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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老K之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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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却没有想到阿宁竟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我们。她一离开房间,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有种大难余生的精疲力竭感,胳膊上的伤突突直跳,剧痛像烈火一样,瞬间把全部斗志都吞灭了。
这下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想反正也不需要虚张声势了,索性很没种的顺着墙角滑了下去,抱着胳膊叫了两声痛。这时脑子也开始晕乎了,迷迷糊糊的,连云彩的笑声都听不到了。
胖子转头过来拍我,嘲笑说:“你也太没用了,这么点小伤就扛不住啦?”
我想回答,但是眼皮子上下直打架,胳膊又疼得火烧火燎,怎么也动不了。胖子调侃了一会儿,看我都没应声儿,急了,开始扇我的耳光,一边扇一边喊:“喂喂,醒醒!要壮烈不是这么个壮烈法儿的!”
他的手极重,打得脸都要歪了,有点瞌睡也被他扇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本来还想忍忍,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猛地弹起来骂他:“你他妈才壮烈呢!”
胖子一个措手不及,被我吓了一跳,脸上肥肉都痉挛了。
他那样子极滑稽,我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不干了,又想方设法的损我,企图挽回面子。
被他这么一闹,胳膊好像也不怎么疼了。
胖子把我扯起来,说要赶快给我包扎。我想闷油瓶的虎口也裂了,血流了不少,不知道严重不严重,就伸头看了一眼。只见他好像是望着我们的方向,但目光又没有聚焦点,多半是在发呆。
尽管没相处多长时间,这个人已经给我留下了非常奇怪的印象。杀气起来了谁也没办法阻止,简直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眼里。然而一旦杀气消了,整个人又显得十分兴趣索然,好像对什么都不关心,只会发呆。
这种说得好听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说得难听了就是脑子不太正常,只会走极端。
也许,他曾经在这里经历的事情,的确是我无法想象的。
这么想着,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正想说些什么,闷油瓶忽然转过身,向外走去。他走得非常干脆,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情一样。我和胖子愣了一下,对视了一眼,连忙跟上他。
开玩笑,云彩还在后面笑个不停。闷油瓶走了,把我俩和她单独留在一起,简直是要人命啊。
闷油瓶走得极快,我几乎跟不上他,还好有胖子架着,才勉勉强强不至于跟丢。却见他拐了一个弯,猛的站住了。我探头一看,这不就是我们的房间门口吗?他那么急着回来是做什么的?不会是赶着上厕所吧?
一提到这个,我又想到,司机的那具尸体,好像还横在我们的厕所里,像蛋花一样爆出来的眼珠子赫然浮现在眼前。这叫人以后还怎么敢半夜去上厕所?
门是虚掩的,闷油瓶非常敏捷的推开,闪了进去。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就见闷油瓶几步走到司机尸体的前面,半蹲下来,仔细的检查什么,动作非常谨慎。
我很好奇,却又不敢说话,只好在旁边呆站着。
一静下来,手又开始疼了。我咬紧牙关,想好歹等一切安定下来再处理。越是这么想,伤口越是疼得厉害,到最后只有那点烫得火烧火燎,其他的地方都像掉进冰窟一样,冷得要命,整个人打起摆子来。
我心想不妙,难道感染了,还有并发症?
平时我的身体非常强壮,很少感冒,所以还存了一丝侥幸,暗自祈祷这次千万别生病,要生病也起码等出了这个疗养院以后再说。
正用胡思乱想来分散注意力,忽然,一个冰冷的东西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挣了两下没挣开,睁眼一看,原来是闷油瓶。
已经检查完司机的尸体了?没问题了?那么谨慎,是在怕什么吗?——是不是,它也会诈尸?
从一开始那个会爬的巨人观开始,我就发现,好像这个疗养院里的死人都不得安稳。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闹鬼,还是真如司机对胖子所说的,这里在进行着人体试验?
我有无数问题,可是闷油瓶不回答,只是非常仔细的看我的伤口。他的脸凑得很近,表情很专心,睫毛垂着,呼吸轻轻的扫过我的皮肤。这个瞬间,没有杀气,也不漠然,看起来倒像个正常人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普通人的表情,感到有些新奇。然而还没再多看两眼,他已经迅速抬头,问我:“有急救箱吗?”
