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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冲宵之后 3 ...


  •   大司命是个老顽童,少司命是个酒糊涂。命运偏会在山穷水复疑无路的时候峰回路转,折入陌生幽暗的阡陌河道,从此落花流水春去也,别有天地非人间。

      就在我百无聊赖万念俱灰地躺在尸体堆里,在剧痛中等待自己亦变成一具尸体的时候,一对采药途径此处的父女发现了我。身为郎中的父亲听得死人堆里微弱的呼吸,断定有休克的病人被错误判定为死亡而弃尸郊野。医者天心,怎容见死不救, 他领着女儿,借助昏暗的月光,楞是将我从尸堆中将我挖了出来。

      女孩儿望着我身上刺猬一样的箭枝,吓得“呀”的一声。

      凝固了的血糊着狰狞的伤,四肢躯干,体无完肤。一经搬动更是痛入骨髓。疼痛强硬地消磨了我的神智,意识又渐趋于模糊。我看到那父亲慈悲哀怜的眼神,看到女孩儿担忧甚于惊恐的双眸,我很想安慰他们,告诉他们不要担心,真的不要紧。只是还哪里发得出声音,徒劳地翕动了唇,眼前一晃,便没入黑暗的旋涡之中。

      ……

      都说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无非是人之一时意气轻生就死,性命便弃如草芥撇履;深思熟虑尚能舍生取义者则鲜有之。捐生固不易,求生实更难。当郎中秦越人用刀尖将生根似深植体内的箭矢挖出来,我的身体便如同釜战后的沙场,千疮百孔沟壑纵横。虽然用了麻沸散,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痛仍旧历历清晰。银牙咬碎,星眸睁裂,我数着挖出来的箭头,一个,两个……一百零七,一百零八!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我可算得上应天时?一场好笑。究竟为的是什么?心头一阵辛辣苦涩溢起来,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在秦大夫的精心治疗下,被兵刃无情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身体渐次又了起色。秦家的女孩儿每天熬汤煎药喂饭洗衣,事事经心。小姑娘十六七岁的年纪,继承了父亲的菩萨心肠,春阳和煦的笑颜,伶俐活泼得像只小云雀。做事麻利干练毫不含糊。人还没进屋呢,未见其人就先闻其声:昨儿睡得可好呀?夜里醒几次?右手抬起来,嗯,还疼得要紧么?今个天晴啦,山后的山丹丹花也会开哟。说话爆豆儿似的,眼睛笑得眯眯地,弯成一双月牙儿。

      看我眉头紧锁喝苦兮兮的药汁,她便吃吃地笑,打趣我象个孩子。却常在替我施针治疗后背着她父亲偷偷塞点金丝蜜枣或是糖藕片什么的给我。

      他们从不问我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身受重伤流落此处。亦不顾忌收留医治这样的一个陌生人或许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麻烦灾难。就像所有对待所有病人一样,真切的关怀,爱护,悉心照料。任凭外面冬雷夏雪凶横肆虐,竹檐茅舍却暖如春朝。

      世上没有灵丹,亦没有仙术。痛楚如同笼罩在头顶的阴霾,呼啸着猛地袭来,盘桓着久久不肯散去。晚晚辗转难眠,夜里惊醒,手心捏两把冷汗。治病疗伤是调阴和阳,梳丝拈刺,半分马虎着急不得。每天在经络穴道上施针拔罐,换喝各种苦不堪言的汤药。我自嘲身上施过的针,加起来可算是万箭穿心;吃了这样多的草药,怕不会变成一头牛?日日掐着指头算,今天比昨天痛的时候短了,明儿比今儿痛的程度轻了…… 武夫勃兴,纵马横刀舍身就死,以快天下之志,是何其酣畅痛快!可要从死亡的边缘一点点地挽救一个性命,却又何等隐忍艰难,汤烫针石火齐无所不用其极,亦不过换一个苟延残存。

      就像一颗无依无靠的种子被大风吹离枝头,离开了生养自己的森林,突然落在新生的土壤,杳无音讯从此默默无闻。我裹紧了厚重的袄,在这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乡村隐姓埋名,咀嚼着生与死这两个冷硬沉重的字,看天上云舒云卷,江头潮涨潮平。桂花开过,就是菊花。秋海棠都凋谢了,转眼便漫天鹅毛飞舞。山川大地唯余皓白苍莽,没有爱恨,无分贵贱,既不圣洁,亦不龌浊。雪是最公正的,阻断了过去,分隔了未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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