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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 ...

  •   荣贵妃韩似锦幽幽醒来时,觉得刺骨寒风中,有温热的水滴在脸颊上。强自睁开眼,入目既是儿子倔强的侧脸。厚厚的雪积了一肩膀,高傲的拼命扬着下巴,本就薄的唇抿成一条线。以为仰着头,就能抑制翻涌的泪水么?
      韩似锦向下咧了下嘴角,像是要哭,却又在最后关头倔强的朝上弯起,用尽全身力气调笑道:“真丢人,我儿子可不会像小姑娘似的掉金豆!”顾写意喉咙里呜咽一声,像濒临绝境的兽,将头深深埋在娘亲的胸前。最先只是细微的抽泣,寻找到宣泄口的情绪喷薄而出。寒风萧萧中,夹杂着一个男儿压抑的哭声。感受着儿子的痛苦、绝望、挣扎。韩似锦死咬着下唇,眼泪决堤。她的儿是铁骨铮铮的男人,是面对任何困难都能谈笑以对的智者。他讨厌眼泪,他说那是弱者的象征。韩似锦觉得死亡本身都比不上让这样一个男儿流泪更叫人心酸难过!顾写意忍住眼泪,红着眼睛道:“娘亲,儿子没用,救不了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凭现在的我,斗不过顾康健,更斗不过皇帝。”
      韩似锦轻叹:“写意,你不该回来。”顾写意平复心情,恢复冷静,问道:"娘亲,你最近都接触过什么人?吃过哪些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顿了顿,咬牙接着道:“对于究竟是谁害您,有没有怀疑的目标?”韩似锦神色淡淡,不接话茬。动了动身子,似乎想坐直些,写意搂紧娘亲,让她看清周围。
      待看清,韩似锦登时瞪大了妙目,竟在娘家后的通浩山顶!韩似锦贪婪的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雪景,对应着脑海中深埋着的遥远回忆,再度泪流满面。顾写意一声不响的为娘亲擦拭着眼泪,反反复复。韩似锦吸口清凉气,笑道:“得以再到此地,损阳寿亦无憾。”
      顾写意身子一僵。带着重病者在这样寒冬天看雪景,无疑会加重病情。这是顾写意爱人的方式,即使明知后果,他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决不肯让娘亲屈死在不见天日的屋里!
      重新为娘亲掖了掖披风,顾写意轻声道:“你喜欢就好。” 韩似锦无限留恋的看着儿子温柔英俊的脸庞,浅浅一笑:“都说我儿子薄情寡性,铁石心肠,真真好笑。”顾写意不屑道:“无足轻重的人,理他们做甚。”韩似锦软软靠在儿子怀里,临听着有力的心跳,感受着年轻旺盛的生命力,望着远出冰封千里的雪景,抑不住挂上笑容。“其实我儿子只是倔罢了,不肯服输,哪怕面前站的那个人是九五之尊,也要斗上一斗!”韩似锦轻笑,又忍不住发愁。“写意,不要因我的事影响你的头脑。这只是个开始,日后你要面临的磨难还远远不止这些。”
      “娘亲,你爱永辉皇帝吗?”韩似锦彻底愣住,许久才缓缓开口:“我十三岁既嫁他为妻,在此之前则养在深闺之中。你觉得我有机会爱上别人么?”顾写意搂紧些那个柔弱的身子,淡淡道:“明白了,娘亲。”
      直到夜间,顾写意才策马将娘亲带回宫。那时的荣贵妃已呈昏迷不醒的弥留状态,无法自行吞咽药物。太医们均束手无策。顾写意不许任何人接近,轰走了锦绣阁内所有的丫鬟太监,连太医都不例外。天蒙蒙亮,散了早朝的永辉皇帝在得知荣贵妃病危后,赶去锦绣阁。没想到各位皇子同样赶了来。甫一到门口,只听屋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难以想象的哭喊,悲怆、尖锐、从内到外鲜血淋淋。苦痛兜头罩过来,压在每一个人心上,引起阵阵战栗。没有人敢相信,这是顾写意发出的声音。
      顾悠然浑身打颤,嘴唇不停哆嗦,迈开腿就要往里冲,却被顾自在一把扯住。“动脑子想想吧!”顾自在舔舔嘴唇低吼,“你这个时候进去打扰他,不是招五哥恨么?!”一句话,打消了所有人进去的心。
      哭声戛然而止,像被突然掐住脖子般不正常。接下来是静,却比刚才更加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出现顾写意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泪痕,手中握着一缕青丝。凤眸通红,像燃烧的焦碳,虽没有火苗却灼热无比!奇怪的是他的表情十分平淡,好似刚才号哭的另有其人。顾写意跪倒在永辉皇帝面前,口吻里亦不带一丝哭腔:“娘亲去了。承欢还小,望父皇答应儿臣接他出宫照料。”永辉抬眼望了望锦绣阁,那个娇憨明媚的人儿似乎会突然跳出来,冲他灿烂的微笑。眉眼弯弯如新月,浅浅酒窝醉人心。叹息在胸腔流转,又生生压回去,漠然道:“好。”
      “多谢父皇。”顾写意叩头谢恩。
