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玦》墨焱堇色

12、行骗

　　这样的日子过得实在惬意，当然只是清苦了些，却也心安极了。忽一日，清一大师行色焦急的来到我这，看得出似乎出了大事。屏退了左右，他才开口道：“刚刚王后娘娘传来旨意，请我寺众长老于十月初九登坛做法。公子也在邀请之列。”多日以来，我大抵已熟悉他的脾性，不是极难的事情，不会轻易开口。
　　“这不是什么难事，大师似乎另有隐情，冥炎愿闻其详。”我淡淡的说，心里却是忐忑，做法？实在不是我这种庸人短时间能学会的啊，更何况在我的思维里，这做法之类本就是骗子的手段罢了。
　　“公子真是明察秋毫，这登坛做法本是平常事，只是这明月潭地域凶险，我天龙寺恐有灭顶之灾。”他忧虑的说。
　　“这是何缘由？”我惊异的问。
　　“已仙逝的月玭皇后，出宫云游时发现此潭，见其景色优美，取名明月潭，怎知这明月潭怪异的很，每年都有不知情的人接近而莫名死去。连月玭皇后也没能幸免。因此，宫里每年都派大批的僧侣前去做法，以安冤魂。但是连僧侣也难逃此难，十之八九都会莫名死去。虽年年如此，但年年不改。因此也有人称这潭为死潭。”说罢便神情萎靡。
　　“以前那些做过法事的小寺都因寺中再无高僧而荒落了，佛道渐渐衰落，今日此来，是有一事请公子成全。”他淡淡的说。
　　“只要冥炎能做到，定竭尽全力。”我欣然道，心里却想着不会让我去做法吧，那样恐怕会死的更快。
　　“若老衲这次有不测，请公子掌管本寺，照顾本寺弟子。”他急切的说。
　　我愣在那，好久才缓缓说，“冥炎，恐……”
　　“公子！老衲为了天龙寺众弟子求你了！”他神情悲戚。
　　终于觉得平日里不该对他提那么多要求了，现在想要拒绝都觉得无力，更何况他分明想要力保我的样子。心里生出一份感动，脑子里却分析着那传言，总觉得似乎没那么危险。“我答应照顾他们，直到有合适的人掌管天龙寺为止。”我忐忑的说，一个女人当主持，莫不是疯了么？
　　“我代天龙寺众弟子谢公子了！”他一脸感激，“佛祖早有明示，天龙寺有此一劫，但因有吉人相助所以不会有事的。公子更不会有事的。”似乎他看透了我心中所想。是啊，大家一起去嘛，你这样急急的托孤，我要是也毙了，你可白托了。
　　次日，我找来武僧馆掌院武僧行一，要他立刻出寺帮我办件事情。听了我的命令，只有一瞬间的惊诧，便领命出去了。深夜，将一幅地图状的东西交给我，并给我做了汇报。听了那些我微微一笑，交代他不得对任何人说起，便屏退了他。思索了一夜，清晨十分才浅浅的睡着。
　　醒来时，竟是傍晚了，吃了些粥，听无痕说，宫里已送来了众多赏赐，但大家都人心惶惶。如果是这样还真是灭顶之灾呢。如是北冀第一寺受到重创，恐怕佛教会从此一蹶不振了吧。难怪大师如此忧心呢。
　　叫来冥今兄弟吩咐他们为我准备些东西，他们都恭敬领命。几个月的磨练，人长高大了，有些男子汉气概了，隐约看出些功底了，看来他们真是用功了。领了命却不急着走，东扯西攀的说着家常，似乎有隐情。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你们三个在这演什么戏？”我看着三个为难的孩子。
　　“大哥明鉴，弟弟们有一事相求。”冥今敛住笑容，正色道。“什么事？”我诧异的问，他若开口定是紧要的事。
　　“求大哥不要去明月潭。”他们齐声说。
　　“大哥，那个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十几年了死了无数的人，知道大哥心善，可是实在是危险之至啊，有多少高僧做了多少法都不管用，反而送了性命，是老天爷的惩罚呢！”冥夜说。
