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瑶》云小七

63、迷津欲有问（四）

　　莫小瑶实在不是一个甘愿等死的人。稍稍凝了凝神，感觉到坠了一会儿也没到底的意思，倒是越来越快，耳鸣的和风扯过的刺痛提了她的精神，纵然做的颇为费力，还是以软剑墨玉向突起的岩石卷去。几次失败之后，终于成功了一回，然而坠落的势头太猛，石壁也没想象中牢固，贴着石壁跌了几丈之后，后背手臂都已经划的血肉模糊。莫小瑶冷哼一声，左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小瓷瓶，一口气把药丸全吞了进去。
　　前面的伤口早已经裂开。手上的力气也散的差不多，根本不可能爬上石壁，而离着安全坠落，那更是不可能，她从刚才开始，就没听见过石壁上被她扒下来的石头坠落的声音。
　　如今只能赌一把，下面要是河流，她活的可能性是六成。下面要是深山老林，她活的可能性是三成，前提是没有在坠落途中昏迷。下面若是平地……莫小瑶根本不用想，估计收拾的人之能凭借她的佩饰来确定摔成一滩肉泥的人是她了。
　　然而莫小瑶怎么也没能想到，下面是一顶轿子，而且还是官轿。就在最后一丝清明消散之间，她看到有个人，嘴角微微扬起，黑色的阴影铺天盖地而来，而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莫小瑶坠崖之后，山顶上的人显然都没料到如此突然的情况。
　　只见木掌门冷冷一笑，看着东方霄：“昔日你说她坠崖了，她今日也算是死得其所。”
　　话音未落，东方霄的剑就已经落了下来，不必莫小瑶的诡变灵动，所到之处都是极为精准的凌厉，寸寸冰寒于剑锋凝成最所向睥睨的利器，果敢而杀伐的剑气层层不断的席卷而来。
　　这就是东方霄的剑。
　　起了这么大骚动，闻声赶来的弟子已经围了好几层，卓云飞也跟着季天齐出来找东方霄，只留下了青溪一个人照看齐贤。
　　众人围过来的时候，莫小瑶已然坠崖，见到的都是东方霄与掌门在过招，起初还有弟子以为是切磋而叫好，然而打到后面，掌门脸色已然白了又白，东方霄身上也负了几道剑上，众人才沉默了下去。惴惴不安而又不敢离开。
　　“想不到东方霄的功夫已经高到了这个地步。”卓云飞品评道，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季天齐抿着嘴并不说话，眉头越皱越紧，看到王朝明根本没有在管那两个人，反而是在吩咐围过来的弟子去做什么事情。那张脸，白的也很有雪色。
　　“落峰派的掌门，武功是何等高强，要是开个武林大会，推个武林盟主，他到是十分有希望。”卓云飞继续点评。
　　季天齐看不过去：“我派剑法博大精深，掌门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卓云飞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那是自然，要不然莫小瑶也不会载到他手上。”
　　季天齐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放下架子问道：“你说什么？”
　　卓云飞不冷不淡：“你以为这满天的血气是谁的，你看看东方霄和你们这个掌门，谁流了这么多血？”说着下巴抬了抬，指了指不远处那滩血水。
　　“小瑶？”季天齐显然不信。

　　卓云飞一看到现场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离开墨玉城的时候，二人还因为莫小瑶的问题大吵一架。东方霄执意要让莫小瑶正面对上落峰派。而卓云飞却觉得，莫小瑶的武功还远远不到能跟一派宗师相抗衡的地步。他这样做是把莫小瑶往死路上送。
　　最终以东方霄那一句：“你应该相信瑶儿。”卓云飞摔门离去告终。
　　卓云飞冷眼看着今日的局面，说到底，不是东方霄太过相信莫小瑶，而是太过相信他自己。他真以为自己算计的面面俱到，真以为莫小瑶不会察觉，真的就以为他可以恰到好处的出手，让她不受一点伤害？
　　那他未免也太瞧不起一代宗师了。

　　段天涯在旁边看的痴，他早就知道掌门的闭关弟子定然不会是等闲之辈。也料想到东方霄的武功在莫小瑶之上，可是真的见到如此凌厉恨绝的剑气，他反而不敢相信了，剑法如人，能挥出这样剑气的人，又怎么可能温润如玉。

　　王晨曦还跪在涯边一声一声的喊着“师姐。”段天涯皱了皱眉，上前扶住她。
　　王晨曦感觉到段天涯双手按在肩上的温暖，不由得抖了抖，愣在了那里。段天涯一把搂过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怀中的人儿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推开他，一个巴掌打了下去。
　　这个巴掌清脆的打醒了所有人。

