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玦》墨焱堇色

28、相见

　　青衣束发。
　　就地打坐。
　　燃檀香，
　　捻佛珠。
　　韦烨和髙渊不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再相见时，我已是这个样子。那一夜，我几千次的劝说自己，终于达成所愿了，可是又几万次的嘲讽自己，竟落得这样的下场。那个时候，我不在苏维的身边，可是他是爱我的，我就是知道！他的爱远隔了万里我也可以感觉到。而现在，彦青他是我的未婚夫，就算那样抱着我，可是我却依然孤单寒冷。这真是好奇怪的轮回啊。同样的面容，一个我得到了心，却得不到人。一个得到了人，却得不到心。莫大的嘲讽。这样的痛苦我若是在下半辈子得日日夜夜忍受，还不如出家呢！
　　“公子，时辰到了。”南野说。
　　我睁开双眼，铜镜前，那个已和我娘有七分相像的脸庞无比娇媚。眉头一拧，已是泪流满面。娘亲，那句话我一直记得，一直记得。
　　见我外出，侍女们纷纷阻拦，说堂主有令，不得外出。未等我的指示，几名阻挡的侍女已经昏倒在地。南野这小子，功夫长了不少。但是十几名侍卫呼啦啦围了上来，有些不爽，别误了我的时辰！
　　“告诉堂主，我去普照寺礼佛。”我淡然道。听得此语，众侍卫才退下，已有人飞快的传信去了。趁此时间，我和南野已是快马加鞭，扬尘在路上了。那种感觉，就像在狼原上。
　　普照寺是古越的国寺。气势磅礴，张显了大国的风范。正殿之上，守卫森严，侍女侍卫排了一排，远望去一群贵妇小姐之类正在上香。殿宇里熟悉的气味让我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还是这里安静。”我欣喜的说。
　　南野笑笑，“就是不太安全！”
　　我们混杂在人群中，离他们越来越近。两个美貌的贵妇，静静的在佛前祈祷，身旁分别站立着苏琬和苏曼雪。一个奶娘模样的仆人抱着一个二岁大小的小男孩，那个孩子好奇的张望着殿内的壁画，闪动着单纯的眸子，竟毫不哭闹。细看那美妇却是不分伯仲。一个年龄稍大的，面色白皙红润，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眉目，薄薄的粉唇，面色慈爱，神情安详，紫色的锦纱长衣，合体的显出了身段，典型的贵妇，而且是贤良型的。想必这就是梅夫人。另一个年轻的多，肤如凝脂，白里透红，青黛弯弯，眉目如水，长长的睫毛闪动着女人的妩媚，瓜子脸，俏朱唇，乌发云髻，翠绿的锦纱长衣透出玲珑的身段，确是个尤物。这个就是情报中的素素，现在的碧夫人。
　　人群忽然闪开，惹得两位小姐纷纷侧目。但见彦青、韦烨、髙渊正步走了进来。南野对我挤眼，是啊，我知道我没那个本事嘛，人家后来的都光明正大的走到前面去了。
　　众人一阵寒暄，两位夫人更是替自己的女儿多看了几个好男儿。终于步入正题了。
　　“彦公子也是来礼佛的吗？”苏琬问道。
　　彦青未及回答，却见后堂里又走来两个人，“昨天去拜访你，却说你们都出行了，今天可是巧了！”
　　彦青脸色一变，我脸色也变了几变。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啊。南野幸灾乐祸的说：“这回可全了。”
　　“原来是苏兄和玉兄！”彦老大打着哈哈。看起来，他有意躲着他们，不然昨天明明在家，干嘛撒谎，也许是因为我吗？
　　“时辰不早了，你们年轻人就多聊聊吧，我和你姨娘就先回府了。”梅夫人发了话，一众人忙行礼准备恭送她们。
　　南野瞧着我，是啊，再不出去机会就没了，一年只有一次！实在是太背了，苏琪和玉林风竟然已经回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我人已经优雅的站在大殿门口，两名侍卫挡了我的路。我只稍稍眨了眨眼睛，他们已经被南野放倒在地上。
　　再抬眼，数把刀剑指向我和南野。在普照殿的门口，在灼灼的日光下，屋内的数人形同蜡人。
　　我缓缓的移动着步伐，侍卫的怒喝声起：“大胆！谁敢乱闯 ！拿命来！”
　　两个白衣少年，已立在我的面前。
　　见到我们的阵势，香客们惊恐的散去。韦烨要开声说话，却被彦青拦了。自从来了古越我便是事事不顺，现在终于应验了，人要是倒霉在家里也能遇见鬼。心里虽然郁闷的不行，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任由苏琪和玉林风那样放肆的看着。
　　“冥炎？！”终于两人似乎是同时喊了出来，声音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我停了步子，看着他们。
　　“你……你没死？”苏琪的声音已是明显的哽咽，泪水在他的眼中回旋，恨恨的没有落下来。
　　“你们，”我顿了顿说，“在说我吗？”一脸纯净无辜的样子。眼睛看到那两个美妇已如同见了鬼魅般恐惧惊悚。
　　“楠瑾。”我淡然道。
　　玉林风长舒一口气，忧郁的无奈的看着我：“楠瑾？你……是楠瑾？”似乎每一次角色的变故，都需要有他的证明似的，我像极了职业诈骗犯，多重身份，多种职业，而且每种都是非常专业，以假乱真。让他每次都相信真是很难。
