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三语两言

9、第九章

　　但是青君居然挺过来了。
　　他同他们在天上鏖战了整整六个时辰，头发已经全散开，青衫上沾染了五色血，有他们的也有自己的——他甚至断了两根指头。似乎右膝盖也折了。
　　但是他赢了。

　　青君过去仔细检查了下，又用脚分别踢了踢，确定四帝已是趴在云端再无还手之力——不仅他们不敢还手，围绕着的那些天兵天将，虽然皆手持宝器，却无一个敢上前。
　　他们缩着肩让开路，战栗又难以置信地瞧着他们不败的青帝至尊，拖着他已折的右腿，一步一步，艰难缓慢却又坚定的跨过天门，然后没有回头毫无留恋的自发跳了下去。
　　放弃长生，自堕凡尘，陷轮回苦，帝尊脸上居然溢着是幸福的微笑。

　　“你真是狼狈落魄啊……”青君跳下去的时候听见一句话——声音是天君发出的，老狐狸已经动弹不得任他鱼肉了，临到永诀却还不忘挖苦自己一下。

　　青君笑。
　　狼狈么？落魄么？狼狈落魄又怎么样？

　　他堂堂青帝，这样衣衫半残发丝凌乱断手断腿的跳下去的确狼狈，落魄！
　　他还有更落魄的时候呢，被夜里打落好死不活昏在桂华屋子前哼哼，跟个残废的似的站不起来什么都得桂华来伺候，还有会产生凡人们的那种饥饿感，还有被她当成屈屈青苔妖，咬牙切齿终于无法克制除去单于占有了她……这所有的所有，都不是他最落魄狼狈的那一天。

　　那一天啊，是他没想到的突然发现，一个情字竟是这般来得不知不觉。以至自己早已一堕到底，发现来不及却没有懊悔，发现求不得心如刀绞，发现抛不下恨不彻底，发现自己再也割舍不断。

　　只要想到桂华，哪怕只是涉及到她那么一丁丁点，青君无可奈何的承认自己的心就会阵阵巨颤。

　　他就这么颤抖着垂直下落，从云霄到地面九万里路程，浑然不觉天君拼尽修为拿自家魂魄铸下的一道血咒，已经悄悄进入了他的身体。
　　那是天君最后的赌注，赌青君会输个体无完肤，万万年受痛楚煎熬。

　　（十四)

　　青君回来了。
　　落地的时候他本来好好御着风，低空飘行寻找桂华的，但是双眼突然就被晃晃的一团火给刺到了。
　　是桂华，她正被施以火刑？

　　青君这才猛然想起，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走了六个时辰，人间是整整三个月。
　　心中一慌，他降落的时候就出了一点小问题，听着清脆的骨节响声，腿脚创上加伤。却强行逆施，硬是施法顷刻灭了火，然后胸内一股沸腾的血喷上来，双眸转赤忽然发力，四周黄沙振起千万丈高，在场所有的匈奴人，无论是围观的，还是拿着武器过来要抓他的，顷刻毙命。
　　他们的死相很残忍，四肢头颅和身躯分家，就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在黄沙里扣住他们，还来不及痛苦，就已经将他们生生车裂。

　　青君解决完这些蝼蚁，他吸了口气，努力平息下自己的愤怒。又咬紧牙关猛吞了几口，把刚才发力太猛震裂心脉涌上来的血全咽回去，确保口中没有腥味了，方才走上前去，手一挥桂华身上的链子就尽解，人也如飘飘扬扬的蝴蝶跌落进青君的怀中。

　　他本以为她怕，正想摸摸她的头，抚抚她的背安慰一下，却发现怀里的这句身体根本没有任何颤抖，也没听到任何哭声。
　　该不会是死了吧？
　　青君心下一沉抓着她的腰提起来看，又用手捏了桂华的下巴抬起来：还好，眼中有光，眼珠会动，皮肤也还是有血色的……
　　他心顷刻就安了，竟鬼使神差地朝她笑了笑，然后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他这个人霸道，吻也霸道，双唇一贴上去，撬开桂华牙关，没有任何招呼舌头就进去了。青君拼命地用力的缠绕搅动吸允，甚至牙齿还动动，咬出她唇沿一点血来——他在天上为她打了一场生死战，差点就要永灭了她要知道啊！
　　他以为讨她一个吻理所应该。

　　怀中的人一直是僵的，片刻后突然奋力把他一推。
　　青君根本没有设防，竟真被她推得退后了半步，放开了她。

　　“别闹别闹。”青君笑着重新靠过去，双臂边去环桂华的腰边哄她：“以后我都不离开你啦，我跟你一辈子两辈子以后永远都在一起，就是下地狱去偷开我也不离开，还不行吗？你还希望什么，我都给你啊！”

