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风流》司空破晓

3、03

　　清明后一天，难得风和日丽。顾写意起了个大早，让听雨翻箱底找出纸鸢，在院里玩了起来。喜来进来报说莫怀前求见。顾写意盯着高飞的纸鸢，随意“嗯”了一声。不一会莫怀前随着喜来进院，恭敬跪下磕了个头。顾写意并未理会他，眯眼遥望展翅高飞的纸鸢，看了好一会，抽出随身的小匕首划断了绳子。纸鸢乘风而去，很快不知飘向何方。顾写意回头，见莫怀前一改平日冷冷清清的样子，苍白的脸因激动而涨红。
　　“五爷，纸鸢断了线，没了人控制，终究会掉落在地。”“那也好过永世被人牵在手里！”顾写意拎着匕首，眼神阴沉：“你究竟抱着什么心思，为何最近总在爷身边转悠？想好了再回答，富得宝的下场是上好的例子！”莫怀前目光坦然：“奴才愿来服侍你！还请成全这份报效之心！”顾写意冷笑一声：“我门下不养吃白饭的，你有什么本事？为何要留下你？”怀前慢慢绽放出笑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衬着幽深的眸子，折射出傲然的神情，毫无宦官太监们猥琐低贱之态！
　　“若是日后五爷觉得奴才毫无作用，不用费事，奴才会自行了断！”
　　顾写意被他方才爆发出的神采折服：“真成了我的人，我自会护得周全。你日后无需自称奴才，我的人都清楚，我认定的是下属，不是任人侮辱的奴才。”莫怀前眼中浮出一丝雾气，也不说话，只是重重的在青石地上磕头。“嗵嗵嗵”的，好似砸在人心上。喜来上前将他搀扶起。听风开口道：“主子爷，天气太冷，咱们还是进屋吧。”顾写意点点头，又抬眼看了看风筝飞远的方向，叹道：“冬天总算过去了。”

　　时光飞逝，永辉二十年春。
　　二皇子三皇子相继年满十五岁，庆了生的第二日就搬出宫去，顾成双封成郡王，顾天赐封贤郡王，各开府建牙自立门户。顾成双领了工部的差事，顾天赐去了刑部，着实叫顾写意眼热。
　　“主子爷，时辰快到了，更衣吧。”听风听雨捧着银白衫袍，水蓝色佩带，都为上好的天蚕丝制成，泛着淡淡的光晕。顾写意懒洋洋起身，伸直胳膊让她们帮着换衣服。
　　两日前，顾天赐来信，说是许久不见自家兄弟，着实想念的紧，邀兄弟们去他府上一聚。虽然和那帮各怀鬼胎、面和心不和的小鬼们一起吃饭是件苦差使，但难得能出宫一游，顾写意也就爽快应承下来。大内派了四个侍卫随行。临上车时，听风跑着追出来，将一顶雪狐皮小帽带在顾写意头上。“春捂秋冻！”转头又对莫怀前道：“主子爷伤风刚好，你要留意些。”莫怀前点头称是。顾写意伸手摸摸帽子，雪狐皮毛柔软光滑手感极好。
　　莫怀前在那次表忠后，被顾写意想法子纳入门下。让写意没料到的是，怀前深藏不露，功夫极好，这两年连听风听雨两丫头也学了几招。虽然总觉他身世不简单，但怀前不肯说顾写意难得容忍并未追问。
　　马车从偏门行出皇宫。写意撩开帘子，瞧着外面只在电影中见过的石子路，青瓦房。看着渐渐热闹的街道，装扮古怪的行人，想起还身为现代人时的生活，心中五味杂陈。但转眼又想——去他娘的，即来之，则安之。

　　贤郡王府离皇宫，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两层楼高的门脸，“贤郡王府”四个镏金大字高高挂在头上。朱红大门，两头威严凶猛的石狮立在两旁，端的是气派非常。顾天赐听下人通传说五皇子顾写意快到了，亲自出来接迎。
　　对这个五弟，别说他，恐怕就连父皇也摸不准猜不透。论课业，他连刚入学的老八老九都不如；论乖巧，从不见他主动讨好父皇或太子。平日话少不说，连表情都欠奉送。事事懒得出头，一出头必定吓死人。虽礼数周到，但骨子里带着冷漠疏离，从不主动招揽任何人。即使这样也有大批人心甘情愿受他驱使，忠心耿耿。一个小小雍华殿，愣是让他弄成铁板一块，找不到一丝空隙。五年前，年仅六岁就有借故诛杀霜妃心腹富得宝，在宫中立威的魄力手段，连无双国士顾先知都对他另眼相看。就凭这点，也不得不让人惊心。