我回过神,连忙摇头。本来只以为是来疯人院接三叔的,谁也没想到会卷入这么可怕的事件里来,当然更不会带什么急救设备。但是看闷油瓶的脸色很严肃,又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的伤口看,我有点害怕,结结巴巴的问:“创可贴可以吗?”
闷油瓶像是一下被噎住了,抬眼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认真的回答:“不行。”
胖子在旁边喷了出来:“天真你是什么脑子啊!”
我没好气的回过去:“你脑子好,你有急救箱吗?”
胖子挺起大肚子笑道:“别说,我还真有!别忘了胖爷本来是来探险的,什么装备没有?你等着,我给你去拿!”说着就起身,推门而出了。
听着胖子欢快的脚步声在走廊里一路跑远,房间里的气氛又冷了下来。主要是我不知道该和闷油瓶说什么,他又一副放空的状态,好像我说什么都不会听。
好在这种沉默没有持续多久,他就站了起来,走到洗脸池边,用冷水冲洗他的右手。冲了一会儿,他抽出一截布头,把伤口裹了起来。
我连忙喊:“你等一下再包!这样会感染的,等胖子拿急救箱回来,先给你处理一下!”
他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他抬手包扎的时候,袖口往下滑了一点,就看见手臂上歪歪扭扭缠着同样颜色的布条。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我忽然想到,依照这里的惊险局势,难免会有打斗受伤,难道之前他受的伤,也是就这样随便裹裹了事的?我脱口而出:“你在这儿那么久了,受了伤一直都没有药吗?”
他的动作停住了,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开始继续包扎伤口,目光漠然,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
我讨了个没趣,心里也很不爽,这可是典型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这下,我们之间的气氛更冷了,我坐立不安,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幸好没过多久,胖子就回来了。
闷油瓶估计也憋得难受,一见到胖子回来,立刻就扛起司机的尸体就往外走。我不甘心,连忙喊:“胖子你先给小哥处理一下伤口,他也流了不少血!”
胖子说:“好嘞!”就去拿药。
闷油瓶却像没听到似的,无视胖子殷勤的笑脸,直接绕开他往门外走去。
我气得要吐血,还是追问了一句:“小哥,你要去哪里?”
本来也没指望闷油瓶会回答,他却回过头,说:“停尸房。”
我一下愣了:“停尸房?那个储藏室?”
闷油瓶点点头,停了一会儿,说:“很快就回来。”然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一片黑暗里了。
胖子啧了啧嘴,说:“小哥又要消失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
胖子一边给镊子什么的消毒,一边说:“他没打招呼都要消失好长时间,更不用说打了招呼了。”说着,塞给我一块毛巾,说:“你咬着吧。我好像没有麻药,一会儿要给你夹子弹,你忍着点。”
我的心一下凉了,连骂都骂不出来。接下来处理伤口的过程实在太血腥,我不想回忆,总之最后胖子把绷带扎上的时候,我几乎只剩出气,没进气了。
胖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气喘吁吁,手上全是血,乍一看跟杀人犯似的。
我瘫在床上,胖子瘫在地上,说:“你看,小哥还没回来吧。”
我摇了摇头,说:“也许他事情还没做完。虽然那家伙不理人的样子是特讨厌,但既然已经说了会很快回来,我们好歹也该相信他。”
胖子不信,列举了一堆歪理邪说来反驳我。
我也实在没力气和他辩驳,就由着他鬼扯。
胖子滔滔不绝讲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问:“天真,你有没有闻到房间里有一股咸咸的酱油味?”
在他说之前,我就隐隐约约好像闻到了一股怪味,但是并没有注意。现在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原来是酱油味。这股味道并不明显,但确实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一直萦绕在鼻端。
胖子见我点头,就翻了个身,继续说下去:“他娘的这味道真难闻。厨房里的东西,果然还是只能在厨房里闻。”
我表示赞同,头本来就疼,一直闻着这股咸嗖嗖的酱油味,就更难受了。
胖子好像不知道我头疼似的,神神秘秘的说:“对了,天真!你听过一个新闻吗?说是前两年,杭州的一家人买了一瓶酱油回来,不知怎么,特别黑,特别浓稠。吃了以后,全家人上吐下泻,小孩子还被送到医院里去抢救了。这家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等酱油吃完了,他们才发现,酱油瓶里泡着一只大老鼠,泡成酱黑酱黑的颜色,涨得都看不出来形状了!”