　　他的话一出口，我眼角的余光就看见彦青那张铁青的脸了。心想，实在是没办法，可是我确实是楠瑾啊！ “难道我不是吗？”我调笑着。
　　“知道天一堂是什么地方吗？”苏琪急切的说，那个样子就是说，原来我假扮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在这胡闹。
　　“玩的地方。”我淡淡的说。
　　“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他平息的焦急，却难掩急躁。
　　“可是你妹妹在我胡闹的地方学习呢。”我一直关注着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现在却成了我的武器。
　　“你别伤害她，有什么事冲我来！”他马上恢复了嚣张的气焰。
　　看到他的紧张，我忽然浑身不舒服，仇恨的气焰马上就烧了起来。忽然的停了声。见到我不说话，玉林风赶忙说：“大家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算起来也是有缘，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吧。”
　　“你们这是干什么？！”梅夫人终于恢复了人气，呼喝道。眼里隐隐的杀气。
　　“回夫人话，小民天一堂楠瑾，遵先师遗命，借佛祖之名，平息怨灵！”我静静道，忽而厉声吼道：“谁敢阻拦？！”杀气顿生。
　　“真是放肆？！”碧夫人盛怒，“竟敢假借佛祖之名？在这大殿之上，如此狂语，岂能容你？！”
　　“一花一世界。”我双手合十，喃喃道：“一叶一菩提。”
　　一个和尚听闻即刻回礼：“施主，我佛慈悲，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望施主三思啊！”
　　“这里是洛城，谁敢胡来？！”苏琪忽然恨恨的说。
　　“普天之下，有我办不到的事情吗？”我微笑起来。不想退步，尤其是在这里。
　　“楠瑾！不得放肆！”彦青终于要出来控制局面了，他缓缓的说。有一股威严的力量渗透过来。是啊，两大夫人在此，我却不请安不问候，已是有罪了。还和苏琪争执不下！
　　“彦家还是不要插足的好，不然我不会手下留情。”我杀气十足的放出话来。听得彦青一愣。大概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吧。众人皆是惊骇。玉林风却是坦然，似乎是了解我的个性，只是静静的吟了那首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个恍然，梦境里的画面闪现，那个青衣少年微笑的脸庞。狼原上那个苍白的脸，绝望的吼叫。苏琪微微的变色，低声道：“这首诗，不知公子可否解惑？”对那首诗，外人的极其明了，可是诗中的人却是无比糊涂。
　　“还记得吗，那首曲叫做十面埋伏。”我对玉林风说，似乎没听到苏琪的话，“昭示着未来。”
　　“难怪秦卿姑娘说，天一堂有人能奏此曲呢”玉林风淡然道。
　　我抬眼看了看他，心里想着，如果你知道你的姑姑是怎样的惨死，还会如此吗？心脏剧痛，一股热流上涌，嘴角已流出鲜血，他们惊慌着。
　　“你怎么了！”苏琪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我搂进怀里，嚷嚷着：“别死，别死！我不问了，我什么都不问了，你别死！你不是说你是佛祖吗？是不死之身吗？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要如此决绝。你是楠瑾，只是楠瑾。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我吐了口鲜血，他的白衫顿时血红一片。在他温暖的怀里，那个青衣少年的影像又出现了，这个身体剧烈的回应着，我无法控制的泪流满面，他忘情的抱着我，不能自制的喃喃道：“不会让你死了，再也不会了，这里是古越帝国。谁也不能带你走，谁也不能！”
　　所有人都慌成一团，他们诧异的看着，紧紧抱着我的苏琪和忽然吐血的我，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知道，是你。从第一眼就知道。我知道你在生气，对不对？我发誓从现在起，我会用我所有的力量来保护你，就算丢了命都没关系。再也不离开你了，所以你一定要活着。”他的泪滴落在我的脸上。那张美丽真诚的脸庞让我恍然若梦。
　　只是不停的流泪，我不能控制的流泪。
　　他的手碰到了腰间那块冰寒玉，忽的一颤。之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捋了下来。听到他恶狠狠的说：“从今天起，你楠瑾，生是古越的人，死是古越的鬼。”他举起玉，想要摔碎在地上。我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住手！”我吼道。
　　“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他们是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咆哮着，还想要说什么，却是讪讪的没说出来，可是眼睛里却是仇恨的火光。
