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瑶》云小七

80、番外

　　花雨门的大门，为所有的金主敞开。
　　同样的，没有钱的人，是没有办法敲开这扇门的。太阳干烤了三日，跪在梦花楼前的女子还是没有动一步。如娘听到这样的回复表示很无奈。命人又糊了一层厚厚的窗纸继续午睡。
　　阳光，朦朦胧胧。
　　睡意，轻轻浅浅。
　　听说皇帝拟了密旨，朝中会有变动。密旨都能被远在宛江之南的花雨门知道，可见也不算多么秘密。如娘只等着金主将钱送来，杀谁留谁，对朝中局势有多大影响，都与她无关。
　　第四日大雨倾盆，这一日睡意正浓，回禀的属下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说是跪在梦花楼前的姑娘走了。
　　走了？
　　如娘想了想，能知道梦花楼是交易地点，还想要活着回去？
　　“怎么没杀了她？”
　　外面的人犹豫了下，回道：“是被莫小瑶带走的。”
　　莫小瑶？很是有名的江湖剑客。敢与花雨门结下梁子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如娘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叹了口气道：“都杀了吧。”

　　灰蒙蒙的天上，雨珠杂乱的落在地上，打在少女干枯的唇角。染进少女惊慌的眸中。
　　“你是谁？”奋力的想要甩开拉出她的女人。惊慌的表情全部卷入她的笑眼中。
　　“我是谁？”她好看的眸子笑了起来，嘴角的笑意却有说不出的高傲，“我也想知道我是谁。我是落峰派的莫小瑶，还是墨玉山庄的小十三。”
　　听到落峰派三个字，少女的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打她，来不及反应，却发觉莫小瑶早就松了手，自己撑不住惯性，向前倒去。
　　这一次，她没有拉住她。
　　摔的很痛。
　　“你想带我去哪里？”少女从地上爬起来，泥巴滚上了衣衫，一脸狼狈。她这才想起，这三日来跪在青楼门口，是何等的自贱，不由得地下了头。她感觉的到头顶沉默的审视，混杂着雨水，她听到那个声音魅惑中带着稚嫩的清澈：“青溪，茹夫人还在等你回去。”
　　少女抬起头，突然想起她卧病在床的娘亲，急切的问道：“我娘她怎么了？”
　　莫小瑶轻声笑道：“你突然离家出走，她担心你。”
　　青溪低下头，咬了咬唇道：“可是我不想回去。”
　　莫小瑶闻言，突然笑了：“不想回去？那是想去找你未曾谋面的父亲？”
　　“你懂什么！”青溪怒道，“是他对不起我娘，我要让他给我娘陪葬！”
　　莫小瑶笑的更开心了，仿佛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茹夫人还没死，你就这么希望她早死了？”
　　被莫小瑶气的说不出话，青溪只得不理她大步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就被剑光拦下，雨水滴在剑光中，惊起了层层涟漪。
　　青溪站在那里，不知何时出现的杀手，不知何时动手的莫小瑶，已经打的不可开交。渐渐的追来的杀手落了下风，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青溪只觉得莫小瑶脸色发白，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又似乎下一刻，这里会成为杀手的修罗场。
　　这一炷香的时间那么长，长到青溪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莫小瑶躲在了山洞里避雨。雨水还是鲜红的血色，空气中还有刚刚那场恶战留下的腥味。
　　“你，为什么要救我？”青溪小心翼翼的问道。
　　“茹夫人把你托给了我，自然要救你。”莫小瑶笑了笑。雨水打湿了她蓝色的衣衫，肩膀胸前的白布印染了出来。
　　“你受伤了？”青溪问道。
　　“前些日子的伤。”莫小瑶收了笑意，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是落峰派的假人干的？”青溪问的咬牙切齿。
　　莫小瑶倚在石壁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假人？”
　　“他们嫉妒你功夫好，不想让你出头，所以趁你下山杀了你。”青溪的涨红了脸，正义言辞道。
　　莫小瑶笑了笑，看着这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不知是谁给她灌输了这样的想法。
　　“总之落峰派没一个好人。”青溪总结道。

