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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 Twenty-ni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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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在茶楼翻着报纸,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他烦躁地支了会儿下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杭州已经下起了雨,天气变得十分阴冷,他刚刚回来,适应不了气候的变化,结果当天晚上就发起了烧,挂了急诊才缓过来。铺子里那辆破金杯顶不住降温,引擎已经被冻结实了,发动了半天只是哼哧哼哧的声音,根本没有跑起来的迹象,看看路途也不远,吴邪便走路来了这茶楼。在阵阵夹雨的寒风里他被吹得七荤八素,走到门口连鞋子都湿了,又潮又冷,简直就想对着杭城的冬天骂声响亮的吾册那。
吴邪缩了缩脖子,觉得脸上更加的热,不知道晚上回去,会不会又烧起热度来。
“36号……嗯是姓吴的先生,那好,请跟我来。”女服务生的声音带着江南特有的绵软,吴邪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就是那36号的吴姓先生。
这么说是Ray到了。他从报纸里抬起头来,往声音的方向寻找了一下,辨认里冷不丁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他仔细聚焦了一下,那人熟悉的样貌蛊惑般散发着淡淡的慵懒,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气息和触感就已经从合拢的记忆里,脱胎而出。
吴邪一瞬间心跳都停了,整个人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桌子被撞出巨大的响声,茶楼里惬意聊天着的人们都往自己这边或探究或不满地看过来。吴邪看了看四周,连一句抱歉的话都说不出,掌心发出冷汗来。
桌上的报纸慢慢被倾倒的茶水渗透,他僵硬在那里,不知道是该逃走还是该硬着头皮坐下。
犹豫之间,解雨臣和Ray已经走了过来,那人的气息一靠近,只觉得整个人呼吸不畅,太阳穴里蹭蹭地乱跳着。
服务生过来收拾了下桌面,吴邪在尴尬里坐回到椅子上,尽量不去直视那人的眼睛:“……你没说你要来。”
解雨臣习惯性地把大衣脱下来,也没回答吴邪的话,只随意地打开茶单:“点了什么。”
又是这么自说自话。吴邪抬眼看了看那人,他穿着一件粉绿色的Dolce & Gabbana薄毛衣,微微侧着头,手指骨节分明地轻扣着桌案,闲适得没有一丁点变化。吴邪觉得有点气愤,对解雨臣来讲,他们之间关系好或不好,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他不为所动,也没有因此有一丝的消沉,至少比起自己刚刚高烧过的状态,解雨臣的气色简直好得过分。
吴邪在不满里微微皱了皱眉,闷声闷气地回答了一句:“狮峰龙井。”
对面那人点点头,把手上的茶单放下。
气氛安静下来,纵然是意料之外的相遇,吴邪到底也没忘了此行的目的,他回身把背包打开,翻出一只薄薄的文件袋,Ray微微起身,就从桌子上方接了过去。
“里面是可以动的人马,北京那里也有人。二叔加了几个技术方面的好手,他说你可能需要这个。”
解雨臣拿过文件袋取出了名单,看来吴二白猜得到自己的情况,这基本可以确定,吴家曾经也遇到过了类似的事情。技术方面的好手,如果要从邮件查起的话,其实解雨臣倒觉得并无过多的益处,除了打草惊蛇以外,也因为不确定所有的内鬼,只会让敌人更加谨慎罢了。
“光有这些还不够。”解雨臣翻看着纸张,“我需要尽快解决问题,人数上务必要有把握。”
吴邪拿纸巾擤了擤鼻子,皱着眉头:“二叔能借的也只有这么多,还得一路瞒着我爸。三叔撂下的摊子也麻烦的很,我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还得去麻烦潘子,如果他肯帮忙,可能还可以稍微缓缓。”
解雨臣喝了一口茶,在心里粗略地估计了一下人数分布。基本上可以成型,如果他放出的一些消息能够顺利,要解决吴家这边的势力,应该还算是容易。但是北京那里他并没有把握,直接地说他必须得依靠一下外家的介入力量。
“秀秀呢,”解雨臣抬起头,“住你那么。”
吴邪喝到一半的茶被呛了出来,立刻拿过毛巾捂住鼻子,这才及时地没有流出鼻涕:“……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
“那么就是说她的确来找过你了。”解雨臣把文件递给Ray,拿出手机,“你安排她住哪家酒店,我得把她带回北京。”
吴邪拿着毛巾捂了会儿鼻子,鼻翼那里还是又痒又冰:“……这个我不能说。没错,秀秀是跑来找我了,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不高兴的时候,散散心是应该的。她是没说什么,不过看她哭成那个样,又硬是不让我告诉你,你敢说和你没关系么。我不会骗她,既然承诺保守秘密,那就别指望从我这里问出什么。”
解雨臣等着吴邪讲完,停顿了几秒:“霍家现在内忧外患,不是她该任性的时候。”
吴邪听着解雨臣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肚子里的火气又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是啊,秀秀不分轻重,她玩离家出走,可是那也是有她的理由的啊。被人伤透了心,连逃跑一会儿都不行么。非得跑到人面前来,连个喘气的机会都不给,你让她怎么心平气和面对你,她会跟没事人一样跟你回去么!”
