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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月上柳梢头(上) ...

  •   拉起无言的手,我指着姬楚越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无言,瞧啊,那就是曾经欺负过你小月姊姊的家伙!”

      无言是保护欲和依赖欲都特别强的孩子,他站直身板,用一种审视的眼神将姬楚越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看得对方眉头微微皱起,一脸的不自在,不停地用眼神质问我。

      可惜他这眼神完完全全被无言的身体挡住,无言比我高一些,站在我身前挡风遮雨时,就会散发出一种让人偷偷莞尔,却又不忍当面取笑的安全感。我在心中羡慕了一下无月,她虽万般不幸,却有个这样好的弟弟。

      寻常家庭摆宴,讲究的是朴实便利,墨老爷子这里显然不是小家,但依旧凡事从简。能入主厅吃饭的弟子不多,只有不到十人。其中大弟子禽滑厘自然随侍左右,我见他虽长得五大三粗,但人却沉稳得力且礼数周全,而墨老爷子看他的眼神也十分亲厚,字里行间皆是关爱提携之意。

      之后就是几个方才未曾谋面的生面孔,姬楚越坐在倒数第二席,那娇俏小师妹的温柔师姐坐在最后,所有人都纪律严明,墨老爷子不发话,他们几乎动也不动。

      无言的位置恰恰位于姬楚越对面,全程这孩子瞪着眼睛,可他的眼被琥珀修饰得小了两圈,如此一来就显得有些贼眉鼠目。姬楚越再潇洒,也生生被这双眼睛看得没了食欲,频频落箸,可才落下,就被墨老爷子云淡风轻的一记眼风刮到,又不得不拾起箸来,边吃边瞪着我,好像我是佐餐佳品似的。

      说实话我心里有些小抱歉,被他这样一瞪更是心虚,本想笑一下,却见坐在他身边的姑娘目光频频流连在他身上,满脸关切。我一怔,不由得暗叹姬楚越真是魅力无边,有佳人在畔,无言那恶狠狠的眼神根本算不得什么,我这样想着,风卷残云般干掉了面前的饭菜。

      公输爷和墨老爷子一直在闲聊着,偶尔对方提起月节那日的情况,都被公输爷不动声色地一笔带过,墨老爷子又提起近日鲁王宫奢靡之相渐盛,他虽已隔绝世事,仍然感到痛心。

      公输爷闷闷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老头子脑袋里装满了青铜铁块,不是同类轻易不能引起共鸣。所以直到墨老爷子说起”千年神木”,公输爷才终于咽下嘴里的那一口饭,脸色慢慢严肃起来。

      “你是说,千年神木现今就在那卢医家中?”

      “正是。”墨老爷子抿了一口茶。

      公输爷有些愤愤:“他一个医者,木料再金贵于他也毫无用处,为何就没想过转让他人?偏偏还藏着掖着……”

      墨老爷子并不点评,只是说:“所以我才把信儿也一并叫来了,卢医喜欢孩子,信儿又聪慧沉稳,让她和阿越那鬼点子多的一起去,再合适不过。”

      自两个老头子提及”卢医”二字开始,我就有些食不知味,再一闭眼,就感到一双冰凉的眸子正在望着我,那张脸沉在水里,一点点下陷,可眼睛却死死地钉在我身上,暗淡无光。

      霎时间我如坠冰窟,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在想:阿椋他现在在做什么?他吃得可还好?睡得可还好?

      同样是晚霞似火的天色,那个时候的我赤着脚,抱着一摞碗朝站在窗口的他骄傲地笑,笑得他脸上慢慢现出错愕的表情,然后匆匆一转身,瞬间走得没影。

      当时我不明白,只道是他不愿理睬我。可现在我却想重新回到那一日,洗干净眼睛,仔细观察,看看那窗边的人耳根是否也有一丝夕阳晕染下来的霞红,甚至想拉住他强转过去的身子,看看他嘴角是否有微微上扬的笑意。

      我什么都不明白,所以在阿椋紧抱着自己睡了一夜时才感到突然,觉得一切都太快。其实一点都不快,只是我这个猪脑子,太迟钝。

      身边忽然有人拍我,一看竟是琥珀,我这才发现自己走了太久的神,以至于墨老爷子喊了数声都没听见。好不容易听明白他的意思,又觉得不妥,瞟了眼同样身为当事人的姬楚越,没想这小子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神定定的,似乎我发了多久的呆,他就看了我多久,我也是后知后觉,现在才感到微微脸热。

      “信儿,楚越方才就应下了,就你迟迟不吭声,怎么了?”这是公输爷的声音。

      往四周一扫,果然所有人都盯着我看,我脸更烫了,连忙说:“行,当然行,我们何时出发?”

