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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阿宁的秘密(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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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安静里,我又拿起凉师爷的那几本书,想看看有什么刚才没注意到的事情,或者藏着什么线索。刚翻了两页,忽然门口传来了“彭”的一声巨响。
这一声一下把我从椅子上惊得跳了起来。闷油瓶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擂门声剧烈的响起来,夹杂着混乱的啜泣声、喘息声。闷油瓶立刻坐起身去抓他的黑刀。我按下他的手,心想就他伤成这幅德行,恐怕还没走到门口就得歇菜,还是我去吧。闷油瓶看了看我,点点头,示意我小心点,我便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门被擂得山响,几乎有散架的趋势,听得出来那个人一定很急迫。比起之前阿宁他们砸门的情景,这次简直是有过之无不及。不会又会是她吧?想着,我小心翼翼地从猫眼里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他娘的!门外站的竟然还真又是阿宁!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了,当时她旁边站着两个手下,看我们像看掌中的耗子,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这一回却是天壤之别。我从来没有见过阿宁这么慌张和恐惧,她的妆已经被泪水冲的糊成一片,头发黏在脸颊上,整个人都是灰败的。她似乎也知道我在门口,更加疯狂的擂门,并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和哀求声。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开不开门,她已经几次试图杀我,没准这次又是个骗局。就在这时,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宁小姐……宁小姐……宁小姐……”
阿宁一听到这两个声音,一下停止了擂门,她的脸色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些因为恐惧而带来的潮红,现在却一瞬间都褪去了,几乎灰得透明。她慢慢的瘫坐下来,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纸飞机,眼睛完全失去了光彩。
我立刻明白过来她为什么这么恐惧和绝望。因为呼唤她的两个声音,我也再熟悉不过了!几个钟头前,就是这两个声音喊着我的名字,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我的!
那是死去的云彩和潘子的声音!
我心一点点沉下去,云彩姑且不说,潘子的声音听起来鬼气森森,根本不是他真正的声音。明明他就算变成了那副样子也没有改变本性,还在黑暗中保护我、救了我。这个时候,是什么让他听起来这么恐怖,毫无人性?
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就让我难过得要命,可是现在也不由得多想,勾魂夺命一般的呼唤声越来越近,阿宁已经失去了所有神色,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回头问闷油瓶:“小哥,让她进来吧?”
闷油瓶已经握住了他的黑刀,整个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对我点了点头,说:“当心点。”
我立刻把门开了一个小缝,对阿宁说:“快进来!”话没说完,就见阿宁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以一种无比敏捷的速度插进一只手,然后泥鳅一般迅速挤了进来。
但还是慢了一步,她的身体刚进来,脚就被什么拽住了,整个人往后滑去。她立刻发出了无比尖锐的惨叫,两只手胡乱的拍打,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只有一只手使得上力,又要用力抵住门不让外面的东西进来,她这么一拉,差点害我稳不住摔一跤,也被拖出门去。我使出吃奶的劲稳住身形,用力把她往里面拉,同时试图把门关上。
阿宁整个人已经疯狂了,指甲把我的胳膊抓的鲜血淋漓,一边还在撕心裂肺的尖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外面潘子和云彩的力气也极大,好像死了心要把阿宁拖出去,我几乎要顶不住,混乱中,闷油瓶一把架住阿宁的腋下,以一股蛮力把她硬生生的往房间里拽。我猜阿宁的肩关节肯定要脱臼,搞不好还会骨折。不过这时候谁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死生就在一瞬间,这一刻,阿宁像是我们拔河时用的绳子,双方的全部的力气都使在了她的身上,她连呻吟都发不出来。
没过多久,门外黑暗里猛地传来一阵肌肉撕裂的声音,阿宁发出了一阵无比凄惨的尖叫,和闷油瓶一起摔倒在地上,外面的尸体也因为惯性甩了出去。
顿时我身上一轻,连忙趁此机会关上了门。
终于把她抢回来了!
刚关上,门外就又传来一声沉重的撞击声,看来它们还不甘心的想进来。我用背死死抵着门,回头问:“阿宁你是怎么惹上它们的?”
话说了一半就愣住了,只见闷油瓶和阿宁跌坐在一滩血泊之中。我心脏都差点没停跳,想:难道闷油瓶的伤口又裂开了?就见闷油瓶迅速的撑起身体,冲着阿宁半跪下来,撕下一截衣服,牢牢的绑在阿宁的腿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阿宁的左腿惨不忍睹,自膝盖以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肉,只剩一条白骨。那声撕裂声,竟是外面的尸体活生生把她腿上的肉拽了下来!