　　忽然有些感动，这些兄弟真是披肝沥胆的关心我，是无所意图的亲情。“大哥会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件事总得有人做，我不入地狱谁入？”我微微的笑。
　　“大哥！！”他们齐跪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跟女人似的婆婆妈妈的！怕死还是男人吗？你们的大哥是这样的人吗？”我呵斥道。
　　“请让我们跟随大哥一起去吧，不然我们便不起。我们的命是大哥救的，怎能看着大哥一人去犯险，要去大家一起去！！！求大哥答应吧，不然我们也不会独活！！！！！”他们四体伏地，热泪盈眶。心中一酸，忽然有种久违的温暖，那是娘亲那里才有的感觉。
　　“好吧，记住，一定要听我的命令，可保你们安然无事。”我淡淡的说，“快去准备吧。”他们诧异的对望了一眼，便行礼退下了。只留下我，茫然的看着那玉佛，真的可以无事吗？
　　休息了一日，准备停当。明天就是十月初九。我的生辰，我家人的忌日。明天不能给你们诵经了。娘亲，请你原谅。我盘坐在正殿面对着金身大佛，虔诚诵经。檀香飘然，仿佛又回到一年前，那张绝美的脸庞微笑着问我，“珏儿，你好吗？娘亲好想你啊！娘亲会保佑你的。”因为明早要早起，吃了晚膳便早早睡了，隐约听到无痕轻声到：“住持师祖，公子睡了。”便再无他声。
　　睡得正酣，忽觉有人轻轻敲门，“公子，该起了！公子！”一个警醒，忙起身着装。
　　铜镜里我看到一个绝美英爽的少年。乌黑的头发高高挽起，一根玉簪嵌在其中。肤如凝雪，面如桃花。两条如烟青黛，目如星辰，灼灼发光。粉唇温润，虽无任何妆扮，已是玉妆。配以青衣塑身，飘逸挺拔，自有一番英气。恍惚中，我隐约看到娘亲的影子。有些像她了，这个身体已经逐渐的长大了，几个月未仔细梳妆，几乎不敢认自己了。亏得大家都知道我长的比女人还俊俏，不然怎么看都是个女人啊。
　　“公子？”无痕有些着急了，待我走出门去，他竟看呆了。“又不是没见过！”我嬉笑着。他脸色骤红。我忙带上笠帽面纱快步来到正殿，但见清一大师已在等待，见我到了，便朗声道：“此去做法，无比凶险，老衲若有不测，则有冥炎公子执掌全寺大小事务。行空行痴辅佐，”众僧人一阵唏嘘。
　　“大师吉人自有天相。”我温和的说。
　　“我若不测，天龙寺就交给你了！”他坚毅的盯着我。
　　“大师放心吧。”我微微的笑着。心里无限悲凉。
　　早有宫人等的不耐烦。于是众人这才分离启程。一时间殿内生死离别之情漫溢。老和尚满怀深情的望着金身佛祖，遂决绝的离开。一行人这才离开。
　　虽说是一行人，不过十来人，却有四位清字辈高僧，行一和冥今兄弟是武僧不能登坛做法，其他还跟了几个不知名的青年和尚。坐了马车，走了几个时辰，夜色才渐渐退去。那马车宽敞舒服，不愧是王宫的东西，就是好啊。怎奈起得太早，走了那么久，便有些困觉了，不知觉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睡梦里，我仿佛又回到了临城，那个满是尘土的小城。小青放肆的惊叫着：“大小姐，你看，你看，飞起来了？”那个青衣女童，仰着惨白的稚脸，看着纸飞机飘落。一个青衣少年，弯腰拾起，远远望着，远处高阁之上，有一个清秀美丽的脸庞，闪着忧郁的眼神，风吹起她的头发，不觉看呆了。那个诡异的东西上，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圆圈，有些像人的表情，又有些像符咒。他呵呵的笑出声来，转过身来，对属下说：“替我收好了，不许弄坏了。”那是一张俊秀的脸庞，飘逸的英气，让人如沐春风，浑身散发着高贵的气质，让人惊叹。