      墨老爷子莞尔:“信儿初来驾到,不如先在墨寨待上几日,再走不迟。”

      我点了点头。

      一顿饭能从最初的津津有味吃到味同嚼蜡也是一种境界,下了席琥珀凑过来,一脸担心,无言也跟着走到我身边,两面夹攻让我忽然有些脑仁疼。

      姬楚越站在远处看着我,腿一抬似是要过来,可袖子转眼就被他的好师妹拽住。我觉得好笑,没再看他,由着无言把我拉走。外面天已黑了,有云却不厚,偏偏压在我头顶上,看着气闷。

      晚间闲来无事,我便对着灯火纫针。被琥珀瞧见了,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绣工不好,缝朵花谁也认不出来,挺打击积极性的,所以要练练。琥珀看着我淡淡地笑,说以前小姐可从不曾对这些女红感兴趣,如今倒是改了性子,越发的温柔了。

      我笑而不答,随便扯来一件衣裳的裙角就开始练习,那里开满了洛阳裁缝绣好的海棠花,颜色鲜亮层次鲜明,即便我照着绣也学不来一丝神韵。

      最后我暂时放弃了,问那坐在一旁凝着我的姑娘:“琥珀,要不你教教我好了。”

      琥珀失笑:“小姐,琥珀只懂剑术,不懂女红的。”

      我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脱口:“那你舞一次落叶飞花给我看看吧。”

      琥珀笑容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下一秒,清透的眼白血丝密布,竟是红了眼睛。

      我心中一酸,外人看琥珀大多觉得这孩子淡漠,只有我知道她偶尔也会情绪失控,会哭会笑,可是,那个能让她变得如此异样的人已经离她而去,且再也不会回来。

      想到这里我竟也觉得眼眶发胀,鼻子酸酸的,于是在她开口前兀自解释起来:“我那天入梦,梦见你和无言两个,站在花丛树间比武……”

      琥珀那凝满水汽的睫毛颤了颤,猛地起身,琥珀色的眼瞳晶莹流转:“琥珀身边无剑,只能取树枝代替了,小姐莫怪。”说罢推门而出,施展轻功跃到树上,之后眨眼间便跳了下来,再看时手里已多了一根细长的树枝,划来有轻轻的风声。

      我坐在院子里,天上轻云蔽月,而眼前少女的姿态仿若流风回雪。她的身体柔软而手臂有力,划开剑招的片刻竟有刺破长空之声。

      而她身后那颗大树仿佛感受到了凌厉的剑气,刹那间纷纷落叶。

      我看着空中缓缓飘落的绿意,终于明白了何谓”落叶飞花”——她的剑是花,人也是花,花叶相间,人影恍惚,有那么一瞬,叫人分不清何者为叶,何者是花。

      后来直到琥珀回房,我依然抱膝坐在院内,盯着满地的落叶直直地看。我忽然觉得自己十分矫情,在这种时刻竟会感到伤感,剑舞罢人散场,再美的画面也停留不住。我又想起云舒的话,她说人总是妄想在片段中抓住永恒,却根本做不到。因这世间的真相本就是无常,生死离和,一切皆如梦幻泡影。

      这境界太高深,可我只是个俗人,我勉强看开了自己的生死,却看不开他人的悲欢离合,我替无月感到惋惜,为琥珀无言感到不忍。我无法想象另一世界的父母亲,在得知我死讯的一刹那会是怎样的哀伤,如此便更不能估量琥珀与无言心中的痛。

      我再没有机会去擦干父母眼中的泪,但也许,我能试着扮好无月这个人。

      “怎么哭了?”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暗哑沉烈,与声音一同飘过来的,是一阵熟悉的气息,让人想起山脚下那株高大的槐花树。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狼狈地循声看去——姬楚越正站在月光下,看不清表情地望着我。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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