这番话说出口,吴邪立刻后悔了。不经意之间,他把积压在心里的怨愤轻易泄露了。对着文字,他可以用冷静的口吻给解雨臣发邮件,但是真的对着他的脸,一个近在咫尺的距离,就能把所有的防御都击溃。
解雨臣看了他一眼,明显是能明白他的意思:“你的朋友,我会放了他们。但也得给我点时间。”
吴邪懊恼地避开视线:“……我知道。”
因为微妙的芥蒂,整个场面又在碰撞中沉默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对话就不能进行下去。Ray收好文件袋,轻声向解雨臣请示:“花爷,不如我先去和文件里的人联系,也能方便安排任务。”
Ray的回避让吴邪觉得更加尴尬,他和解雨臣并不是什么公开的特殊关系,但是这种细心的台阶,他又不想厚脸皮地就顺着走下来。
“也好,你先去吧。”解雨臣揉了揉太阳穴,重新倒了一杯茶。
Ray收拾了一下资料,便站起身径直去了收费柜台。
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吴邪就无法扮演出之前自然交谈的模样,他盯着面前的杯子,只觉得胸腔里满溢着排遣不去的复杂情感,同时头痛欲裂。
解雨臣看着吴邪红得不太正常的脸孔,沉默一会儿,看了看窗外,淡淡道:“杭州的确挺冷的。”
被忽然莫名其妙的转折弄得有些茫然,吴邪吸了吸鼻子,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解雨臣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的鼻水。他不敢把毛巾放下来,只能低着头尴尬地附和一声:“是啊,这几天降温。”
“发烧的话吃点药吧。”解雨臣把自己的毛巾递给吴邪,等了几秒,看他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就伸出手要去碰他的鼻梁。吴邪被这个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从解雨臣手上夺过毛巾,把自己捂着的那条换了下来:“……我自己来就行。”
解雨臣有洁癖。吴邪对这个认知最是确信不过,别说劳他动手帮忙,就连现在鼻塞流涕地坐在他的面前,吴邪都只感觉到如坐针毡,仿佛被挑剔着审视着一样。
再没有比这更加糟糕的见面了,他一如既往的干净秀美,而自己,非得变本加厉的一脸困窘和落魄,煎熬一般被无形压力钳制着。
解雨臣晃了晃杯子里的茶水:“秀秀的事,我会让Ray处理好。既然在杭州,查一查酒店登记就行,你也不必做背信的事。”
吴邪听了一会儿,无法忍耐地抬起眼睛:“你就非得把人逼到角落里么,无论面对的是谁,轻易利用别人对你的好。总有一天,你会把那些好都挥霍光了。你不会后悔么,你不会觉得,最后没有人愿意留在你身边了么。”
对面那人细微地动了动唇角,长长的睫毛如常一般沉静地落下灰色的阴影,他随意地微笑一下,眼角的泪痣就像孤独的咒语一样淡淡地静谧着。“那么你呢,你现在站在哪里。”
他安静地坐在对面:“是在我身边么。”
吴邪因为这陌生的坦率,堵塞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隐瞒和掩饰自己,他无法揣测这句话的深意,与其说吴邪对自己不够自信,倒不如说,他怕够了。解雨臣可以神清气爽地来到自己的面前,显示着并无遗憾的模样,也可以恣意地提着要求,自说自话地由着自己的性子扭转对话的方向。那么现在又算什么,是想要挽回么。解雨臣,总是自负得以为这世界上的东西,都是安静躺在那里等着他去自由挑选的。他从未对自己有过多的表示,却又常常流露出一星半点的软弱,那些眼神和句子,似乎在说,你是特别的。但是当自己想要去抓住的时候,他又来告诉自己,骗你的,又是骗你的,反反复复,就像走在边缘的灰色人影一样,光和暗,在那个人身上折射出破碎的映像,带来痛苦的窒息感觉。
吴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回应,他们之间的关系,进一步背德,退一步,则什么都不是。他问自己站在哪里,那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不就是解雨臣亲手丈量的么。