　　“太子？！”我惊叫了起来！猛地醒来。不觉得沁出细细的汗珠。原来是他？！在临城见过的那个人！是太子殿下！
　　“公子？！”窗外冥今的声音响起。我忙说：“没事，还没到吗？有些饿了。”
　　“我去问问。”声毕听得一阵马蹄声。不久，车夫掀开车帘，递来一些糕点，听得冥今说：“恐怕还要走一阵子，只怕中间不会休息了。”
　　我吃了些东西，掀开窗帘眺望外面，但见一望无垠的草原，绿影映叠，好壮美的景色啊。我从没见过草原，见到如此广阔美丽的天然草场，自是心旷神怡。来北冀两年多了，居然不知道北冀到底是什么样子，真是佩服自己。这次的事情完了，我一定先游玩一阵子。青青的草香荡漾开来，沁人心脾。看着看着便忘了时辰，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看到远处绿色的甸子里镶了一块天蓝色的湖泊。远望去，宛如一块宝石嵌在碧色的绸缎上。是这里吗？心里一惊，如此美丽的地方竟如此的凶险。不禁让我想起另一个美丽的湖泊，那个美丽的地方曾经夺走了我所有的幸福，现在这个美丽的地方，会让我失去什么吗？真是越美丽的东西越是可怕啊。
　　马车走近些，再看去，原来那湖泊周围有浅浅的一圈沙地。离那沙地不远处，有矮矮的一个平台，上面有明晃晃的招魂幌子，随风飘扬，甚是威严。离湖泊稍远处，已经搭建了一个高台，上面黄旗招展，不少红衣在来回走动。我敛住心神，“冥今？”
　　“公子有何吩咐？”他问道。
　　“东西都准备得当了吧？”我再一次询问。
　　“是，依照公子吩咐已经全部准备得当了。”我心稍安。
　　走了一段，马车停下，有宫人一路指引，我一行人缓步走向高台。清一大师用几不能闻的声音对我说，做法时你不要过去。我惊异的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他保我平安的计策吗？他的目光狠绝，不容我有异议。没等我答话，便听宫人说：“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及各位王子公主都在上面，各位法师请。”遂有宫人逐一传报，接着我们得到旨意拾阶而上。这是用石头搭建的台子，虽是临时的，却也威武大气，很有北冀建筑特色。
　　一众人行完了礼，便听到一个温婉的声音出来：“大师德高望重，不必多礼。今日的法事就要仰仗清一大师了。”众人这才起身，听得和尚稳声道：“王后娘娘谬赞了，老衲及弟子，自当竭尽全力，只恐法力有限，辱没了上恩。”
　　“大师不必过谦，听说天龙寺寻到了吉人，定时能助大师一展法力。”遂觉得一道温和的目光落在身上。
　　“王后娘娘恕罪，冥炎公子近来身体欠佳，一直清修静养，稍有好转，恐是难登法坛。”他平淡的说，为了我竟然说了谎话！只觉得顿时空气凝固，数道目光聚在我身上，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有担心的有不屑的有冷峻的，真是五花八门。
　　“是这样？”王后缓缓的说，明显的带了怒气。
　　“母后，”一个熟悉的温润的声音道，“冥炎公子早有内伤，现在身体欠安勉强做法的话，恐是不妥，不如让清一大师先行做法，待到关键之处，请冥炎公子协助一二，可否？”一席话，台上的气氛立马缓和了。
　　“太子的提议甚好！”王后悦声道，“大师意下如何？”
　　“老衲领旨谢恩！”和尚又跪下。王后的目光探寻的看着我，正要问话，忽有一宫人禀报，“启禀王后娘娘，吉时已到！”王后遂神色严肃，向着和尚说：“大师有劳了。”
　　清一大师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完成了心愿，便领着众僧决然而去。不久几人皆端坐于法坛之上，诵经声起，木鱼声不绝于耳。宛如天籁之音，令人肃立。这是我这一生听到最神圣的诵经声。我双手合十，就地打坐，潜心祈祷。立时行一及冥今兄弟也打坐祈祷。只觉有无数目光在我们身上扫射，终是无人敢打扰。