我一听,顿时就想吐,配着周围那若有若无的酱油臭味,简直让我胃里翻江倒海。我哑着嗓子骂了一句:“他娘的你说什么鬼话!”
胖子说:“我这不是闻着咸酱油味难受,想找你分享一下这个故事吗!”
我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床上做挺尸状。胖子听我不说话,也不说话了,在地上翻了个身,没一会儿,鼾声传来,他竟然睡着了!
手臂还是疼。胖子说我运气好,子弹都没伤到骨头。但就这样,也够我受的了。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每一件都足以令人精疲力竭。现在安静下来,它们都像小剧场一样开始在脑海里回放。
被枪打,被云彩搂住,被尸体迎面撞上。一件一件鲜活鲜活,栩栩如生。我累得要命,但在半梦半醒间,还被迫参与到这些回忆中去,好像这些事又重演了一遍似的。
我梦到阿宁要拿枪打我们,闷油瓶拿把刀就冲了上去。我叫他他不听;叫胖子放开我,胖子又死活不肯,说放开我我就死了。我急得要命,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闷油瓶和一颗子弹迎面撞上。偏偏这个梦到这里就停止了,然后循环播放似的,又一次从头开始,到闷油瓶中弹的那一瞬间停止。我累得满头大汗,想说理胖子又不听,想挣脱又挣脱不了,简直又累又急又烦,浑身发热。偏偏这个梦还怎么都醒不过来,累得我直骂娘。
正辗转反侧,忽然,一个很凉的东西盖在了额头上,像是把我从无限循环的梦魇中解救出来,我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到闷油瓶坐在床头,手覆在我的额前。
我一下怔住了。他果然回来得挺快。这反而让我有点不习惯,过了很久,才结巴的说:“小、小哥,你回来啦?”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把手抽开。
他的手很凉,也很软,盖在头上非常的舒服。而且,可能因为他的身手实在太好,呆在他在身边,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
房间里很安静,闷油瓶静静的坐在我的身边,胖子的呼噜长一声短一声,听起来竟像是一曲催眠曲。迷迷糊糊的,我又要睡过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沙”的一声,像是谁在用大扫帚扫地一样。
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人都被折磨的像惊弓之鸟,每一点声音都足以让我睡意全无。我一下清醒过来。
这半夜三更的,谁在学雷锋做好事?
我浑身都警觉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听不到脚步声,只有扫地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向我们的房间移过来。
渐渐的,我听出不对来了。大扫帚一般都是竹子做的,很硬,扫起地来声音很响。但是门外的这个声音很轻,像是什么非常柔软的东西,在地面上擦过的声音。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一个人在地上爬。
没有错!就是有人,在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吃力的爬向我们的房间!
我吓得不敢动弹,浑身都僵硬了。就听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我们的门口。
我立刻回忆起昨天晚上透过猫眼看到的巨人观尸体,顿时冷汗如雨。会不会又是那个玩意儿?它阴魂不散,又想来做什么?昨天它拖走了潘子,还透过底下的门缝对我微笑。那是不是一个死亡的预告?
今天,它又来了,它要拖走谁?
是我吗?
死一样的沉默中,忽然,门口传来了“咚”的一声。
它竟然在敲门!
果然目标是我们?
我死死的咬住嘴唇,才让自己没叫出声来。
外面的东西停了一会儿,又“咚”的敲了一下。
这死寂的子夜,每一下敲门声,都像是勾魂的声音,仿佛在提醒我们,死神随时都可能会进来,取走我们之中谁的性命。
我屏住呼吸,心跳越来越快,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忽然,身边的闷油瓶动了一动,盖在我额头的手抽开了,他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不用怕。”
然后,他捂住了我的耳朵。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敲门的声音就已经听不到了,耳边只剩下一片细小又柔和的风声。
那是气流在他指间的细缝里流过的声音。那声音低沉的涌动着,翻滚着,像是夜晚的潮汐,宁静又安详。
闷油瓶的话简直像是有魔力,恐惧一时间烟消云散。他既然说了不用怕,我就可以完全的信赖他。好像有他在身边,外面就算有一个加强连的巨人观集体列队出操,也不用害怕了。
在他双手的覆盖之下,我慢慢的阖上眼皮。疲倦又占了上风,我昏昏沉沉,在僵硬的敲门声中,逐渐陷入到一个真正的安稳的睡梦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