意这个枭雄霸主破口大骂!
      顾写意将聂子夜的头按在胸口,一下一下仿佛安抚受伤动物那样抚摸他的头发。聂子夜渐渐放松紧绷的身体,伸出双臂环抱住顾写意,号啕大哭。十年前,也许是更早以前就压抑在心底的种种情绪喷薄而出。他也是个人,冷漠坚硬不过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可这自己构建出的盔甲早已被切割的支离破碎,再难承重。抱住自己的这个人,是天下间最无情最冷血最会说谎的……却也同样是最让人想依靠的人。永远坚定,从不迷惑,在他眼里不知何为迷茫无措,不知何为委曲求全。
      顾写意自始至终神色平静,他笔直的站立着,呼吸平和,抚摸子夜头发的手,因常年弯弓射箭而变得沉稳有力。顾写意本身似乎就有强大的安定的作用,不用多费言语,他的气势,他骨子里流露出的自信可以轻易折服身边的人。手慢慢按在聂子夜后脑的风府穴上,号哭的人瘫软在他怀里。看着侍卫带走昏迷的聂子夜。顾写意慢慢走到营帐中央,负手扫视,眸光清冷如冰,澄澈如水。视线所过之处,无人敢对其锋芒,“传令周成、侯安泰。”顾写意金石玉响般的嗓音,染上了浓厚的金戈杀伐之气,“十五日内拿不下谷城,爷拧掉他们的脑袋!”
      第二日清晨,探子来报,再有两日顾慧中与顾正凛就会到达边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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