潘子怎么可能对别人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我在心里拼命否认,思绪如一团乱麻,而唯一清楚的就是,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
阿宁已经痛的晕了过去。这时候我真心佩服闷油瓶,面对这样的惨状,他竟然连手都没抖,迅速的给阿宁处理起伤口来。我看着他都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自己的腿也跟着觉得疼。
外面云彩和潘子的尸体一直不走,一直在不停地撞门,我只好死死的抵着门。就能感觉到隔着一层木板,它们轮番撞上来,力气大的惊人,简直带着一股不要命的气势。虽然都是尸体,我还是不由得怀疑这样撞下去,它们会被捣成一滩肉泥。
这样的拉锯战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好几次我几乎都以为门要碎成木屑了,这门竟然奇迹般的坚持住没有碎。我浑身被震得麻木,保持着顶着门的姿势,艰难的转头从猫眼里看了一眼。就见走廊昏暗的灯光之下,云彩的头颅已经撞得不成形状了,简直像个煮烂的混沌。而潘子,看着我长大,像大哥一样的潘子,青紫着一张脸,表情竟也是说不出的狰狞和仇恨。
我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就算是面目腐烂浮肿,脸被从中间活生生撕开,我也没见过他露出过这样的仇恨。它们在外面喊过我的名字,一间房间一间房间的找过我,跟在我后面追过我,但最后都是虚惊一场,哪怕弱鸡如我也能堪堪逃脱,从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就算变成怪物了,它们也还是没有变。
到底为什么,它们现在这么疯狂,竟然做得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才终于消失。我又等了很久,确定它们都离开了,才松懈下来。一旦松懈,整个人都瘫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头去看,果不其然,门被撞开了好几道裂缝,里面塞满了肉酱和骨渣。我看着就觉得难过,潘子当过兵,打过仗,身上全是伤疤,这一下,不知道又要多出几条。也不知道变成尸体了,多出来的伤口还会不会愈合。
要是我给他裹伤口,他会不会像过去一样回过头跟我说:“小三爷您放着,我自己来。”
闷油瓶已经给阿宁处理完伤口,阿宁也醒了,正幽幽地看着门口。对于失去了一条腿的事实,她好像已经迅速接受了,虽然精神还有点不稳定,但已经恢复神智了。我心里暗叹了一下她的心理素质,问:“你是怎么惹上这两个人的?”
阿宁惨白的脸色一下变得更加惨白,扭过头去,说:“你不招惹怪物,它们也会来找你麻烦。你这话问得真是好笑。”
我说:“可是我们都已经发现了,这些尸体就算会动,也不太会伤人。”这话是有根据的,不仅仅是我,凉师爷的笔记上也是这么记的。
阿宁讽刺道:“怪物还不会伤人?狗改得了吃屎?”
我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沉下声音说:“潘子不是怪物。他是我哥们,我的大哥。”
阿宁就笑起来,指着自己只剩白骨的腿,说:“你哥们好手艺!”
我一下被噎得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心里堵得难受,到底潘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闷油瓶忽然抬起头,看着阿宁,淡淡地对她说:“你说过,鬼很记仇,不管过多久,一定会回来报仇。”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就见阿宁浑身一震,像是被雷劈到了,一瞬间脸色变了。
我看着她,心里一惊,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阿宁的话像电影倒带一样都浮现出来——
她说:“尤其在这种地方……鬼对于害他的人,是格外执着的。”
她说:“杀人偿命,人可能会忘,鬼是不会忘的。”
她说:“它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报仇的,无论你把它埋在哪里,压上多重的石头,它都能爬出来。一寸一寸的寻找你的气味,一点一点推开你的房门。撕开你的肚子,挖出你的内脏,慢慢的看着你死掉。”
我渐渐想起她说这话时故作镇定的样子。她眼里掩饰不住的是自己的惶恐。有一种人,他恐吓别人的时候说的话,其实就是自己最害怕的。
云彩是阿宁杀的。
云彩刚刚和潘子在一起。
我浑身发抖,眼睛痛的几乎睁不开,猛地站了起来,用力抓住阿宁的肩膀,想问话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只能冒出嘶嘶的喘气声。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金星乱冒。
阿宁的肩膀被我掐的咯咯作响,她似乎疼极,想要躲开却没有成功。她挣扎了两下,忽然又笑了,说:“是的,你的伙计是我杀的。小三爷,想和他一起寻仇吗?你敢这么做吗?”
我两只手一齐抓着她的肩膀,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稳住身体,不然就会直接摔倒在地。那只没好的胳膊疼得钻心,可是我没有松手,怒火、懊悔、痛苦,这些强烈的感情如岩浆一般在我的脑海里膨胀,却无处可发。
我一直以为是怪物干的,一直以为是徘徊于此的鬼魂干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人,从来没有。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心!
阿宁不在乎的嘻嘻笑起来:“小三爷,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没本事就跟你那个没用的伙计一起死。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死?还不是因为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胳膊上的血就这么一滴滴的落在阿宁的脸上,无论是她,还是我自己,现在都狰狞的和怪物没有区别。
我真想就这么掐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