　　顾天赐见到顾写意时，后者已经进了门。负手立在前院，神情淡漠的看着周围风景。顾天赐远远停下脚，仔细端详他的侧脸。只不过两月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些。虽还不甚高，但骨肉均匀，手足纤长，予人修美合度的感觉。映着阳光，皮肤晶莹的似乎透明。平淡的神色，衬托出修长的眉，微挑的眼，小巧的鼻，与略显单薄的唇，仿佛糅合了烟波清月、凝翠和风。
　　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小子出了名的霸道作风，狠起来哪象皇子更胜土匪。从小就没小孩样，加之性子喜怒无常，多少人见着就躲。他讨厌仰头与人说话，不是面无表情，就是挑起眼角，斜睨着看人。嘴角由自带着分嘲弄的冷冷笑意，让人觉得邪气十足。但不得不承认，在摒弃木然的脸露出些微表情时，稚嫩的脸庞加上邪气的神态，勾人的很！若不是如此，也不会……顾天赐收起满脑心思，打起精神，热情熟络的上前招呼。要知，今天可不是单单吃顿饭这么简单。
　　“五弟，真让哥哥好等啊！”
　　顾写意闻声转头看向顾天赐，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好到不行。行礼开口道：“三哥好，一直未找到机会恭喜哥哥晋封贤郡王，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干吗！”顾天赐一派雍容气度。这时下人来报，说是老六顾正凛不知又惹出什么事，正在前头闹腾。顾天赐提脚便要去，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冲顾写意道：“太子与二哥都在正厅歇着，你过去刚好还能说说话。”顾写意一想到那俩人就头疼的厉害，平日躲都躲不急，哪有自己往枪口上撞的道理。拉着一个下人问了间空闲屋子，便躲进去休息了。

　　贤郡王府前门。
　　“太子殿下，臣弟给您请安了。未能远迎，还请见谅！”顾天赐大步上前，迎着刚刚踏进贤郡王府的顾康健。顾康健少年持重地点点头，身后一群随从排场极大。顾天赐领着他往里走，沿路时不时介绍院中景致凑趣，可顾康健似有心事，左顾右看，只是敷衍的嗯了几声。顾天赐暗暗发笑，扯了一个话头提到他们的五弟顾写意。果然，顾康健犹豫一下，问道：“好些日子没遇见五弟，他最近怎么样？”顾天赐强忍住脸部变化，仍旧笑的如春风般和煦：“五弟已经来了，太子爷既然记挂，去看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顾天赐问了下人，这个弟弟果然如自己预料般躲到其他屋休息去了，当下领着顾康健寻了过去。到门口，见一面容清秀阴柔的小太监立在门前。见皇子们过来，眸子闪过一丝精光。和他主子一样的恭敬行礼，却仍带冷冷的疏离感。真是什么主子养什么奴才。
　　“先别出声惊扰你主子。”顾天赐拦住莫怀前：“五弟定是又躲里面睡觉了吧？若是惊醒他，恐怕又要发半天脾气！”莫怀前无奈点头。他这主子是出了名的睡仙，一天统共才十二时辰，他单用来睡觉就至少六个以上。不仅如此，他还有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能睡的厉害功夫。外加起床气严重，无故吵醒他，就连皇上也敢给脸色。