　　东方霄和掌门齐齐收了剑，一时间整个气氛压抑而凝重。只听到有人冷哼一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那人藏蓝色的衣衫已有些旧了，东方霄皱了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就被他一拳打了下去。
　　“这一拳，是替小瑶揍的。”卓云飞强压着怒气，冷哼道。
　　东方霄生生的接了这一拳，吐了口淤血，却并没有抬头看他，目光落在卓云飞藏蓝色的袍子上，笑了笑有些出神，“是我莽撞了。”
　　卓云飞也不再说什么，伸出手拉过他，已然跟东方霄站在了统一战线。二对一，打他们一窝闯一条出路还是十分有把握的。东方霄忽而笑了笑，抬头看着已经被众人围起来的护着的掌门：“罢了，你我各取所需，桌面上谈吧。”

　　东方霄被奉为上宾一样的住了下来，卓云飞看着他身上虽然血多，但并非此战而伤。反而是前几日万毒山庄的旧伤口裂开了。染红了大片衣衫。确定了他没什么大事，紧绷的神经又放下来，忽而又笑了。
　　东方霄脸色略白，心情十分不好，不禁冷言道：“笑什么？”
　　“笑那个虚荣的老糊涂，他看你一身血衣，还得意的很，以为他占了上风。我远观他面色，就他身上的伤，没个半年好不了。”卓云飞得意道。
　　东方霄却皱了皱眉：“那是瑶儿做的。”
　　卓云飞听到莫小瑶的名字，心情一下子又冷了下来。
　　王朝明已经派人去寻了，山上山下，出动了很多弟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掌门虽然面带愠色，可身体实在不适合再发怒，只能先忍了。当然另一个可能，也就是最有可能的可能是，除非莫小瑶三头六臂，否则根本不可能重伤坠崖还能活下来。凭借老江湖经验，他完全可以当做莫小瑶已经死了。找人也不过是走走形式，万一可以发现尸体，还能演一出仁德宽容的戏码。
　　“你打算怎么做？”卓云飞问道。
　　东方霄抬起头，看着卓云飞，极为无奈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柳随心要比我好多了？”
　　卓云飞抿了抿嘴，这个问题他不予回答。
　　“我本以为他会做的事情，我也会为瑶儿做到。可是他为瑶儿死了，我却不行。”东方霄自嘲道。
　　“那是因为你是东方家的长子。”卓云飞也颇为无奈。
　　“刚刚，我倒是真想把那个老头子杀了。”东方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卓云飞眸色更冷：“好在你清醒过来了。”
　　“我一直都认为，瑶儿是可以和我比肩的女子。”东方霄看着卓云飞，似是在寻求理解，又是要寻求原谅，“我以为她不会死。那么多次比这艰难的情况她都可以活下来……我本打算等落峰派事了，就向墨玉山庄求亲的。”
　　卓云飞叹了口气：“以前再难，她活下来是因为她不在乎那些人。你知道她的身世，你觉得她果断，那只是因为她在自己的性命和别人的命之间做出了选择，没有什么比她活下去更重要。你觉得她聪明坚强，你为长子，幼时功夫不济，落单被追杀，不也是要学着坚强果断？你能在家族中活下来，不也是靠这份聪明？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所谓的坚强聪明果断杀伐，那都是被逼无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这种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你做了什么？你以为她会成为第二个你？”
　　东方霄看着他，显然没想到卓云飞会这样说。
　　“她这一生，都不可能成为你。纵然你们有着千丝万缕的相似经历，她也不会成为另一个你。她在勾心斗角杀伐狠绝之前，首先是一个女人！”这些话，他早就想跟东方霄说了。可是东方霄总觉得，不管莫小瑶做了什么，走多远，最后总会回到他身旁。自然也不会去听。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东方霄才淡淡的说道：“我应该去找她。”
　　卓云飞觉得好笑，东方霄说“我应该去找她。”而不是“我去找她。”可见在他的心目中，事情是有先后的，理智和情感是何以分开的。
　　“你说的对，正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才会被一些感情的事绊住脚。才会被段天涯乱了心神。”东方霄的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丝毫伤痛，只是在分析着计划失败的原因，“是我忽略了这一点。”
　　卓云飞冷笑一声，算是回答。