      皇贵妃的葬礼繁琐复杂。顾写意沉默的跑前跑后置办,没几日工夫,人已瘦了一大圈。好似又恢复到最初的五皇子,罕言寡语,沉稳冷漠,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样。可细看时,不难发现那双微挑的凤眸里,带着一抹傲雪凌霜般的蔑视、嘲弄、不屑、鄙夷……顾写意光彩陆离的眼波,折射出妖异的光,邪魅到蛊惑人心的地步。出殡的日子终于到了,初九,和顾写意十九岁生日同一天,巧合的令人难以接受。夜里,顾写意独身一人,不点灯烛门窗紧闭的静静坐在娘亲的卧室里。黑暗中,只有眼眸散发着森冷的光芒。
      娘亲,你知道是谁害你,对不对?可你不愿说,那我就不问了。因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葬礼归来,顾悠然脑中想的全是关于顾写意的点点滴滴。他如今最爱干的事就是将五哥小时侯的画像拿出来,反反复复的端详。每到这时,心口又酸又疼又涨,真是道不出的百般滋味。顾自在撞上几次,少不得嘲笑他被顾写意迷了心窍,痴傻的紧!今日的顾自在也不对劲,眸子里精光闪闪,呼吸较平日粗重,大冬天竟额头冒汗,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亦或两者皆有。顾自在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突然撂下笔就往外走。顾悠然忍不住叫住他道:“自在,你又想了什么歪主意?”顾自在停下脚回身,笑的像只狡猾的狐狸,眼神一闪一闪跳动:“你不是喜欢顾写意么?光看画有个屁用,弄到手才是真!”顾悠然哑然,继而羞红脸恼怒道:“顾自在,你那张嘴真该撕烂!怎么什么胡话都敢乱讲?!”
      顾自在不屑一顾的嗤笑道:“行了吧悠然,你都快害相思病了,还装哪门子清高。咱俩从小到大什么东西不是合着用?这次也不例外。”顾自在眯起眼睛,冷笑道:“我顾自在也是说到做到的人!”顾悠然看看弟弟手中握着的卷轴,想到这些日子自在筹备的事务,幡然明白了他的意图,不由心惊,可鬼使神差般闭住嘴不在多言,目送顾自在离去。
      真是害了相思,入了魔了……顾悠然跌坐回椅子上,久久失神。

      也许是因为太累,也许是因为打击过大。承欢刚搬到至亲王府就开始发低烧,吃药针灸一概不管用,体温一直降不下来。可顾写意只能在一旁焦急的干瞪眼,什么忙都帮不上。就这么过了几日,有一天莫怀前报,说承欢拒绝吃药哭闹的厉害,下人们都没办法。这时的顾写意已经连续忙了两天两夜未合眼,当下拿凉水匆匆洗了把脸赶去看承欢。踏进屋,就见满地狼籍,承欢趴在床上,将小脸埋在两手间,呜呜痛哭。下人们见他进来,立刻惊慌的跪下请罪。顾写意挥手叫他们出去。
      “为什么不吃药,承欢?”顾写意坐在床头问。承欢扬起脸,由于发烧加上痛哭,眼睛红的像只小兔子,呜咽的连话都说不清:“哥哥,娘亲去了,父皇是不是也不要我了?”“是,你说的没错。”顾写意道。承欢蓦然惊恐的瞪大眼。顾写意看着承欢酷似小娘亲的眼,缓缓开口:“可你还有我。”承欢眼角又滑落一滴泪,爬到他身边,钻进怀里。顾写意将床头还温热的药递给他,承欢大口大口吞咽下去,丝毫不剩。喝完了药,就以那个姿势睡在怀中。顾写意衣不解带的抱着承欢,坐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承欢完全退烧。自此,只字不提皇家内事。也许,他比顾写意想象中了解的更多。他的弟弟,正以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式,一夜长大。
      自古雪中送炭少,落井下石多。私自抛开公务从楚亚返回大雍之事,成了其他党派攻讦的把柄。以太子党为首的政党近乎狂轰滥炸式的上奏折,要求严惩。连带韩家也成众矢之的。多年前的陈年旧事统统翻出,指控身为皇子的顾写意与韩家外戚过从甚密。保持中立的墙头草们都在观望、在揣测,这次发难只为稍微压制风头太劲的韩家,还是皇帝打算让另一股势力取而代之?官场上,所有事皆可大可小,全看上头抱了何种态度。如今永辉皇帝一个暧昧的表态都能定这个百年望族的生死!而事实证明,皇帝默认如今的局面。数日后楚亚归附启国的消息更将这场闹剧推至顶点,韩家派系的官员人人自危,一片愁云惨淡。
      顾写意站在风口浪尖,漠然注视一切,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心里对永辉借机打压的原由再清楚不过,他做多错多,不如什么都不管。完全不提回礼部处理政事,整日闭门不出。当年从军练就的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迅速进入睡眠的功夫大为退步,时常半夜蓦然惊醒,辗转反侧再难入睡。干脆起身静坐在床边,望着透过窗棂清冷如水的月光,直至天亮。
      转眼,又是一年春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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