　　雨下了两天一夜。第二天夜里繁星满天，亦如追来的杀手一般。
　　“莫女侠为何要管闲事。”为首的男子开口道。
　　莫小瑶笑了笑：“我倒不知道，花雨门杀人还会问原因。”
　　那男子冷言道：“这位姑娘知道了花雨门的接洽地点，就应该知道不能活着回去。”
　　“哦？”莫小瑶笑眼看过神情紧张的青溪，又看了眼追来的男人，“那卖给她消息的万福林是不是也该死呢？”
　　男子被呛声，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万福林向来神出鬼没，他们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偶尔还要在万福林买些情报。脑中过了一遍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刚要说“废话少说”的时候，就已经被莫小瑶近身点了穴。
　　这是怎样的身手？
　　男子不信的长大了眼睛。
　　“剑不错，眼神也不错。”莫小瑶上下打量着他，随他一起来的杀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镇住，警戒的举起了剑。“剑也不错。”莫小瑶扫过众人。
　　她的蓝色的衣衫渐渐晕染了深色的血腥，莫小瑶的脸色又白了白，“伤口裂开了。”说的很是轻巧。青溪快步跑上前去，护在莫小瑶身旁。
　　“果然是年轻气盛。”被点穴的男子冷声道，“不知道年纪轻轻口气不小的莫女侠如何逃的过我花雨门的追杀。”
　　莫小瑶好笑的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似是被蛊惑，又像是被邀请，他管不住自己的嘴道：“张生。”
　　莫小瑶还稚嫩的脸笑的得意，眼中有什么莫名的东西闪过，让张生觉得避不开逃不掉：“我本是要杀了你们所有人的。不过，情况不太好说，叫你们门主来，就说我花雨门我收下了。”
　　鬼使神差的，张生竟然真的把这话带给了如娘。
　　十三岁的莫小瑶，口气狂的让如娘笑翻了桌子。

　　这一边，已经跟着杀手一众回花都的莫小瑶，正在上金疮药。
　　“你走吧。”青溪避开她的身子。
　　莫小瑶不答。
　　“你……”青溪转过身，看到她肩上直到腹部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由得捂住了嘴，过了好久，才哆哆嗦嗦的说道，“这，这是怎么弄的。”
　　莫小瑶上了两瓶金疮药，才盖住了伤口，笑了笑道：“师兄砍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青溪又问。
　　莫小瑶笑了笑：“大概是想要庄主的位子。”穿好衣服，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过苏言他太笨了，连我被人暗算都没发现，砍了我吓的丢了刀就跑了。心太软，也做不了那个庄主的位子。”
　　“那你会报仇么？”青溪已经握紧了拳。
　　莫小瑶扫过她激动的表情，笑了笑道：“哪里有那么多仇可报，我身上背负的人命太多了。他们若是都想找我报仇，把我剁成肉酱都不够分的。”
　　青溪看着她走出门去，被雨水洗过的阳光格外明媚，照的她的背影如天空般蓝的高远。

　　那一战，花雨门弟子说是门主轻敌，所以才会被莫小瑶划破了脸。不过如娘似乎很高兴，很爽快的将花雨门门主的位子让给了莫小瑶。刚要挥剑自刎，却听到莫小瑶清浅的笑声：“你要是死了，我岂不是要少了最有用的属下。”
　　那一刻，如娘看着她的眸子，却看不到笑意里的慾望，看不出权利的贪婪，也没有嗜杀的兴奋。她到底想要什么？
　　十三岁，莫小瑶遇到如娘。
　　四年后，如娘为了稳固她墨玉山庄庄主之位，下嫁墨玉山庄长公子宋祁。大婚当日，她隐隐明白了，于莫小瑶而言什么才是她最想握住的。
　　大婚当日，如娘见到了青溪。

　　想来这个孩子也真有意思，当年要花雨门买凶杀的男人，如今就站在她身后。如娘看着站在门口目光慈爱的齐贤，也许当年一切都是天意。天意让青溪买凶的钱被人偷走。天意让跪了三天的青溪被莫小瑶捡到。天意让她失去了门主，得到了父爱。
　　那如果有天意，她的门主，她最安心，却又最放心不下的那个女人，会不会听到她的期待，再回来见她一面？
　　“副门主，我，我们是不是该给门主做个衣冠冢，好让她知道回家的路。”青溪小声问道。
　　“你说什么？”青溪的话打断了如娘的思绪，门外的齐贤听到里面的声响敲了敲门。
　　如娘替她拢了拢头发，叹道：“你走吧。”
　　“副门主。”青溪咬了咬唇。
　　如娘笑了笑：“你可知道，门主当日带伤也要救你，并非只是受你娘亲所托。你娘亲出身江南富庶之家，当年未嫁生子，知道会在家族中地位不保，所以将嫁妆变卖，买了十家酒铺。门主救你，就是因为你娘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她。用来从花雨门换你一命。”
　　青溪摇了摇头，眼泪卡在眼眶。
　　“所以你完全不必感激她的恩情。如今花雨门已经没了，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至于什么衣冠冢，她不需要，你也不欠她什么。”如娘说道最后，声音中已经带了怒气。
　　站在门外的齐贤叹了口气，不知何时已经推开了门，拱手一拜，拉起哭的泣不成声的青溪，头也没回的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稍微顿了顿，“小瑶她，会明白你今日的决定。”