　　大约过了多半柱香的时间，忽闻有宫人急跑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忙起身远眺，但见已有两三人倒在地上。听到那宫人禀报：“启禀王后娘娘，清一大师还有清空清远清文大师已经昏倒！”接着又传来：“启禀王后娘娘，空寂空灵大师也昏倒了。”
　　“小民恳请王后娘娘，请大家撤出法坛！”我朗声道。
　　“放肆！”一个侍卫喝道，“法事未完，怎能下坛，这是对神灵不敬。”
　　“不得无礼！”王后道，“冥公子，本宫不能答应你，这是历代的规矩。惹怒了神灵，这可是不可饶恕的。冥炎公子还是尽快登坛吧，都说天龙寺法力强大，本宫看来竟还不如那些无名小寺，还望冥炎公子能挽回天龙寺的声誉。”
　　隐约听到冥今生气的气息。我淡淡一笑：“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只是本公子做法和别人不同，还望娘娘海涵。若法坛上留有别人，定会惹怒神灵，到时天神怪罪，冥炎恐是无力了。”
　　“大胆！”那个武王子叫嚣着。刚要说什么便被王后制止了。
　　“本宫可以为公子破例，只是不知道公子有无必胜的把握，不然，王上那里恐怕冥炎公子你无法交代吧。”王后看看我，有些狡黠的说。
　　我淡然道：“普天之下，若是冥炎无用的话，便再无他人了！”
　　“好大的口气！”瑒王子冷漠的声音急切的飘来。我没理会，时间就是生命，如果早一点的话，他们可能死不了。
　　“好吧。来人，照冥炎公子的吩咐做。”王后说。
　　我缓步走到台下，用一块沁了清水的厚棉布遮了口鼻，吩咐他们四人每隔九尺依次排开，并要他们不可运功，不可大口喘气。此时，法坛已被清出。看着已被抬下来的师傅们，不禁热泪盈眶。他们是为我挡了一剑，为我赢取了宝贵的半柱香的时间。
　　走上法坛，湖泊的全貌尽收眼底，真漂亮啊。如水晶般纯净，着眼望去，却不见底，果然是这样。想罢，微微一笑。置清水于台上，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双手比划起来。水珠在我手中弹向空气，不知不觉间，却像翩然起舞。
　　日光灼灼，蓝色的湖面闪着粼粼的光。有青色的长衫翩然起舞，我想我该是很美的，如此良辰美景，可惜了没有美酒助兴，终于风从后颈吹来。“来了！”我说着，随即单手执起一支令符。
　　预备！我心里说，行一，你看到我的号令了吧，成败在此一举了！
　　“万年的冤魂，燃烧吧！”我用尽全力将那个加了石块浸了油的令符掷向湖面。接着，四道火箭跟随令符而去。“安息吧！！”我边喊边转身卧倒。忽然觉得身后一个巨大的热浪呼啸而起，霎时火光冲天。身体忽然被人提起，以光的速度逃离了火海，幸亏风向相反，不然大家都别想活了。
　　还未站稳，一盆清水便迎面扑来，顿时清新异常。高台上早已乱为一团。远看去，蓝色的湖面上，有几丈高的蓝色火焰，随风向摇摆，中间有明黄的火苗隐匿其中。远望去如同一个硕大的天然气炉灶，想着不觉笑了。
　　“公子？可无大碍？”行一问道，一脸的敬佩。
　　解了那个已经烧烂的笠帽，摘下面巾，微微笑：“当然没事！”忽想起清一大师，忙问道：“大师怎么样？”
　　他眼中含了泪：“安然的归天了。”
　　不觉得眼中的泪水滑落。为什么总是今天，总是这样的场景，疼爱我的人，都要离开。那个老和尚慈祥的模样又在眼前浮现，那循循善诱的教导又在耳边。我悲切的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