　　他的表情笑嘻嘻的满是宠溺，丝毫不知道这是怎样一句错误的话。

　　桂华竟后退了一步，躲开他，面对这个刚刚杀了无数人却谈笑自若的恶魔，他想她的时候就过来强占她，尽味了就立马离去半夜也不肯待……呵，他说得没有一句真话。

　　青帝啊，是神，是尊，他以为谁都会对他给予的施舍受宠若惊么？以为谁都会双腿跪下期待他的挥来唤去予取予求么？
　　她也曾经是那渺渺众生之一，但是现在不是了，以后也不是了。

　　桂华想着，就解脱而坚决的出口：“我希望以后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到你，跟你再也不会有任何纠缠，永、远、不、要！”

　　青君愣住了，他突然闻到一种血咒的味道，那是五天帝才有能力施展的法术——那是天君的咒，他施展了法术，咒怨是桂华见到青君说的第一句话，会成为永远改不了的现实。
　　哪怕塌了这天，陷了这地，强行用力停滞了岁月，倒流了时光，甚至让青君去死……这个血咒也无解。

　　说出去的话，永远也收不回来了。

　　青君整具身体全完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心里是痒的又是疼的。他慢慢蹲下去，痛苦地举起了双手，捂住了自己的面颊。
　　撕心裂肺却依旧痛不死心。

　　（十五）

　　人间七百年，这是第十二世了。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桂华转世的女子窈窈玉立于庭中。
　　一身绛红长衫的男子悄然走了过来，从后面温柔的环绕住了她——动作娴熟，显然已经这般相处了许久。

　　“夫君——”桂华一声娇嗔。
　　“娘子，中秋良夜，你可喜欢？”
　　“能和夫君在一起自然喜欢，只是这美中不足，便是这庭里的桂花，香气太浓，令人讨厌！”桂华又翻了翻眼皮子：“还有上头挂着的那轮月亮，也很刺眼讨厌。”说着使小性子斗狠：“就是不喜欢！”

　　“你呀！”男子任怀里的女子任性发没有来的脾气，无可奈何——她家娘子原是他的表妹，自幼青梅竹马，从小就知道她有两个古怪的恶好，好似打娘胎肚子里就带出来：
　　一是厌恶头顶这轮月亮，特别是初三初四钩月，到到个时候她是呆在屋里把窗户都关得死死的，就是不肯透进来一点月光。
　　二是厌恶极了花花草草，她不像其她女孩子，春茶夏荷秋菊冬梅……百花无一不讨厌，尤其是桂花，那是一丁点也闻不得！

　　知她不喜，男子哪里有敢在庭院里种下桂树，这香气只不过是从别家院子里飘进来的淡淡一丝罢了，若不仔细拿鼻子嗅，真闻不出来。
　　男子苦笑了一下，双手却将她搂得更紧：“好，好，都依你，我明日就去命人将这桂花树砍了去。”
　　少不得又要低头弯起求邻居家一番，再赔些钱财。

　　他这个表妹，他这一生是陷在她心上了。

　　桂华似乎也感受到了男子的苦心，笑着踮起脚，在他颊上留下奖励似的一吻。
　　男子浑身一震，情难自禁就低下头回吻了过去：“娘子，你想不想再添个孩子？”

　　中秋良夜，风露中宵，缠绵的两人根本不知道虚无里还有另外一双眼睛。

　　那是隐去了身形的青君。

　　多久了？记得这是自己陪她经历轮回的第十二道了吧？
　　十二世，七百年了啊，他凭借自己的法力，过了奈何桥也摄魄着鬼差不喝孟婆汤，清醒地陪了她十二世。
　　他想要她，他想在她身边，他想好好爱她。
　　爱她……

　　只可惜他至始至终都是个旁观者，她的轮回，做富家小姐也好，做公主女将也好，哪怕还作丫鬟，也和他没有半分的关系。
　　她世世得遇良人，幸福一生——却因为那个血咒，她所邂逅的，钟情的，思慕的，结缘的，洞房花烛的，春宵一刻的，替他生儿育女享天伦之乐的，都不是他青君。
　　然后再来一轮，又是一轮，轮回往复……那些男人都不是他。

　　真的是永生永世都成陌路，再也不会有任何纠缠。

　　青君一直隐在虚无里看着桂华，看她和她的相公唇齿相缠，然后两人步伐都有些仓促地退到房里去……
　　房里的灯熄了，青君却还隐没了身子站在她刚才站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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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