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玉露沉香

1、侍读

　　我是谁呢，有时候自己也搞不情，我是父亲不争气的小儿子，是二哥最讨厌的弟弟，是齐先生差强人意的乖学生，是陈立平、张遥最铁的好哥们，是崔雨还算不错的小少爷，还是平王李成远的侍读。
　　对于我的差使，倒也不希奇，毕竟公侯家的公子做皇家的侍读，多了去了，据说这是将来晋升的捷径，走高端路线的最佳选择之一。当有下人高高兴兴地向我报喜时，我不当回事的应了，低头继续喂我的红嘴小画眉，一边仔细回想前几日选人的桂花宴。可是，自己窝在角落除了头也不抬地狂吃螃蟹，好像没有甚么惊人之举啊，这种好事怎么会摊到我身上？直到父亲少有的将我叫到书房，百年不遇地摸了摸我的头，一脸郁色地说，到了里头，爹会安排人在那边，照顾你。不过自己也要千万小心，平王虽是我家故交，但是毕竟王家比不得别家。我只觉得类似的话在哪里听过，说不出的别扭。还来不及细想就被一帮狐朋狗友抓去请客，还说什么，苟富贵莫相忘。说到富贵，实在没什么感想，现在不也挺好吗，有吃有喝，有玩有人陪，家里不指望我光耀门楣，只要乖乖地做米虫就可以了。当晚我醉的东倒西歪地回到家，碰到许久不见的二哥，他骂了一声白痴而后很不屑地甩袖走了，他对我的不屑就从未改变过。他以为我醉了就什么不知道，只是如此明显的鄙视，我怎么会辨认不出呢，我脑子麻痹了，可还不傻。这么多年，原以为早已习惯，可是我忽然发现无论怎样忍耐，这种被伤害的心情是无法忽略的。夜风吹着忽然有些冷了，长长的走廊也显得格外地清冷，我摇摇晃晃地且行且住，住了这么多年的家一时间变得如此地陌生。
　　临走的前一夜，崔雨帮我收拾行李，大颗的眼泪无声地落在包裹上，小小的肩膀抖动不止。我想大约在这个家里只有他会真正在意我的离去，我抱住他瘦弱的肩膀，心中压抑不住的汹涌的酸楚。他泣不成声地求我把他一起带去。但是这事怎么会是我能够作主的呢？我只能收紧自己并不强壮的臂膀，一遍遍向他保证会时常回来看他。他漂亮的眼睛一片濡湿，小小的鼻尖也红红的，这样的他可怜而又可爱，狠不得将他揉进心窝里。我像往常一样拥抱了他，交换着代表心意的吻，在暗夜里温暖彼此的身体。努力地不去在意他背上那些，并不属于我的吻痕。
　　一夜无梦。
　　到了平王府，才知道同样是贵族，而这贵族也是有区别的，同样是富贵，富贵也是有等级的，这是我第一天在园子里迷路得出的感慨。雕栏玉砌，锦绣万里，帝王家，我游走于花丛中，感慨万千。兴致浓处，摘了一朵稀世的墨菊，层层叠叠，花叶繁复，真正的瑶池仙品。我惬意地把玩欣赏，此时西风送爽，天高云淡，闲庭逸志，赏心悦目，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我眯着眼正在全心陶醉，咚的被一个硬物撞到后背，一下碰在路边的枫树上，立时痛的我疵牙裂嘴，漂漂的花也碎成一片片。哪个混蛋，居然敢在本大爷头上动土，我光火地猛转过身一把抓住那个急欲逃走的小厮。“哪里跑。”
　　他转过头，原来相当俊秀，虽是单眼皮，但是单得非常有韵味，尤其是眼角上扬的弧度，是最精细的工笔也难以描述的。小小年纪，眉宇之间已经颇见英气，只是瘦的厉害，面色也不好。虽然穿着小厮的衣服，却一点没有下人的畏缩样。有点意思。
　　“公子，恕罪啊，小人不是故意的。”大约是我的样子比较凶狠，他扑通就跪下了，浑身都在发抖，而脊背仍是挺得直直的，像一把未开窍的剑。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真有这么可怕，我好歹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稍微反省了一下，放缓了语气说，“起来吧。看你这样子，也赔不起我的花。”话到这里，突然想到，好象这花不是我的呀，不过平王你不会连一朵小花都舍不得吧，就算借我一用啦。
　　正说着曲径尽头来了一群家丁似的粗壮汉子，带着家伙，其势汹汹，为首的好象是上午刚见过的林管家，这伙人走的飞快，脚步声却不大，不是训练有素，就是武功了得，或者二者兼有。瞥了一眼旁边面如土色的少年，心里有些明白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一个外人，怎好插手王府的事情。我丢眼色示意他快走，这傻孩子楞不明白，反而抱住我的腿不放了。“公子救我～”声泪具下，打湿了一大片，天哪，心痛，我可怜的雪缎袍子，这可是宫内御用的，毫不容易才搞到的。
　　“放手，我叫你放手，你听见了吗？臭小鬼，搞什么，我和你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要救你。识点相的赶紧逃命去。”我都不让你赔我的衣服了，你还要怎样。
　　“公子，求你救救我，我逃不掉的，您是个好人，我看的出来，您和他们，不一样。”也不知道他那细如竹竿的手臂哪来的力气，拽的我挪不动腿。没大没小，还有，他哪只眼睛看出我和人家不一样。
　　正纠缠着，林大管家腆着肚子，一步一晃地来到跟前。林大管家，看见是我，长身一躬。
　　“秦公子安好，才刚王爷还请您到书房，公子还是早点过去，免得王爷担心。”皮笑肉不笑，果然是太胖了，都笑不动了。
　　“有劳大管家派个人领路才好。”
　　“这个自然，公子放心。不过，这贱奴偷了王妃一件宝物，幸而被公子捉住，小的们着实感激，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下面的事还是交给小的们办吧。”我心里数了一下这胖子一会儿工夫说了两个“不过”。