　　顾天赐轻轻推开那扇门，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也不免露出些许笑意。那平日冷若冰霜的人儿此刻高坐在对面的大红木椅上，歪着脑袋睡的正熟。头上雪白的狐皮小帽斜在一边，盖住小半边脸，越发显得那脸庞精致小巧。银白的衣衫，毛茸茸的小帽，睡着的他多了两分孩子气，微微上弯的嘴角，好似在笑。屋子深处有些幽暗，但他就象是发光体似的散发着淡淡的光。顾天赐明显感到身边的太子爷浑身绷紧，如一张拉得满满的弓。暗笑，怎么着，简简单单这一眼就已破了你的金钟罩？原本，只是新奇的在意。但渐渐顾天赐察觉出什么不再对劲。特别是这两年，太子暗中着下人四处去寻找容貌漂亮的小倌。这些人无一例外的或眼或唇与他这个五弟相仿。而后顾天赐格外留意太子见老五时的神情，慢慢也就有所了悟。堂堂雍王朝太子，居然对同胞手足动了情欲！若是不好好利用这点，他顾天赐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顾康健失神的朝顾写意走了过去，连大气都不敢出，象是生怕惊扰了眼前光景。座位那人还是察觉到屋内多了其他人。伸出一只手扶正帽子，慢慢，慢慢的睁开眼……浓密的睫毛，薄似纸的眼睑，好似禁闭的大门。开启后，露出让人目眩神迷的珍宝。连顾天赐也被眼前无限风情震撼。许是刚睡醒的缘故，顾写意神情淡淡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时间仿佛停顿了数秒，顾写意起身：“太子、三哥，你们怎么过来了？”顾天赐最先回神笑道：“刚一不注意就找不见你的人影，这不，连太子爷都亲自过来找了。”顾写意低垂眼，面无表情道：“我出了名的贪吃嗜睡，让两位哥哥见笑了……各位兄弟都到齐了吗？”
　　“都到了。”顾天赐笑起来，“对了，五弟十二了吧？”顾写意瞧着那笑容总觉透着古怪，果然他接着道：“今儿就住我这，晚上领大家去个地方，让你们这些弟弟开开眼界。不用担心宫里，我会着人捎话的。”顾写意纳闷地点头应允。
　　当晚，顾天赐神秘兮兮地领他们到了京畿一处热闹非凡的地方，一座名为“暖乡”的馆子。虽已是夜晚，这院门外仍是分外热闹，人人衣着光鲜，车马络绎不绝。老六老七难得走出高墙见到这番场景，兴奋地指指点点，好不高兴。太子、顾成双、顾天赐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的往一处清净的别院走去。进了装修豪华却不失典雅的客房，十多名姿色可人的俏婢拥了上来。笑语盈盈中为众人脱去外衣，又奉上热巾拭脸擦手，服务周到。顾写意扬眉看了眼顾天赐。想若再不知道这是哪，也太糊涂了。行，爷看你小子能耍出个什么花样来！
　　进来陪酒的不光有容貌漂亮、妩媚动人的美女，还有清秀可人的小倌。可能是职业关系，不分男女，一个个烟视媚行，风情万种。太子仍旧装模做样，坐得笔直，只低头饮酒。顾写意暗道，都他妈进来嫖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啊！老二就十分放的开，当着弟弟们也能扯过一个姿色上乘的女子搂在怀里，时不时亲个嘴。老三八面玲珑，不冷落一个。在顾写意看，还是老四最有前途。人长的帅气不说，智商高，情商也不低。举手投足，风流潇洒，再有几年，又是一师奶杀手。老六老七明显尚未进入状态，只新奇地瞪大眼看着诸位哥哥作乐。可怜他们身边的女子直接沦落为保姆。
　　顾写意瞧了眼自己边上的人，是个清秀漂亮的小男孩。与他差不多年纪，脸上有淡淡的妆，还算干净，看起来颇为乖巧。顾写意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冲他微微一笑，那孩子登时红了脸，脸皮倒薄。
　　“五弟，难得咱们兄弟凑到一起喝酒，多喝点！”顾天赐开口。顾写意睨他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好！”老六顾正凛天生一个闯祸精，最爱凑热闹。当下也举了杯子，笑嘻嘻道：“五哥，你也得和我喝一个！”顾写意面无表情举杯又喝了一个。这下开了头，其余几个更要不依不饶的连连敬酒。估计也是新鲜顾写意这木头人，会有通情达理的时候。又喝两个，顾写意再不肯多喝一口，在外人面前喝醉不是他的风格。顾成双开始当他不存在，现下见他脸色难看，反倒来了兴致。倒满一杯嬉笑着递过去：“五弟，给哥哥个面子，喝了吧！”顾写意：“还请二哥体谅，弟弟实在是不能喝了！”