　　凤钗扎破了手心，血染了嫁衣。
　　红盖头落下的那一刻，如娘知道，花雨门最美的四年已经随着那个人的离开，消失不见。

　　再一次见到莫小瑶的时候，已经是她当上武林盟主的时候。早就听宋祁说起她还活着，只是她回到清寒居一直闭门不出，不知怎么她突然害怕，又是一个假的莫小瑶。这样的担忧直到听说白羽清在清寒居外吹了一夜凉风才消散。她知道莫小瑶。知道是她的回击，却没想到，莫小瑶的报复，是让白羽清得偿所愿，却永远都睡不安稳。

　　莫小瑶一年后嫁给了一个云州商人，听湘灵说，他们二人早就认识，莫小瑶曾极为戏称其为土豪。如娘觉得这样也好，土豪也要有豪气，才能收的了那颗强烈想靠岸的心。
　　半年后，如娘前去丰城逍遥居，因为莫小瑶怀了孩子。此时的她笑的很是好看，却让如娘觉得，有种坏坏的魅惑。
　　“庄主在想什么？”如娘替她端了碗汤羹。
　　莫小瑶想了想，“当如你生宋延的时候，肚子也这么大么？”
　　如娘放下勺子，想了想：“看上去要比庄主更笨一些。”
　　莫小瑶笑了笑，歪了歪头道：“若是我说，这孩子不姓东方，也不姓莫。你说外面会传什么？”
　　如娘倒吸一口气，“庄主是当真的？”
　　莫小瑶点了点头，笑意更浓，“反正东方霄早就入了他家祖坟，这个孩子不管姓什么都不是大名鼎鼎的东方世家的孩子。他倒是没多说什么。”
　　如娘还记得诊出莫小瑶有身孕，东方霄请了大把的高手和大夫来安胎，就因为莫小瑶随口提了句，大约如娘比较有经验，又跟我时间久了。就把她从墨玉山庄挖了来。
　　他是不想多说，还是太过宠溺于她？
　　“那庄主已经想好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如娘誓死拥护莫小瑶。
　　莫小瑶勾了勾手，附在她耳边笑道，“姓柳。杨柳的柳。”
　　如娘忽然记起了莫小瑶从未提过柳氏兄弟一句话。甚至于没有去他们二人墓前一次。
　　似是想察觉到了如娘所想，莫小瑶轻声笑道：“等孩子生下来了，我也该去看看故人。”

　　许是莫小瑶惊世骇俗的事情做的多了，又或者是武林盟主武林至尊的淫威太过强大，江湖上竟没有人对这个孩子的姓氏杜撰出什么难听的故事。不过从东方霄每次出门必有什么门派一不小心消失来看，大约是嚼舌根子的都已经入土为安。
　　睿王似乎也很有兴致插一脚，特上表皇帝，赐名“宸”
　　柳宸的百岁宴，逍遥居里来了很多往日见不到的大人物，昔日里斗的你死我活的宁王睿王齐聚一堂。席间，睿王那双凤眼几次看过百日的柳宸，柳宸都是一笑回应。宁王笑言这孩子与睿王有缘。
　　那日夜里。睿王与莫小瑶不知谈了些什么。睿王虽是笑着出来的，但笑的却没来的时候那么好看。
　　莫小瑶送走了他，在一旁哄孩子的如娘不解，问道：“既然六公子想还财权给庄主，庄主为什么不要？”
　　莫小瑶笑了笑，“本庄主已经勉为其难收了个‘宸’字了，还要替他看宅子不成？”
　　如娘笑了笑，“如今新皇即位，睿王也只是睿王。”
　　莫小瑶却只笑不答，只是转身看着刚刚送客回来的东方霄。
　　二人一个眼神，东方霄就已经知道她所想，“不喜欢这个‘宸’字，就提前给他起个表字好了。”

　　不久之后，新帝处处针对睿王，为此睿王破财无数，为避免树大招风，几次让墨玉山庄六公子之位，莫小瑶次次不允。睿王成为帝京首富，众矢之的。那段日子，过得很是煎熬。不过据说，狡诈如睿王，暗里将名下产业换人顶替也不是难事，却处处受到云州土豪的阻碍。

　　皇权威严，江湖一统。
　　看上去风平浪静，一片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