　　此刻段天涯正跪在养贤堂外面。掌门由派中的几位懂医术的弟子照顾歇下，鉴于近日卓云飞的立场，他们自然不会再去请这个药侠。一时间整个落峰派都压在了王朝明身上，看过了掌门，他才绕到养贤堂门前。
　　季天齐见他来了，赶忙上前：“师父。”一脸疑问欲说还说。
　　“起来吧。”王朝明看了眼段天涯，鼻子里冷哼道。
　　三人一起进了养贤堂的书房。
　　“师父，近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季天齐上前一步问道。
　　王朝明冷哼一声，看了眼段天涯：“我也想知道听听，近日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弟子知错了。”段天涯噗咚一声，又跪倒在地上。
　　“错？你没错。你要是不喊，你师妹也不至于会死！”说着，随手抓了本书就冲着段天涯砸去。
　　“说说，他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连朝夕相处了十年的师妹都能杀？”王朝明气的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又喊道。
　　段天涯低着头，嘭的一声磕在地上：“莫小瑶已经是墨玉山庄的庄主，就已经不再是我师妹。更何况她四处诬陷掌门。掌门心气极高，这些年来为了落峰派的名誉，耗尽心力。如此就被莫小瑶毁于一旦，掌门之怒，难道不该由莫小瑶来承担吗？”
　　王朝明听了这一席话，反而被气乐了：“我倒没看出来，你还忠心耿耿，以落峰派大业为先。掌门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比你这个做小辈的更清楚。他是为了落峰派，还是为了那层面子！”
　　“师父。”季天齐心知落峰派已经不能再自乱阵脚了，这样的话传出去，无意会引起派内纷争。
　　段天涯也不甘示弱：“掌门的面子，就是落峰派的面子。”
　　王朝明被气的已经快翻了白眼：“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徒弟，你教出来的好徒弟！”他指着季天齐骂道，“落峰派存的从来就不是面子，是良心！要是连这点良知都没有，和那群邪魔外道有什么不同！面子，名声，落峰派的弟子不是为了面子和名声去送死的！不是为了满足一个人的私欲去杀人的！”
　　“那既然不是为了面子和声誉，既然是要凭良心，为何当年家父落难，不见落峰派施予援手？”段天涯沉声说道。
　　“天涯，你……”季天齐皱起了眉。今日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如果不是段天涯，莫小瑶也不会死。
　　王朝明闻言愣了下，反而不生气了，平心静气的问了句：“这就是你今日这么做的目的？”
　　段天涯也不再隐瞒：“是。”
　　王朝明嘲讽了笑了一声：“老夫今日才知道，恨落峰派的不是小瑶，而是你。掌门根本就不用许诺你什么，你想做的，就是要让小瑶跟落峰派势不两立，没有退路。看着整个落峰派的弟子和墨玉山庄斗起来，你就这么解恨吗？”
　　段天涯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见是什么表情：“弟子只恨，掌门不是王长老。”
　　王朝明闻言目光动了动，叹了口气道：“你还做了什么，一并说了吧。”
　　段天涯又磕了一个头：“弟子在掌门的饭菜里下了毒。是一吃就能尝出来的。那日掌门说要困住莫小瑶，趁此机会灭掉万毒山庄。后来被莫小瑶逃了，我就在想，如果给掌门下毒，那他定然以为会是莫小瑶所谓，是她的报复……”
　　“怪不得这半个月来，他总是与老夫说，到处都是叛徒，都受了小瑶的蛊惑。”王朝明不禁有些佩服段天涯好本事了。
　　“后来听说莫小瑶做了墨玉山庄的庄主。我想以她的性子，虽然看上去下手狠毒，可毕竟是女人，她又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定然不可能下的去狠手。我就仿照她的笔记，写了封信给掌门。没想到两日后莫小瑶真的命人下了帖子，还写了朱红的‘杀’字。就算莫小瑶想留落峰派，掌门也定然会拼个你死我活了。”
　　“你写了什么？”
　　段天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弟子从万福林买了落峰山的一宗秘辛，说的是掌门即位之前，前任掌门的三位弟子争夺一个女人的事情。”
　　王朝明的脸色瞬时变的很难看：“你知道了多少？”
　　他只记得当年蕙茹心仪大师兄齐贤。如今的木掌门也很喜欢蕙茹，但是为了拉拢他，撮合了蕙茹和自己。一次乱性之后，蕙茹留书远走。他下山去寻，遇到了王晨曦的娘亲，二人结为夫妇，也就将那段往事埋在了心中。
　　段天涯在万福林买到的，可不是这么一个版本：“当年有位叫蕙茹的前辈，本是齐长老未过门的妻子。然而木掌门为了争夺掌门之位，暗中告知齐长老其实蕙茹与王长老有私……”
　　说道这的时候，段天涯顿了段，毕竟眼前的是当事人。
　　“继续说。”王朝明冷声道。
　　“那日他在饮食中做了手脚，王长老便与那位蕙茹前辈……木掌门约了齐长老捉奸。没想到齐长老以为蕙茹前辈心仪是您，竟然向掌门要求退婚。蕙茹知道之后本要解释，但正巧要与木掌门一同下山办事，路上把此时告之了木掌门，木掌门怕事情败露，在山下杀了她……”
　　王朝明这才记起，那日齐贤是何等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说要自己好好待她。
　　齐贤甚至一度怀疑，蕙茹不愿见他，所以才下山不归。
　　每次当王朝明从山下回来，齐贤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一句“她好吗？”
　　当初以为是齐贤为了让他内疚自责，所以二人关系不断恶化。直到他娶亲，齐贤几欲杀他而后快，两人也就彻底没了同门情分，掌门之位也就落在了木师弟身上。
　　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师父。”季天齐唤失神的王朝明。
　　王朝明此刻倒是不知道，是该感激这个满心仇恨的段天涯，还是该教育他了：“你倒是够聪明，以木师弟是性子，定然是要杀莫小瑶灭口。”
　　他实在不想再想下去，只觉得心中万分沉痛，挥了挥手让段，季二人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