　　“老五，你不能喝，可以请旁边那个帮忙啊！”顾天赐笑道：“小纯，还不忙你五爷喝两杯？”顾写意转头看那小倌，见他脸红扑扑的，娇羞的回望他。开口道：“如果五爷愿意的话。”顾写意举杯凑到他嘴边，谁知小纯竟扭了头。
　　“老五，你真不懂得情趣！”老四哈哈笑道：“人家小纯愿意帮你挡酒，你也需拿出几分诚意来。”见顾写意还是不明白，哧笑了声，饮了口酒，拉过他身边的小倌嘴对嘴度了过去。顾成双，顾正凛几个轰然叫好。喊完了都转头盯着顾写意，眼眨都不眨。顾成双更来劲，拍桌子叫嚣道：“老五，小纯不喝你就得喝，自己看着办吧！”
　　顾写意冷眼看众人，忽而笑起来，举起酒杯一饮而进，猛地拉过小纯吻过去。耳边是大伙惊讶的抽气声，和小纯胸腔内强烈的鼓动。亲完，顾写意舔了下嘴唇，味道还不错，带着春荑嫩芷般清新又青涩的气息。小纯眼波荡漾，面色通红，低头揉搓衣角。顾写意靠在椅背上，睨着众人震惊发呆的模样，想老子当年出去玩的时候，你们还指不定还哪排队等投胎呢！
　　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与尴尬中。顾写意晃悠的站起身，拱手道：“我出去方便一下，各位继续。”怀前跟着出去，低声道：“爷，您没事吧？”顾写意在门外站定，闭眼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没事，不用担心。”突然传来轻细的歌声。“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小调温柔缱绻，沁人心扉。借着酒劲，顾写意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先看到背影，嫩绿水泻长裙，斜卧在藤椅上，独自对月把盏，自在轻声哼唱，那种悠然自得的神情，看了叫人舒服。顾写意轻咳一声，那女子直起身子转过头来。一张看不出真实年龄的脸，应该不小却也不会太大，脸上轻施粉黛，优雅而恬静。顾写意对她微微一笑。她呵了一声，笑容扩大：“谁家的公子哥儿，生的这般俊俏！”顾写意反问：“你是谁？”女子：“此处的主人。”
　　顾写意点头：“你看上去，很快活的样子。”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取出另外的一个酒杯，摇了摇：“要不要也来点？”“有何不可？”顾写意上前，坐到藤椅上。她笑着为他倒了杯酒，紧挨着坐下。莫怀前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顾写意一口气喝下杯中的琼浆玉液，口齿间全是淡淡的桂花香味。抬头，没有受现代工业污染的天空，满天繁星美得惊心动魄。此情此景此人让顾写意叹息：“真好，难得碰见一个快活知足的人。”
　　柔若无骨的右臂绕在顾写意肩上，纤纤食指点在他唇上：“不，其实很多次躲到角落里，面孔马上拉下来，痛哭流涕。哭完擦干，再继续过这卖笑的生活。”女主人松开顾写意，苦笑，“与你说这些干嘛，青楼女子的命运，早就是注定的。”顾写意正准备说话，突然身后传来喧哗声。两个身强体壮一脸凶悍的男人死死按着一个弱质女流，连打带骂。
　　“好了，你们想打死她么？”女主人站起身，清清冷冷的语调，竟满含威慑力。“夫人，这死妮子又打了客人！”其中一男子急忙辩解。被打在地的姑娘猛然抬起头，顾写意心中震颤——那姑娘竟与他的小娘亲有七分相似！看她一身血污的倒在那，忍不住心疼，冷下脸问道：“你们打算将她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