在他的犹豫间,解雨臣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态度,刚才那一晃而过的气息,仿佛只是某个错乱的幻觉,并不真实:“我得联合霍家的力量,老太太现在在医院里,霍家几个男人都问我要秀秀的下落。如果不把她带回去,光靠我们两家的联盟,是不够的。”
吴邪一瞬间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刚才的动摇,立刻消逝得干干净净:“你只是……为了得到霍家的帮助,才来找秀秀的么。”
解雨臣看着吴邪,慢慢的说着:“无论目的是什么,结果都一样。那就是带她回去。”
真是那个功利的,熟悉的语气啊。这句话同时也映射到了自己身上,解雨臣来联系自己,也是为了得到吴家的帮助。傻一次就够了吧,虽然的确没什么期待,但是确定之后那种落空的微妙感觉,还是鲜明地打到胸腔里,堵塞地疼痛起来。
吴邪没有恨解雨臣,也没有排斥他,他只是厌恶自己,厌恶那个白痴的无力,愚蠢,和自作多情。
他在剧烈的头痛里有些目眩,抬手喝了几口茶,心口的闷痛无法理顺,口腔里只留下茶叶苦涩的后味:“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要走了。文件给你了,我要走了。”
解雨臣看着面前那个人语无伦次地站起身,推开椅子,往前撑了撑桌案,没坚持几秒,就整个人蹲下身去,扶着桌脚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迅速弯下腰抓住吴邪的肩膀,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那人偏高的体温,吴邪持续地干呕着,一只手撑在地上,指尖泛着苍白的颜色。
“怎么会病成这样,”解雨臣的语气不太好,“你今天究竟吃了什么。”
吴邪涨红着脸,羞耻地摇着头。他今天根本什么都没吃,他被解雨臣拍着背脊,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隐隐意识到周围有不少人看过来,议论声嗡嗡地在耳边流转,鼻涕和干呕出来的涎水混在一起,肮脏得他自己都不敢去看。为什么,这么难受,为什么,这么丢脸,为什么,偏偏在解雨臣面前……胸腔里泛滥不止的疼痛和恶心一波一波侵袭着意识,他想克制,却又忍不住呕吐。他觉得自己乱七八糟,全身的开关都坏掉了,他很想逃走,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么不堪的自己,尤其是解雨臣。
解雨臣拿过纸巾擦拭着吴邪的脸颊,吴邪在狼狈里想要推开他的手,推搡间被他扣住手腕,不容置疑地给钳制住了。
渐渐地呕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反胃的感觉随着吞咽慢慢地消退了下来,吴邪不间断地咳嗽着,只闭着眼睛涨红着脸,根本无法说出什么话来。
解雨臣用手擦干净他的嘴角,捧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好点了么。”
对面那人大口大口喘着气,眼角模糊不清地流下屈辱的泪水。
解雨臣沉默一会儿,伸出手,半跪着把他拉进怀里,手臂因为拥抱的姿势遮挡住吴邪的脸,他轻轻把手掌放到那凌乱的头发上,按住了怀里人的后脑勺。
“没人看到你了,”解雨臣轻声地说着,“不用觉得难为情。”
怀里的人持续地咳嗽着,逐渐发出闷闷的不顺畅的呼吸。解雨臣在周围人的目光里抱着那具发烫的身体,那人埋着头,抓着自己的衣襟,不可遏制地细微颤抖着。
他停顿了一会儿,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吴邪的头发,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胸前渐渐地,被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