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人》观渡

1、第 1 章

　　10月16日，云淡风轻，夕阳落下的弧度勾勒出一片暖橘色的天。

　　这是我在酒吧上班的第二个星期，我不喜欢那里，因为太嘈杂，可是有时候我也很喜欢那里，因为人烟鼎盛。我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我讨厌热闹，但又害怕安静的数自己的心跳。

　　在去酒吧的路上我看见一个人，一个神色温和的男人，他站在斑马线白色的线条上看着对面的红绿灯，从我在远处看他到我走过他再最后一次回头，他都没有移动一步，人来人往，车流不息，他像一个孤独的掌灯人，站在最清晰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见他。

　　后来的一个星期，我都看见他站在那里，我想他是在等人，只是不知道那个人会迟到多久，两个星期之后，他不在了，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夜晚的酒吧，喧嚣，迷惘，看着这一片狂热的黑暗，我有些晕眩，我觉得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想找个不被人看见的地方坐一会儿，刚准备走开，就有人叫住了我，很温和的声音，“热咖啡加三块冰。”我抬头看见那张并不陌生的脸，我竟觉得那样的理所当然。我微笑，准备咖啡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你等到要等的人了吗？”看着他变得惊讶的眼睛，我有些得意，我告诉他那个黄昏的斑马线，他微笑，一如我初见他时的表情，他说：“那里不会有人来了，我只能在另一个地方点灯。”原来他真的是一个掌灯人。

　　以后的日子他都会在这个时间来酒吧，他从来不喝酒，每次都说：“热咖啡加三块冰”，我说这是一个奇怪的习惯，他说只是不想太热或者太凉，我告诉他我可以直接给他做成温热的，他依旧微笑，说：“可是我也不想一开始就不冷不热，这样太乏味。”

　　我总是离他很近，他的气质和酒吧格格不入，而我正喜欢那样的格格不入。我每天都和他说很多话，说我的理想，说我喜欢的城市，也说我现在正在暗恋的男生，他总是默默地听，偶尔插上一两句话，他那时候总是专注地看着我，好像只看着我。我觉得我们俩像是一对认识很久的朋友。所以当我对那个我暗恋的男生告白，而他拒绝我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起的人是他，我那时真是极想看到他温和的笑容。想起自己夭折的感情和他淡淡的笑容我难过的不知怎样才好，为什么当我说出喜欢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那样的笑容呢？

　　那晚我没有去酒吧，坐在十字路口的交通指挥台上喝酒，酒很苦，又有些微的辣，一点儿也不好喝，可是我却觉得只有这样的苦和辣能让心里好过些，自己不痛快的时候我愿意做的事就是让自己更不痛快。我从车来车往坐到大街清净了，我站在指挥台上摇摇晃晃的比划着，我知道不会有人停下来。午夜清冷的街道有些可怖，我准备回家却迈不动脚步，然后我觉得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他没有笑，眉头微微的皱起。我伸手触摸到他的额头，说：“你笑一笑吧，刚刚我一直想着你的笑来着。”我看着他，可是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眉间像是藏满了乌云，风怎么也吹不散。他问我喝了多少酒，我只说不多，但是看了一眼满地零落的空酒瓶，我笑了笑：“大概也不是很少。”我觉得我很清醒，我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甚至还能找到回家的路。我觉得这样很好，不管怎样难过都要记得回家的路。

　　我扑到棉被里，很舒服的感觉，像缩在一团白云里。我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他还在我的房子里。他坐在沙发角，手撑着额头，他的呼吸很轻，融合在空气里。我用手指点上他的眉头，我记得昨天那里布满了乌云。我尽量放轻了动作可还是吵醒了他，他微微动了动就睁开了眼睛，然后他对我笑笑，说：“丫头，以后别那样了，我挺心疼的。”我没心没肺的笑：“你是不是暗恋我啊？”他说：“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我用冰箱里的食材草草做了些东西，和他挤在小小的茶几上吃了。然后他帮我收拾了才离开。我窝在他早晨坐过的角落，看着光线从眼前穿过去，中间有细小的尘埃，他们像是一个个跳动的生命。我想这样的阳光真是温暖。

　　就那样坐了很久，一动不动的，我怕惊扰了那些光线还有尘埃。然后我就那样睡了过去，阳光和尘埃都那样温柔。我梦见自己也变成了一粒尘埃，轻舞在光线之中，轻轻地，悄悄地。但最后突然下起了大雨，我被扑打到地上，混杂在泥泞里无比沉重。我睁开眼看见已经暗下来的窗户才发现我在那里窝了一天。