　　“把话说完。”我逼迫着。
　　他怔怔着，低沉的声音说道：“杀害了我姨娘的……仇人！”他小心点看着我的反应，似乎害怕我会昏厥一样。
　　我放声大笑，听得众人把心都要跳出来了，“是啊，无家无国无君，认贼作父，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都干出来了，你现在想做好人来拯救我吗？”
　　“我只要你让我陪在你身边！”苏琪说道。
　　“琪儿！”梅夫人终于来不及喝住她的儿子，“你在干什么！”
　　“好啊，”我笑着，一手夺了他手中的玉牌，“佛祖为证，我等着你把头颅放在我的祭坛上，别忘了，苏少将军！你的命是我的！根本轮不到你来拯救谁！”
　　“来人，还不把人给我拿下！”梅夫人威严的说。瞬时，无数的刀剑从四面八方逼过来。“娘！”“夫人”众人同时出口。
　　“彦公子，你也看到了，你门下的人实在是放肆无礼缺乏管教，本看在两家交情的情面上，不愿伤了感情。可是事关我苏家的声誉，只好得罪了。”梅夫人威声道。
　　“实在是很抱歉，楠瑾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夫人海涵，在下一定严加管教……”彦青还未说完，却听到碧夫人说：“这样的人在天一堂的门下，实在有损天一堂的声誉。”
　　“呵呵，”我笑了起来，抬眼望着苏琪，看看你们的人，还说什么保护？你还不是连话都不敢说？他忧郁的望着我，内心似是无比挣扎，他那样的哀伤，让我忽然无比的同情他。我们这样对视着，完全没注意到众人已是惊慌的眼神。
　　“娘，孩儿请您收回成命，楠瑾公子确实救过孩儿性命。”苏琪硬声道。众人都是一震，除了玉林风。“兹事体大，夫人三思。”玉林风插言道。
　　一阵沉默后，梅夫人开言道：“既然连玉公子都为你说情，今日就免了，从今日起，你与琪儿的恩怨一笔勾销。下一次，若是再犯，我定不饶你！”
　　“还不谢恩！”彦青的声音。
　　我望着彦青，是要我冥炎跪下吗？他眉头微皱，十分为难的样子。又看看苏琪，他目光淡然：“这是古越的国法。”
　　“所以呢？”我调笑着，苏琪未及答话，但听到梅夫人恶恨恨的声音：“屡教不改！”
　　“苏将军的夫人礼遇应当遵从将军大人吧。”我淡然道。那梅夫人怒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我佛慈悲。”我双手合十，说：“所有的巧合都是注定。远隔万里也好，近在咫尺也好，总逃不出因果报应。有因必有果，作恶事总是要有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你在胡说些什么!”她吼着。
　　“我是告诉施主，”我温和的说：“血债总需血来还。”
　　“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要挟本夫人，还不给我拿下！”她颤抖着说，面色铁青。
　　“你在胡说什么呢!”苏琪质问着，面色狰狞。
　　我现在就是侥幸出去了，也得被人暗杀。以她的做派，怎能留我在人世。不把事情搞大，我还怎么活命。
　　“谁敢动我!”我吼着，“连玉家的人，夫人都想来管管吗？”那句话首先让玉林风打了个寒战。其惊骇的神情不亚于众人。但是还有比我更强的，便是彦老大了，他缓缓的说，一个字一个字的摧毁着众人的理智，使我们看起来更像一群疯子，完全不清楚大家是否在吹牛大赛，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不是玉家的人，是彦家的人。”他说。
　　首先想要吐血的人，是我。众人完全已经丧失了判断能力了，几位身份高贵的一言九鼎的公子现在说的话，就像是戏文里的台词，有多不可理喻就有多荒诞不经。
　　我恶狠狠的看了眼彦青，你捣什么乱啊，这是什么时候！把自己搅进来有什么好处。
　　他的目光闪烁，有台阶快点下，先离开这里再说，别在这里逞强。不是胡闹的地方，你当她是吃素的！
　　我愤恨的看着他，拜托，你别给我添乱了。
　　他仍很坚定，我答应师父的事就得做到。
　　我昏！根本顾不上韦烨复杂的神情了。
　　“彦家的人？”苏琪疑惑的问，似乎很不明白我怎么成了彦家的人了，是玉家的话，还比较靠谱的。
　　“这是彦家的家事，请恕在下无可奉告。”彦青说。
　　“是真的吗？”玉林风说着，不可思议的样子。我调笑的说：“你觉得呢？”他眨着眼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命关天啊，我无奈的看着他，你以为我愿意啊，我现在身不由己！他吃惊的看着我，你们真是疯了！
　　“珏儿，我们走吧。”彦青淡淡的说，完全不估计一下在场人民的承受能力。真是狠啊。除了韦烨和髙渊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之外，两位小姐已经晕倒了。两位夫人脸色跟鬼差不多。玉林风好容易放松的神经一下了就给拉断了，人空在那里，完全傻了。只有苏琪，真相打开，似乎无比的坦然又像是无比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