　　大概是因为吹了一夜的凉风，我有些低烧，我不爱吃药，那些白色的小药片都很难以下咽，所以不到严重的时候我总是避免吃药。我打电话请了假，躺在床上，等着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变得好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响了，我不肯动弹，可门铃响得让人心烦，起身开门，他在门外：“还活着呀？偷闲呢吧？”我有些惊讶，连忙说对不起。他说今天在酒吧没有看到我所以来看看，我呆在门口，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我觉得我脸红了，可是我现在发烧脸本来就很红所以他应该不会发现吧。他换鞋进屋，看我还站在门边，曲起手指敲了一下我的额头。

　　“你发烧？”

　　“低烧而已，睡一觉明天就好。”

　　“你以前都这样？”

　　“对呀，不然呢？药片太难吃，我总是忍不住吐出来，后来就不吃了。”

　　他让我坐在沙发上等等他，然后他就开门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袋子，里边是些药盒。我一下子眉头就皱了起来，我觉得给他开门实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看着我皱起的眉头却笑得更开怀了。他只是看我吃了退烧药就离开了，我躺在床上忍不住觉得他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我想也许那天黄昏斑马线上根本就没有人，也没有我以外的人看见要“热咖啡加三块冰”的人，没有人把我从马路上带回来，没有人和我一起吃饭，帮我收拾，甚至没有人要我吃药，这一切只是我的想象，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更深的缩进被窝里。

　　第二天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你要好好吃药，不许省略，我说我想吃苹果，但是不会削皮，我不吃带皮的苹果。一个小时之后他来了，我还是站在门边傻笑，想起昨天的那个想法，再看见他我就忍不住笑得发起抖来。他提着一袋苹果定定的看着我，“你笑什么？没想什么好事吧？”我摇头，还是笑，难道要告诉他我昨天觉得你不是人，或者没你这个人。他安静的给我削苹果。果皮从他灵巧的指尖滑落，懒散而又潇洒。但是一个苹果我只吃了四分之一，他拿着大半的苹果说：“要不然我打车过来很不划算。”

　　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开心到就算到了很久之后我都舍不得忘记。

　　我说：“我想看电影，《全城热恋》。”他说：“你刚失恋受刺激了吧，我带你看《爱丽丝》。”

　　我说：“我想吃香辣虾又想吃肯德基。”他说：“那香辣虾当晚餐，肯德基当宵夜。”然后他带我到很远但是很正宗的一家小店看我吃得满头大汗。

　　我说：“我想穿情侣装。”他说：“买来留着，给以后的男朋友穿。”

　　我说：“喂，你会喜欢上我吗？”他说：“我现在就很喜欢你。”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晚上他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指着我的表对我说：“这一分钟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我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高兴。我问他是不是喜欢王家卫，居然找我表演他的电影片段。他说：“不是喜欢他，是喜欢你，我很庆幸《阿飞正传》里的那个男人真的一直记得那一分钟。”我问：“如果他一直活着，他会记得多久？”他笑笑，沉默，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记到他自己再也记不住的时候。”我看着他眼里明灭的光，发现这样也挺好的，总比说永远记得然后又不声不响地忘记要好。

　　那之后的晚上我再也没见过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打电话给他，他只是说再见。

　　后来，我有了一家自己的小店，很温馨，很安静，有很多人都愿意来这里坐坐。我偶尔还是会回那个酒吧，想想他，想他的时候意犹未尽，只是意犹未尽这个词属于已流失的事物，所以想他的时候心里会生出些悲凉。我会觉得他的出现只是意外，像一出戏剧，而他只是站错了位的演员，发觉等错了人的时候也就自己走开了，也或者他并没有走进来，我是我想要靠近他取暖。

　　这是一个很平和的傍晚，一片暖橘色的天，夕阳把我关门的身影拉成一条悠长的线嵌在石板路上。有人在我身后说好久不见。我转身，还是相同的脸，相同的笑容。我没有答话，只是直直的看了他大概一分钟，我想我那时候的眼神一定很破碎，有光又有暗，像是光线深浅不一的碎片。我还是觉得看着他有一种温暖，我想要问他为什么离开，我也先要问他说过的喜欢是不是真的，可是最后我还是不知道怎样开口，我只是问他：“你会因为这一分钟而记得我吗？”他微笑，说：“路过的站牌，你记得吗？”

　　我想他应该已经等到他要等的人了。只有到站的人才觉得中间的车站都可有可无，不管曾经你无奈的时候多想在这个车站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

　　一种分享，Ｏ（∩＿∩）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